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一处
顾安城站在街道上,望着南来客栈的牌匾,怀里揣着楚如尘临走前交给自己的银票。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武林大会的召开充分地激发了瑞都的热情,无论是来自各地的英雄豪杰,还是看热闹的寻常百姓,无一不充满好奇和热情地等待着武林大会的召开。瑞都是繁华的,武林大会让它变得更加繁华。
身着白底黑边轻装的少女就那么默默地站在街边,稍显迷茫的脸与瑞都欢闹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江不宴被她强行要求修习那本火长老的《神天独韵》去了,顾安城只希望这小孩儿将来真能有所作为,至少不会被欺负,沦落到和她一样被掳来掳去的田地。陈尽善在与她扯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便意外地让她去瑞都转转,当时顾安城激动地一下子就冲出了客栈,将自己是半个路痴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原本说的好好地,楚如尘会带她去买她想要的东西,没想到半路出来一个叶姑娘,说是要和楚如尘要事相商,陈尽善那老东西乐呵呵地就把自己的护法打包扔给人家姑娘了。后来顾安城才从那个叫青潭的小哥嘴里得知,这位叶姑娘是叶海(不知道看官还记不记得他)的女儿,叫叶拾莲。
这位突然冒出的叶拾莲小姐拐走了顾安城的免费美男向导,具顾安城推断是去角落里腻歪去了,留着她一个人傻不拉叽地站在街角当雕塑。顾安城骂过楚如尘有异性没人性之后就彻底地呆滞了,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转转才好。
摸了摸怀里那张五十两银子面值的银票,顾安城心想这楚如尘还真是防备心理齐全,就怕给她钱给多了她会跑,难道你不给钱她顾安城就偷不了么?!后来经证实,瑞都目前大半都是会功夫的,顾安城的小动作终于消停了。
“还是……先去换成银子吧?”握着那张银票,顾安城喃喃。
瑞都的街道是真的繁华,就像是所有古装剧里演的那样,身着布衣的百姓和身着华服的豪侠,或欢笑蹦跳,或沉默着行走。顾安城笑着欣赏古代的街市,有纯天然的冰糖葫芦和手把手现做的泥人,各色各样的面孔,各色各样的行人。
也许她那师父还在家中哀悼自己不知何时失踪了的好徒弟,不过顾安城希望将她送来的作者能够告诉师父老人家,她现在身处一堆古董里,乐都来不及,他还是不要太伤心才是。也不要太思念她,思念总是一件没有止境且痛苦的事情。
顾安城的双眼不知不觉中蒙上一层薄雾,她暗骂自己一句多愁善感,毫无形象地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蹦跳着走进那家店铺去讲手中的银票换成银子。
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揣在怀里,顾某人立马将刚才的思乡之情抛到了好望角,一张小脸儿上尽是笑容,闪的亮光差点没让换钱的掌柜捂住眼睛逃跑。杀伤力挺大。
顾安城看着手里的银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哎,掌柜的,知道哪儿有买面具的吗?”
掌柜地一边拨弄着手中的算盘一边手持毛笔在账本上划拉着,听她说了话,抬头看了看顾安城的脸,复又低下头道:“姑娘,你虽是长的一般,也不至于戴面具遮丑啊。”
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还做不做生意了?顾安城气结,挥手拍在桌案上一锭银子,道:“姑娘我闲的发慌,没事儿戴着吓人玩,怎的,不行?”
掌柜地一看见银子,顿时变了一张脸,原本爱理不理的表情瞬间变得满面春风,一把夺过顾安城手里的银子,点头哈腰,道:“行行行,姑娘是长得太美了,是该戴,免得被那心思不干净地占了便宜去!”
顾安城汗颜了一把,这掌柜的变脸变得比她这个骗子还要快,看来她还有很大的再造空间。顾安城道:“好了好了,不跟你废话,哪有买面具的?”
“要是小孩儿戴着玩的面具,街上都是,小人能给你推荐个小孩儿都喜欢的。如果是江湖中人戴的面具,那就得专程做了。”掌柜地一边把银子往怀里塞,一边笑着回答,“姑娘是要那种?”
顾安城翻了个白眼:“姑娘我自然是行走江湖的人,这次来就是参加武林大会,熟人太多,怕被人看见认出来,戴个面具好避嫌。”
掌柜地点头赔笑道:“说的是,说的是。您打这条街直走,到了第一个路口右转,再走上个百十步的,有一家专程做面具生意的铺子,手艺不错,不过……”
“不过?”
