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言
当江不宴在房顶上研究完《神天独韵》的第三式时,就听见顾某人的哀号。
“没天理啊,连老子的伙食费都没收——”那一声哀嚎痛彻心扉,无比嘹亮,像是祖上八辈积的德都被人抢走似的,还不等江不宴反应过来,就听见顾某人咬牙切齿道:“舒南云!老子跟你拼了了了了……”
随后传来一阵桌椅板凳的碰撞声和几声吃痛的叫声,顾某人彻底消停了。
江不宴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猫儿小小的脑袋,合上手里的书,喃喃:“小猫儿,我家师父最近越来越倒霉了,你看呢?”
虎皮花纹的小猫蹲在他旁边,不屑地扫了扫尾巴,仰天道:“喵~~”
顾安城痛心疾首地看着舒南云将她的银子揣进了怀里,想要扑过去无奈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可怜巴巴的目光望向坐在一边的楚如尘,后者保持着望天姿势,顶着一张美男无害脸,心底默念:阿城姑娘好自为之,谁让这是在舒南云的地盘呢……
弹了弹手里的银票,舒南云撇嘴,道:“你以为少爷我稀罕你这点银子?还不够少爷我一顿饭的数呢。”在某女怨恨的目光中,舒南云款款地将银子塞进了袖子里扬长归去。
自打出了上官筱榕那档子事以后,顾安城就彻底归顺楚如尘求保护。其实跟着楚如尘当个小马仔也没什么不好,楚如尘人长的帅又多金,江湖上也有名声,至少能保她每天吃饱睡好。而舒南云偏生要为难她,说什么此女生性顽劣,鉴于她轻功上乘偷窃手段高明,应该没收其全部财产以保证不会随时逃跑如此云云。于是顾安城起早贪黑挣的血汗钱全都砸在了舒南云手里。
欲哭无泪啊!无语问苍天啊!
楚如尘看了看她一脸“我欲吐血撞南墙”的面部表情,心下竟是一阵不忍,淡淡道:“要买什么问我来要便是。”你也别摆着那副苦瓜脸给我看,我看不下去!
顾安城哀叹:“谁要欠你人情啊。那是我的嫁妆钱啊!嫁妆钱啊!”
某女脸上带着极度的悲愤,有一种欲死而后快的决绝。那是她拼死拼活转来的银子啊,你舒南云这么有钱就摊她这么一点儿银子么?子啊,快来人替她灭了那个不要脸的纨绔少爷啊……
楚如尘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嘴角随即抽搐了几回,道:“南云也是为你好。虽然你的长相还不被那些歹人知晓,但为了保证安全,还是跟着我们的好。”
顾安城撇了撇嘴巴。她知道的啊,自然是跟着会功夫的人好,加上上官筱榕替她去死,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都让顾安城心里蒙上了一层不安和愧疚。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原本就不想与这里牵扯上关系,一块烫手的玉已经够她受的,现在又多上一条人命。
亏欠和责任像是枷锁一样牢牢地套在她的脖子上,顾安城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牵着鼻子走的老黄牛。她闷闷道:“其实你们不用这么拴着我,上官筱榕是替我死的,她和你们关系那么好,我自然是该听你们的话。”
唔,一瞬间好像懂事儿了不少。楚如尘瞥了一眼面色发黑的顾安城,放下手中的杯子:“我等并非有意为难你,只是那块玉太过重要,还是交给我们的好。”
语罢,抬手一挥袖子,顾安城的穴道竟然被解开了。顾安城一边感叹着中国功夫的博大精深,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四肢爬去找板凳坐下。
“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得到这块玉?”咽下几口热茶,顾安城这才缓过一口气儿,提出自己最好奇的问题,“江湖中人都说得此玉者可权倾天下,魂息门已经这么大,真的在乎权倾天下?”
楚如尘看着她,道:“并不是权倾天下,而是怕这东西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中,那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且不说我是不是真的知道玉的去向,如果有一条路通向那块玉的去处,但你们必须一路砍杀过去,你们可会继续?”顾安城歪了歪头,那双透亮的大眼直率地盯着楚如尘,“难道要为了那块玉,杀了那条路上所有的人?”
沉默。
似乎是在思考,楚如尘垂着眼睑,并不作答。半晌,淡然的声音响起:“一定会有别的法子……”
“没有别的法子,”顾安城当即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如果你的掌门直接告诉你说:‘杀过去,一个不留’的话,你会不会照着做?”
