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因为姑姑他们按习惯今天就会回家探亲,所以没再安排见客。这日上午,玉节却主动来到林夫人房间。
“见过母亲。”
主房里还套了间偏房,里面设了佛堂供奉杨柳观音菩萨像,堂前挂上经幡摆了蒲团,林夫人每日晨昏都会净身后上香诵经,十分虔诚。
此时夫人正在偏房设的佛台前跪拜念经,听到丫鬟说三少爷有事来找仍原处不动,直到玉节进了房才由丫鬟扶着起身,回到主房里的桌前坐下,手里还拿着串念珠不停地数着。
“有什么事吗?”林夫人闭着眼,仿佛还沉浸在佛法里头,淡淡地问了一句。
母亲没说,玉节便站在前面并不敢随意坐下,听到母亲问话,斟酌着字句开口:
“不知母亲昨日邀和平镖局和聚珍阁的当家到家里,是否有意与他们建立合作?”
这么说纯粹是为试探,林家早就有合作数十年的车船队负责运输货物,一向合作愉快,断不会无缘无故更换。而林家的生意都是以民生为主,几乎不涉及古玩奇珍,顶多有人送礼时放在家里欣赏把玩罢了,所以聚珍阁跟他们的生意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林夫人缓缓睁开眼,直视玉节的目光。玉节被母亲这么一看,好像所有心思都曝露在她面前,竟然心慌起来。好在林夫人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开,重又闭起。
“不是。”
“那不知邀其到来,所为何事?”玉节仍然毕恭毕敬。
“你以为呢?”林夫人眼睛仍然闭着,手上的念珠也未停下,声音仍是平静无波。
玉节却心中一凛,嚅喏一阵,仍忍不住开口:
“儿子以为让嫂嫂出席这种场合并不妥当。”
“有何不妥?”
母亲明知故问,分明有意为之,玉节头脑一热,口不择言:“嫂嫂妇道人家,不宜与陌生男子过多接触!”
林夫人双眼倏地睁开,狠狠地盯住玉节:
“你又有何立场干涉她的事?”
“她是我嫂嫂!”难道要将她休出再嫁吗?玉节迎视母亲的眼光,自以为代表正义的立场,丝毫不惧。
“你也知道她是你嫂嫂!”
一句话,像当头打了他一棍,膛目结舌,踉跄地后退一步,看着母亲怒而站起,手中的佛珠“啪”地拍在桌上,于是一颗颗被拂得油润的珠子“哗”地一声四散开去。
一室静谧,只有菩提珠子在地上弹跳着的“嘀嗒”声,像细密的雨珠敲打芭蕉,响起一片繁骤。
玉节脑中也只剩下这“滴哩嗒啦”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她知道了?……哈哈,她居然知道了?所以她才这样做,她就是要让翩翩走!可笑,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林玉节,你以为自己是在干什么?你以为她会认为你是为了二哥吗?她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林夫人色厉任茬,已经失去了冷静自持,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玉节,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是这个家里唯一仅剩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能让你出一点差错,不能让你成为别人的笑柄!就算以前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不能对不起这个家!”
笑柄?哈哈,我一直都是人家的笑柄!又何尝是现在一个身份能磨灭的?!
不能对不起林家……她说得对,林家再怎么对不起我,她再怎么对不起我,我也不能负林家!——可是谁又明白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母亲的房间,怎么走出来的,一路跌跌撞撞地,也没人敢拦,任由他无目的地四处乱闯。直到走到后面的花园中,被路旁伸出的树根绊了个踉跄,索性靠着树干颓然倒地。
他只想笑,放声大笑,笑自己的自作聪明,笑自己的虚伪龌龊!
林玉节你这个虚伪无耻的小人!居然打着二哥的旗号,其实只为了自己的私心!
你明知放不下责任,放不下家业,你明知担不起这份情,却还是自私地想将她留下!
你可以娶,却不想让她嫁!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他笑得气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止不住。
抬眼望天,不意却看到不远处阁楼上那窗前站着的一抹清淡身影。
两相对望,似天涯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