五、 五月中，京城的天也愈发热起来，已渐渐有人出城避暑了，那拉府上老夫人这里却是七七四十九的最后一日了，上香的亲戚来了几拨儿，中午留了几桌客。云琛同几位堂妹及族里姐妹们吃了午饭，便回院子里休息了，本来与春燕、春泥两个窝在南边铺了竹席的大炕上做针线，不一会儿就眼皮沉重干脆躺下了，春泥抱了薄被子搭在她身上，和春燕两个安静地做着手上的活计。 云琛也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身边仿佛有人在低声说话，也没睁眼，懒懒地问了，“吵什么，你们？” “姑娘醒了吗？”春泥试探着问，云琛立时便清醒了，知道一定有事，坐起来，“有甚么事？”只见母亲院子里一个二等的丫头冬雪小心翼翼地立在一边，“可是母亲找我有事？要紧么？” “回大姑娘，二太太请姑娘过去见一见亲戚。” “什么人，你可清楚？”亲戚？云琛一脸的睡意兼疑惑，想不出来会是谁。 “奴婢不知，是一位少年的公子爷，以前没见过的。” 云琛遂没有再问，由着两个丫头给她换了合适见客的衣裳又重新编了辫子，便随冬雪去了父母的院子。 这边佟佳氏原本中午应付完了一干亲戚妇人回来正打算睡个午觉，正换了衣服外间却说有丈夫身边的小厮进院子有事要报，白露不待主子吩咐便去询问，带回来的消息可不得了，“老爷说四阿哥来上香了，说是想趁机见太太一面，让太太和大姑娘并云哥儿都在此候着，一会儿二老爷和海哥儿就陪四阿哥过来。” 佟佳氏一听简直要晕了，仿佛被天外飞来不明物砸中，一时呆立在那里，不过几秒钟，便有些慌乱地吩咐白霜，“快，快去厨房，交代厨房捡那最出色的岭南和苏州点心装盘送来，还有前些天的粽子，最是精致的各色馅料的都送来；叫人去请云哥儿和大姑娘，快点儿！”一边来回转着圈儿，一边把手上的帕子拧出水来。 “太太……”白霜立马领了差事走了，留下白露有点儿哭笑不得，她跟了佟佳氏有年头了，从没见她这样无措过，便柔声劝道，“太太光顾那些，衣裳还没换呢。”佟佳氏一看自己身上是才换的的半旧的家常衫子，赶快在白露的服侍下更衣梳洗一番。 一番收拾打扮，佟佳氏换了一件蓝灰色绣月白暗花的旗袍，梳了整齐的把子头，因在孝期只用了一个银的扁方另插了一支银钗，整个人倒是雅致中透着一些雍容很是清爽，胤禛在顺春父子引导下进了院子便一眼望见了站在门口迎接的佟佳氏，一瞬间竟生出见到孝懿皇后的错觉——两位佟佳氏其实面相并不太相像，身段和气质却很类似。 仅仅是一瞬而已，佟佳氏正要见礼，胤禛连忙扶住，“姨母不可，该是胤禛请姨母安才是。”说罢便躬身屈一膝向佟佳氏打千行礼，佟佳氏不及阻止，只好侧身半受，然后迎了四阿哥进屋说话。这边顺春父子安排了四阿哥的侍卫在偏厅喝茶，由瑞海亲自招待，同来的小太监则自觉地守在院门口。 屋里胤禛坐了上首，让顺春夫妻也落了座他们却还是一脸紧张，便说：“胤禛今日来只是看望姨母，蒙姨母一向照拂，如果让姨母和大人徒增惶恐，却是胤禛的不是了。”佟佳氏以前进宫见孝懿皇后时与胤禛见过几面，还算熟悉，闻言松了下来，心里颇有感触：这个四阿哥不过是皇后的养子，原以为皇后薨了这门亲戚就算了了，没想到堂堂的皇子竟还认自己这个姨母。 顺春依然恭敬，虽然人家只是个光头阿哥，但出身在那里摆着，皇家一向先有尊卑再有长幼，不可逾越。 佟佳氏仔细端详四阿哥，见他小小年纪气度沉稳，不免怜惜他在复杂的宫闱没有母亲的庇佑又不得生母的疼爱，幸而如今看来还是好好的，希望没吃什么亏罢，想着忍不住滴下泪来，马上拿帕子揩了，又笑着说，“瞧我，在四阿哥面前失仪了。一年了，如今也不能在宫中走动，却没曾想还能见面，四阿哥看起来可长了一头，都成大人了。”虽然仍是清瘦，却比自家瑞云还高些，看起来也很精神。 此时丫头们提了食盒来，将各式点心一一摆上桌，云琛与瑞云也随后联袂到了，恭敬地同四阿哥问了安。 “这便是姨母那对龙凤胎了吧，我今天倒是第一次看到一对儿的。”胤禛虽然以前见过云琛，却没见过瑞海，也是第一次看到姐弟俩同时站在面前，便细细打量一番，不觉心里惊奇，倒真是一胎出来的，姐弟两个都是一双满人中极少见的双眼皮杏眼，睫毛浓密，眉毛清朗，轮廓倒与顺春挂像，回想已经打过照面的瑞海，也有这么一对极有神的眼睛，只是有些疑惑，“我记得云琛是姐姐吧，怎么倒比弟弟矮了半头呢！” 云琛有点黑线，暗暗翻了个白眼，我要是长得跟个男的似地人高马大当初还不如让母亲生一对儿子，何苦安排个龙凤胎呢！再说你一比我还小一岁的小屁孩儿，在这里装什么长辈说话呀！ 佟佳氏和顺春也不知自家女儿为何比寻常同龄的满族闺女都娇小些，佟佳氏笑道，“大约是男孩子好强些，胎里就抢姐姐吃的，云琛倒是生出来就比瑞海轻了足有一斤多，怎么养都不能胖壮些，幸好大夫都说身体还是健康的，只不长肉而已。” 瑞云哀怨地背了个黑锅，还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 四阿哥看着瑞云皱成一团的脸暗暗发笑，叫了门外的小太监端进来两个盒子，云琛得了那个剔犀嵌金的漆雕扁圆盒子，瑞云得了那个紫檀雕花的方盒，两人谢了赏，各自站到父母身后。 “四阿哥尝尝咱们的点心，虽然不比宫里的，却是另外的味道。”佟佳氏招呼着。 胤禛这才注意了桌上各色小点，一看并不是京中常见的，遂夹了一个春卷，咬开却是满口鲜嫩的鱼肉滋味还有一点韭菜滋味，便问：“想必是姨母从南边儿带回来的厨子做的吧，果然新鲜，只是不知什么做成的？” “这个叫做韭香黄鱼卷，做法倒是跟咱们常吃的春卷没什么不同，只内里换了黄鱼肉和韭黄而已，是江浙一带的吃法。”佟佳氏又介绍了水晶虾饺、萝卜糕、蟹黄烧卖等粤式点心，胤禛倒是一一品尝，吃得心满意足，一边又询问些家事和那拉家几个孩子的情况，似乎很感兴趣，佟佳氏便讲些龙凤胎小时的趣事和自己一家子在四川和广州任上所见的当地习俗，胤禛也听得津津有味。 一场会面倒也算是温馨，佟佳氏一家也不问什么朝堂风向，大家都有默契地只当是平常亲戚聊天。胤禛告辞时，佟佳氏看着他多吃几口的点心都捡了放进食盒，又包了几件自己亲手缝制质料极上乘的衣服，一并让小太监带走，又叮嘱一些注意身体之类的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