“不过做面具的掌柜有些怪脾气,”他回答,蹙着眉头道,“出的钱不高不做的。”
嘿,这做面具的有脾气,看来手艺的确是不错,都能自己挑价钱。顾安城从看钱变脸的掌柜的店里出来,看了看初春偏晚的天气,搓了搓手,沿着他指点的那条路慢慢地走。其实她想要一个面具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怕在城中撞见了某些熟人,再被修理一顿那就不好玩了。虽然楚如尘的功夫很高,但是苍怀夏那厮的手段更高啊。她顾安城可是从来都信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说法。
刚刚擦黑的天气,街道上都摆起了夜市摊,喧嚷的街道,点着小油灯,一盏一盏的灯,一家一家的店铺,连成一片,映的瑞都偏晚的夜色一片橘色朦胧。顾安城想起那个替自己死去的上官筱榕,听楚如尘说,她最想的就是来瑞都转一转,因为身体的缘故,家人从不让她出远门。
但是那橘色衣衫的姑娘终究是没有看见这瑞都的傍晚风情。顾安城呼出一口气在自己手上,希望能温暖一下冻得有些红的手掌。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在路的第一条岔口左转。
然后顾安城就彻底哽在原地了。这条街静悄悄地,没有一家开着门的商铺,几处民居门前挂着几盏灯笼,虽然是红色的光,却给人冰凉的感觉。这条街寂静的诡异,似乎将瑞都的繁华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
咽了一口唾沫,顾安城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僵硬地迈开双腿向前走。
她总觉得冥冥中有人在等待她的到来,一直一直地等着,终于在顾安城穿越多少个年代以后盼来了念想。顾安城原本是不信鬼神的,但是今天,她却不得不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像是有人安排指示一般。
当她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停住脚步,站在一家门前悬着白色灯笼的店铺前时,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来恐惧。然,她终是上前,敲了敲房门。
门中无人响应。
“有没有人在啊?”顾安城张口问道,声音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突兀而尖锐。
片刻,屋内传来拖拖踏踏的脚步声,里面有人回答:“谁啊?”
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老人一般。顾安城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千与千寻》里那个烧锅炉的老爷爷,是的,就是这种声音,像是砂纸划过皮肤,留下淡淡的疼痛。
“我是来讨面具的,”她乖巧地回答着里面那人的话,事实上自从穿越之后,她就一直很乖巧,因为说不准哪个人就身怀武功,而且是轻易能撂倒她的武功,“不知道您能否为我做一面具?”
沉默片刻,关着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的脑袋!顾安城认定自己的头发现在一定是在玩倒立,她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尖叫声哽在喉咙,差点就叫出声来!
一个比她矮上半头的小老头从屋里走出来,扬起带着面具的脸,道:“就是你要面具?”
顾安城听出来这个声音就是刚才与自己对话的那人,下意识地点点头,却是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是木讷地回答:“老、老爷爷,我想要一个面具……”
那老头的目光从面具的后面射来,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道:“外面冷,进来再说。”
说罢,让开一条路,示意顾安城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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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一盆燃得正旺的火盆,顾安城吸着冻得通红的鼻子,弱弱地缩在那里,小心地瞟了几眼刚才拎自己进门的小老头。
这老头看不出年纪,一头白发用布条束在一起,有些粗糙的感觉,没有故事里讲的什么“如染白雪”。其实白发总是会给人沧桑的错觉。他穿着褐色的布衫,利索地绑着腿带,走起路来有力沉稳,像是有功夫的样子。一张面孔被一个软皮的黑色面具着去了大半,只留下一张薄薄地爬满皱纹的嘴。
顾安城盯着那个面具看了许久,这面具是软的,看样子是某种动物的皮制成,很有可能是牛皮。黑色的皮料用白色的细线缝合,牢固的很。
老头坐在顾安城对面的椅子上,道:“小丫头没礼貌,有这么盯着人看的吗?”
顾安城慌忙收回目光,喃喃:“哦,我错了……”
看了她几眼,老头从身旁拿着木材放在火盆上燃烧,浑浊的双眼盯着火盆中摇曳的火焰,道:“为什么要面具?”