沉默,沉默。
今天的话题是从她顾安城一个小偷的嘴里吐出来的,她感觉有些好笑。是的,她只是一个小偷加骗子,但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思考这样的问题。一条血腥的道路,背后直通一滩血池,不管是谁,都会染上一身鲜血。你穿白衣也好,穿黑衣也好,正义也好邪恶也罢,都是一个结局。
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就得来的,这是一个小偷知道的最深刻的道理。
楚如尘蹙眉:“掌门这么做一定会有他的道理。”
顾安城看着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出一丝无奈:“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那么清楚他的想法。他想杀人,甚至都不用借自己的手。难道就因为他是魂息门的掌门,就可以将自己的愿望强加在正义二字的头上……”
“强词夺理。”声音依旧冰冷,却多出一丝复杂,楚如尘拂袖起身,负手而立,“照你的话,我魂息门岂是与魔教无异!”
顾安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跳了起来,摆手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是,哥们咱就是打比方,我可没有得罪你们的意思。我这不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么,需要你指点迷津来着。你们怎么会和苍怀夏那混蛋一样呢?他们可是老早就满手鲜血了。”
狗腿这种事顾安城已经做得习惯了,对于楚如尘更是狗腿的厉害。也是,他一直被灌输着所谓的正义理念,一直认为魂息门做事都是正确,难免对于她的理论有些难以接受,甚至是抵触。不过无所谓,她也只是好奇一问,至少落在魂息门手上不会被逼着吃毒药,人家是正派么……
楚如尘不语,千年无情脸依旧摆在她面前,漆黑的瞳孔中是一片沼泽般的阴影。顾安城有些气虚地喃喃:“其实吧楚如尘,我是真的不知道玉的下落,我就知道那天来杀韩大婶的黑衣人……”
“我知道,”淡淡地回答,像是不想再纠缠于玉的问题,“你上次说的那个黑衣人,有可能是无云谷中人。此事我已禀告掌门,掌门自会定夺。”
“哦……”点点头。要不然说人家是大帮派,做起事儿都一套一套的,从不拖泥带水。
楚如尘扫了她一眼,继续道:“至于玉的问题,还是等我们去了瑞都之后,再由掌门定夺。”
三句话不离掌门,这孩子估计是被洗脑了。顾安城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点怜悯,枉费了这么一张好脸蛋啊,若是在洞房的时候挑开新娘盖头,忽然冒出一句“掌门自会定夺”,不知道人家大姑娘会是怎么个表情……
“其实我一直想说的,又怕你们不高兴,”顾安城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看着自己的脚尖,“上官筱榕的事情,我也很难过……”
话说到最后,因为心虚而逐渐变成小声的嘀咕,在沉寂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低沉。顾安城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完话,小心翼翼地斜了一眼楚如尘,却发现对方淡淡的目光也在瞧着自己,慌忙立正站好,摆出沉痛的姿势来。
楚如尘呼出一口气,沉默片刻,道:“筱榕她……就算不出事,也活不过二十岁。”
活不过二十岁?!顾安城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说话才好。那个看起来精力旺盛的女子竟活不过二十岁!
“上官家的女儿,都活不过二十岁。”楚如尘垂下眼睑,淡漠的声音叙述着讲给她听,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感情,“所以上官大侠很宠她,也宠出了这脾气。自小她就和南云一起长大,与我也有些交情,我们都知道她的事情,所以她愿意做些什么,我们从来都是纵容的……”
原来是遗传病……顾安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遗传病的确是让人头疼的事情,虽然现代的各种技术都很齐全,但对于一些遗传病也是没有办法的。好在上官家是女儿活不过二十,如果是男子,说不准早就绝后了。原来上官筱榕这火脾气是有来源的。
楚如尘看着她,道:“所以,筱榕对阿城你有过激的举动,也请不要介意。”
“……我才不是小心眼的人咧……”难道你让她和一个替自己死的人过不去么?顾安城吸了吸鼻子,其实她心底还是不自知地有些怜悯那个上官筱榕,虽然在这次的穿越里她只是个跑龙套的,但却是她顾安城见到的第二个死人,直觉告诉她,不会是最后一个。
楚如尘挑了挑嘴角,淡淡地笑容让顾安城有一种被阳光晃的眼花的错觉。某女捂住眼睛哇哇大叫:“啊你不许笑了不许笑了!”
