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念
“小姐!小姐!”冬草拨开层层人群。一路的疾奔让她浑身香汗淋漓。老天爷似乎存心要和她作对,愈是焦急的时刻,便愈是阻碍重重。沿途来她可是再三嘱咐街尾卖花的姑娘带话给公子,那姑娘素日里就对薄野公子眉目传情,恐怕是正中她下怀了。
若不是公子对小姐痴心一片,她也不会做这档愚钝的事儿。
脚底下不知踩中了谁遗落的珠环。冬草双腿一滑,便扑通一声扑倒在殿前的石阶上。
再说这厢肥头肥耳的大汉,正是江湖上黑白莫辩的余家军二当家,余涂。余家军大当家行踪飘渺,因为受屈出游在外。见过他的人也极少,所以上上下下的琐事都交给了这个亲生弟弟余涂。偏偏这位不进取的二当家就爱惹是生非,但念在领头人余央的薄面上,皆对他敬退三分。
余涂嚣张跋扈,自然是何时招惹上萧家也是不知的,于是这仇就这样结下了。
套用萧远的一句话,多一个敌人,岂不有趣之极?
萧爷这般极品的念法,是她这辈子也无法理解的。
夏天咬了咬唇,她这边还未行侠仗义完呢。无奈的干瞪余涂一眼,低声嘀咕道:“糟了……”
冬草艰难的翻滚起身,发现盛装打扮的小姐正拼命的朝她眨眼。这下子她这颗心终算是可以放下了。见屋子里气氛凝重,冬草也便只好焦虑的站着,一面祈祷公子和弘快些赶到。
影子纤眉轻皱,目光只略微在冬草脸上一扫。面上已有三分愠怒,却没有要捉拿她的意思。
余涂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外头的动静,一双鱼目不屑的盯着面前矮一截的小姑娘:“你便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新圣女?没想到还真有几分姿色。”
“姿色?”夏天忽然觉得压力颇大,且不说她一夜之间成了江湖上众人茶余饭后品头论足的绝佳对象,单单一个姿色就让她冷汗直淌。
影子横在中间低笑道:“这就是那边威名盛传的余家军啊。何时竟垂涎我们圣女的美色了?莫非二当家此番来,就是为了见上小侄一面?”
“哼,我是替我哥哥取你小命来的。谁人不知你是武林中的一大心病,十年盟约那年老子还小,若是再年长几岁,这池州随手擒来。待我杀了你,提着人头去盟主面前邀上一功,我哥哥就能早日归来了。”余涂自傲的环住双臂。
没想到这鲁莽之夫还有几分性情。夏天暂且抛掉了脑中的一切,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是么?提着人头……去盟主面前邀上一功?邱之易,果真有如此恨我?我苗影影已成为他心头里不得不拔的刺了么?”影子的声音如同是被冰块浇淋过,钻骨冰冷,那唇边的笑好看至极,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尊厉。
“苗姑娘。盟主没有这番意思。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你还不懂他的为人么?”关老三慌忙劝解。
听他之意,莫非姑姑和他旧时的情谊?要是这么想,谜底就能解开了。夏天抵住下巴,在心底盘演着。姑姑和盟主是旧情人,因为一桩误解结仇,从此各奔西东彼此不见,更立下这永世分离的誓约。只是她的存在又是为何?莫非和盟主也有牵连?
再此下去,她都快成名侦探柯南了。
“他的为人我自然是最清楚的。关伯无须插手。二当家,你来到了池州,就要守我们池州的规矩。当年之约不是白立的……只是念在今日是我十里香坛重要之日,我只取你一根手指。”说罢从侍从腰间抽出一把剑,左手几招捆牢了余涂,右手飞快的砍了下去。
血星子飞溅。屋里屋外有人尖叫,有人拍手叫好,余家军只好举着宝剑,惊恐的不敢上前。
“回去告诉邱之易。贱命一条,只等他亲自来取。”剑咣当落地,影子负手而立,面容冷峻得无以复加,“你们还有谁想要断指的,大可留在池州不走。”
邱之易,既然恨我,当年又为何几次三番的手下留情?我以为你待我还残留着一丝温存,这温存,却也是你给武林人士看的么?
为了保住盟主之位,你连我,也可以牺牲么?可我却连恨你亦要半辈子的勇气。真是可笑。可笑啊。
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
只一会儿的功夫,余家俊狼狈撤逃的事迹就纷纷扬扬的传遍了整个池州。
各路的江湖弟子听闻之后也不敢再在暗处多做停留,统统按原路折了回去。
池州一时成了惶恐之境。
“这街头巷尾啊,挤满了黑漆漆的人呐!”卖花姑娘把花篮往桌子上一搁,露出兔牙绘声绘色的对着临窗那阴郁的背影描绘起来,“若不是我往常就习惯朝山缝子里跑,恐怕也是脱不了身的。”
窗子边的人儿微微一愣,似乎才听到身后有人喳喳不止的说话,回身舒展鸿眉,轻轻的笑道:“姑娘真是好身手。”
“啊,薄野公子过奖了…”受到心仪之人的夸赞,卖花姑娘登时如飘浮在云层里,羞涩的埋头一个劲儿的绞着手帕。
弘和冬草不在的时候,街坊里的姑娘便会过来看他,同他偶偶闲聊,抑或送些精致的东西,薄野总是出神的望着青天,仿佛是听进了心里,唇边的笑也总是说不尽的好看。
“这是什么花儿?”一篮子绚丽的花中,独有一株,干憋蜡黄,状似虫子。倒也奇特无比。薄野漫不经心的问。
“这个啊是冬虫夏草,昨日奴家上山时发现的,听说是对身子好,便想带过来给公子吃,指不准这病根子什么时候就好了。”
“夏…”薄野捻住冬虫夏草,低声沉吟。
夏天。他终究还是念及到这个让他百转千肠的名字了。她过得可还安好?旧病可有复发?诅咒是否应念了?可还有那么一点想他?
积压许久的思念迎面而来,薄野苦笑一声,苦涩的咳嗽起来。
“劳烦姑娘惦记了。”他捶了捶胸膛,这病应是不能好了,接连的吃药,不见好转却也每每都死不了。
只吊着半口气来等她。
这几日又传千里之外的师尊病重,半月来卧床不起,睡梦之中总是唤着娘亲的名字,薄野自小跟着他长大,受尽了他的恩泽,心底里亦是挂念着师父的。
情这一字最是累人,他又何苦紧紧的固执的只盼抓住她呢?只要有采灵丸,夏天的性命便不成忧患。那么他大可安心的随染商师兄回苏州而去。他一人在池州静寂得久了,反而倒怀念起依偎着师尊膝下舞剑洒脱的那个自己。
薄野仰叹一声,似是在自言自语:“日头愈发冷了呢…”
“是啊,快要入冬了。”卖花姑娘应道,边揉搓着十指,忽然惊叫道:“哎呀,瞧我这鱼木脑袋,竟将冬草姑娘交待的事忘记了。”
薄野抚袍坐下,指腹磨砂着茶晶色的药碗,滚烫的热气奔腾而过,浸得他干燥的双眸泛起一丝慵懒而苍白的湿意。
药香一层一层的熏染,他拧眉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不徐不疾的问道:“冬草又惹姑娘不开心了么?”
“不不不。只是方才在街上遇着了冬草姑娘,见她火急火燎的跑来要我捎话,也没交待清楚来龙去脉,只同我说什么十里香坛什么小姐。想来是同新圣女有关。今日大半的姑娘们都去观仰继任大典,可热闹了呢。”卖花姑娘忆道。
“新…圣女么…”薄野失神的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