顾安城眨了眨眼:“防身。我长得太漂亮了。”
老头抬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复又低下头道:“除了那双眼,别的没什么好防的。”
太直接了吧?!被人伤了自尊,顾安城蔫儿在了椅子上,撇着嘴透漏她的不满,心想自己这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吧?怎么穿越之后谁都能踹她两脚呢?原来是苍怀夏,现在又患了这小老头儿。抱怨的时间,小老头忽然蹦出来一句话,吓得顾安城当时就没了想法。
小老头儿漫不经心地添了一把柴,道:“那宝贝你拿着呢?”
顾安城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半天,吐出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给我这老头子装傻呢?”那老头呵呵一笑,倚在椅子上,一双不再清晰的眼睛上下地打量着她,道,“老头子一看见你就知道是你是妙手空空,毕竟神隐阁的花护法只传授世上唯一一个人轻功,就是你。”
不是吧花落寒,没事儿把你的轻功练得那么响当当干什么?这下完了吧,你可害死顾安城了!
顾安城不语,因为是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平时谎话编的一套又一套,不知为何面对着这小老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眼。
见她不说话,老头自顾自道:“怕什么,老头子不为难你。”
顾安城向后坐了坐,道:“你想干什么?”甭管你想干什么,留她一命就行,这玉您爱拿走就拿走,反正搁她怀里也就是块儿烫手的石头,您拿走了她还免得担惊受怕。
“不干什么,给你做面具。”老头语气不变,依旧那么道,“你叫什么?”
顾安城看了看他,道:“妙手空空。”
“真名。”
“顾安城。”
“安城。”老头重复了一下她的名字,却是没有带姓,“好名字啊。安邦定城。”
顾安城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告诉老头那是她师父随手翻字典,翻到哪页是哪页起的名字。
老头看着她,道:“想要什么样的面具?”
“能遮住半张脸就行,”她在自己的面孔上比划着,笑的兴奋,“老头,你的面具真好看。”
摸了摸脸上的那块软皮面具,老头抬眼看着她,道:“你想要个这样儿的?”
顾安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思索片刻,老头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抬脚将火盆踢得远了点,道:“两日后来取,老头给你做的面具包你满意。”
“那,”顾安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咽了咽口水,“多少银子?”
老头看了她半晌,笑了,道:“一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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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店铺出来的时候,老头告诉顾安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能承认玉在身上,哪怕是胡乱扯一个人说是他拿走了玉,也万不可惹火上身。对,这玉就是引火的苗子,如果玉离了她顾安城的身,那顾安城自己就是一个毫无来历的人,对于一个毫无来历还知道内幕的人,你会怎么办?当然是杀死。
顾安城虽然想不明白那老头儿怎么都不打这玉的主意,但是却迟迟没有问出口。或许人家是世外高人也不一定呢?早将红尘俗世忘到了脑后,便也对这玉没有兴趣了吧。
天色已经很晚了,顾安城从怀里掏出一块荧光手表,这是她从现代穿越过来时带在手腕上的,现代化设备就是好。看了看时间,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时间了,她站的这条街和南来客栈有两条街的距离,若不快些走,怕是要连夜宵都没有了。
顾安城叹了口气,却又懒得用轻功,只是加快了脚上的步子。
午夜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小商贩,街道上一片萧索,静悄悄的有些诡异。顾安城呼了一口气,热气儿在初春的晚上凝成一团白雾。她搓着手快速向前走。
忽然耳侧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不等顾安城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已是有人站在了面前!
顾安城打了个哆嗦,此人武功颇高,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就站在了这里。
“这位姑娘,请问最近的客栈在哪里?”
入耳的声音甜润婉转,是女子的声音。顾安城借着月光,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的黑衣人是一貌美女子。
双目含笑,目光盈盈,红润的唇间带着一抹婉转笑意,眉宇间尽是女子应有的娇媚柔软。纵使顾安城身为女儿,却也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心底震撼,世间的女子中,面前这位也算是绝色的了。顾安城看着她,喃喃:“我,我也是初来瑞都,不晓得最近的客栈在哪儿……”
美女抿唇一笑,点头道:“既然如此,小女子便自己找找吧。这么晚了,姑娘可要小心些才是。”
语罢,美女一个转身,消失在静悄悄的夜色中。
顾安城这才回过身来,想起刚才自己是和一个不知来历的高手对话,还一点防备都没有,不禁冒出点点冷汗。
刚才……好像看见那美女的额角,绘着一朵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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