美男的笑容僵在了嘴边,疑惑地眼神询问着顾安城。
“杀伤力太大了!”顾安城蹦着嚷嚷,宽大的白底黑边轻装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她的身子更加瘦小,像是猫儿一般地灵活,“没有人告诉你你笑起来会让人羞涩至死的么?”其实她比较想说是喷鼻血至死,鉴于楚如尘乖宝宝较低的接受能力,她还是省略了……
楚如尘的神情愣了愣,继而露出更爽朗的笑容,毫不意外地引起顾某某一阵花痴的尖叫加手忙脚乱捂鼻子的动作。楚如尘忽然明白为什么苍怀夏会把新玩具的目标定在了这个小丫头身上。
“咳,”轻咳一声,楚如尘转身向门口走,“去准备准备,南云已经吩咐套了马车,我们晌午过后便出发去瑞都。”
正在看见美男笑而亢奋中的顾安城瞬间像是被泼了凉水一样的热锅上的煎鸡蛋,小身板儿立马软了下来,撇撇嘴,酝酿出一副怨妇脸,这才跑到楚如尘身边,扯住他的袖子。
停下步子,楚如尘侧脸看向似乎还有话要说的小丫头。一张小脸上是数不尽的委屈,像是马上就要奔赴战场的怨妇,双眼蒙着一层泪珠儿,摇摇欲坠地马上就要流出来。总之就是……太不忍心让人拒绝了……(作者举起喇叭:上当了上当了上当了。顾某某:我咬你哦!)
顾安城撇嘴歪头:“楚如尘,你们老大,不不不,你们掌门会不会凶我?因为我不知道玉的去向……”
“掌门他一向待人和善,必不会为难你。”楚如尘看了看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纤细的手腕,不似他见过大家小姐那般白皙,却是精致。她一直都这么大胆地扯男子的衣服么?就不怕遇见什么心思不轨之徒?猛然意识到自己想到了别的地方,楚如尘慌忙扯回自己的注意力,继续听她说话。
“那可说不准,”顾安城竖起一根指头,显得颇有经验地样子,“你是他的直系属下,他自然对你和善喽。我是谁啊,我是阶下囚,是被逼问的那个。要是你们老大一个不爽,‘咔嚓’一下把我给那什么喽,谁负责?”
她伸手做刀状,在脖子上抹了一下,龇牙咧嘴的摸样像是马上就会受到某些人的威胁。
楚如尘蹙起眉头还想说先什么,终是被某女那双闪着小星星的眼睛瞪的没了脾气,叹气,索性后退一步,道:“依你说,该如何?”
顾安城踌躇着从脖颈上取下师父当年送于自己的挂链,是一块刻着“城”字的玉,虽不是上好的玉,却因为是师父送的,她一直带在脖子上,不曾取下。这一带就是十几年,如今玉的棱角已被磨得圆滑,唯独那个“城”字,还是深深地印在上面。她扬了扬手,道:“看,这是我带了十几年玉佩,是我的宝贝。我把它压在你这里,等有钱了再赎回来。而你拿着我这玉,自然要帮助我,如果你老大要咔嚓我的时候,你可得帮着求情才是!”
语罢,扯过青衫公子的右手,郑重其事地将那写着城字的玉佩放在了他的手心里。楚如尘下意识地合拢了右手,手心中躺着的那块玉佩,还带着温温的热度,在心底泛起丝丝地波纹。他见过各色的宝玉,却忽然地,对这块普普通通的玉佩有了莫名的感觉。就像是见过各色的美女,偏偏是拿这满脑子古怪的顾安城没了招架一般。
“这玉佩……”楚如尘喃喃,还是犹豫着要还回去。她是自己找来的知情人,本就应是自己护着周全,不必多此一物。
顾安城以为他是嫌这玉佩不值钱,急忙拦住他欲伸给自己的手,道:“虽然这东西不值钱,但是是我师父送给我的,我最穷的时候也不曾动过当它的注意。我现在没钱,就是借存在你这里,以后还要拿回来的。它可是我的宝贝!”
手中那块玉佩,果然是已有些年代的样子,棱角已被抹平,是她贴身保存的证据。褐红色的玉上刻着一个工整的“城”字,像是照耀着自己主人的名字。楚如尘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继而收手握住那块有着温度的玉佩,淡淡道:“答应你便是。”
“真的?”顾安城欣喜地咧开嘴角,伸出一只手,道,“君子一言!”
楚如尘愣愣地看着她那只伸在自己眼前的手,反应片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嘴角蒙上一层笑意,挥手同她击掌:“快马一鞭。”——
看过的路过的客官不觉得不留下点痕迹会很让在下失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