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落水,为我本就没有恢复的身体蒙上了一层阴影。虽然背上的伤已经不再作疼,但感冒病毒似乎爱上我了,跟我纠纠缠缠死不休!也因为如此,每次阿香教授礼仪,我就一直咳,咳咳咳咳,直到咳到她放弃为止。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傍晚时分,贺茂忠行和贺茂保宪来看我,隔着竹制的垂帘,我隐约能看见他们模样,但还是不能适应这种说话的方式,真的好奇怪!
“沙罗,你好点没有?听香姬说,你咳得很厉害。”贺茂忠行有些担忧的问道。
“咳咳,没事。我想只是有点水土不服,多谢父亲大人关心。咳咳。”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严重,我只是觉得鼻子有点堵,头有些发晕罢了。
贺茂忠行重重的叹口气,“明日,我让清明做一场法事。”
做法事?呃,怎么觉得像晚清时候的白莲教什么的……有点迷信呀……
“本来,我还打算过些时候跟你定一门亲事,想不到你的病竟拖了这么久……”定一门亲事?拜托!不要刺激我!我现在还没摸清楚这一次的记忆碎片到底是什么……
“父亲大人,沙罗还想多在您身边几年。”我开始使用嗲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哎,你都十五岁了,不小了。”
“可是……”
“父亲大人,我想,还是等沙罗病好了之后在从长计议吧。”贺茂保宪适时的帮腔,我隔着帘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还是有哥哥好啊。
“是啊,咳咳咳咳……”我赶紧响应贺茂保宪的号召,卯足了力气演戏,又聊了一会儿,贺茂忠行离开了。贺茂保宪低低的笑起来,只见他身形微动,桧扇挑起垂帘的一角,美到极致的桃花眼瞥了我一眼,“好了,别演过头了。”
我停止了咳嗽,轻轻笑了起来,“谢谢了,老哥。”
他微微挑起眉角,“我哪里老了?”
“呵呵……”我笑了起来,他跟我实际的年纪相仿,所以说起话来也很轻松,“对了,明天安倍晴明要做什么法事?”
“只是一些祈求神灵庇佑的仪式,很简单的。”
“哦,安倍晴明是怎样的人呢?”每一次看见他都觉得好孤单的模样。
“沙罗,你居然在我的面前提别的男人,我好生嫉妒。”贺茂保宪苦着一张脸,桧扇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我头上。我抬手揉揉头,忍不住用手里的蝙蝠扇敲了回去,“喂,你是我哥哥呢!”
“好心酸!”保宪笑了起来,娇媚的眼睛似看非看的瞥了我一眼,“清明他是一个有天分的孩子,只是特别了一点。总之,明天你就能看见他了,不是吗?”
我点点头,明天就能看见阴阳师做法事了,好期待!
“沙罗。”
“嗯?”我抬眸,保宪正看着我,眼里是令人炫目的光芒,我呆了一下,随即执起蝙蝠扇又敲了一下他的头,这家伙又来了!不是警告过他不可以再对我放电了吗?!
“啊!”一听就是夸张的叫法,我抱着胳膊看着他,看他能演戏演到什么时候?!过了一分钟,保宪抬起头来,眸子里溢满水晶般的剔透,比方才更加炫目的眼神,“沙罗,明晚我送你一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礼物?我抿唇一笑,比起那件礼物,我更加好奇的是明天的仪式!
可怜我整整期盼了一晚,第二天,只能傻傻的站在香闺里看,完全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远远看见安倍晴明站在清冽的泉水旁,一袭纯白色的狩衣,在人群中风姿无限。一脸清冷的他,好似冬雪一般,纯美与神秘,让我不由自主的看呆了。
想不到才十九岁的少年,竟有了这等魅力?!
临近傍晚,避开阿香和女房的视线,我独自一人去了贺茂忠行的房间,正走在回廊里,便瞥见池水边少年雪白的身影。他正在洗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慢慢的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清洗自己的手臂。
呃,不是都说是朋友了吗?还这么冷冰冰?!臭屁的孩子!
走近一看,他的手臂上竟然有些抓痕,我心下一动,“你怎么受伤了?”
他没有甩我,正想放下袖子,我却先一步抓住他的手,“你这样不行的?伤口不清洗干净会感染的。”
他使劲的挣了一下,我跟着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在地,但手上仍死抓着他的手不放。
“放手!”他又挣扎一下,这一次他没敢太用力,恐怕是害怕我再一次成为落汤鸡!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这样可不行哦!”说着,我拉住他的手蹲在池边,轻轻拂水,擦拭周边的沙子和泥土。伤口的周围有些红肿,显然是有点发炎了,我忍不住碎碎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呢?看,都肿了!”
他颤了一下,我赶紧放轻了力度,连声问:“是不是弄痛你了?”
“没有。”两个字,惜字如金呀!
“哦。”我蹙了眉,这家伙难道就没有表情吗?想着,我使劲按了按他的伤口,安倍晴明猛地颤了一下,“你干什么?!”
我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呢!想不到你也会生气!”
“你是故意的……”一丝恼怒掠过他的眼底,我吐吐舌头,从衣袖里拿出手绢,那本来是用来擤鼻涕的!不过……出来的时候换了一条新的,所以还没用过……
低头吹了吹他的伤口,我有些心虚的缩缩脖子,“对不起啦!”说着,我就小心翼翼的为他包扎伤口,最后还在上面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呐呐的收回手,抚摸着手绢,“谢谢。”
“不用,我们是朋友嘛!”我弯了弯唇,眯着眼睛笑。
他怔了一下,站起身,我也跟着他站起身,但由于感冒脑袋晕晕,脚下一个不稳,就向身后倒去。完了!这一次一定摔个狗吃屎!
忽然,身后一暖,我已被他稳稳地接住,睁眼的刹那,我看见他眼里的一丝温暖。
“谢谢你呀。”我站直了身子。
安倍晴明也缩回了手,轻咳一声,“听说,你病得不轻,怎么出来了?”
我贼兮兮的笑了笑,左右张望,确定无人后再靠近他,拉住他的领子使他不得不俯下身来,“我是装的!我早就好了!哈哈哈,是不是很聪明呀!——阿嚏!”话音未落,我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安倍晴明怔了怔,伸手擦了擦耳朵上的不明液体,瞥了我一眼,“笨蛋。”
我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
“沙罗小姐,沙罗小姐。”不远处传来侍女的喊声。
“糟糕,我要回房了。”提着外层的衣服,我跑前两步,不舍得看了看贺茂忠行的房间。为什么我每次看见安倍晴明都会忘了正事!呜呜呜,今晚的计划,又泡汤了!
*
近黄昏之时,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空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傍晚的时候,残阳如血,晚霞似火,远远近近沐浴在一片红色之中。轻风徐来,微波荡漾,成群结队的蜻蜓在五彩纷呈的晚霞中飞来飞去,就像童年里漫天飞舞的竹蜻蜓。
“沙罗,在看什么?”性感至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我并没有跪坐,而是两腿荡来荡去,两眼依然望着天上残留的晚霞,“日本的黄昏真的好美。”
“日本?”保宪在我身侧坐下,我顿了一下,干笑两声,“我得说……这里。”
“是吗?”他没了声音,许久,似乎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或许更久,玫瑰色的彩霞渐渐隐去,广阔的天幕上出现了最初的几颗星星。
“第一次发现,原来黄昏竟然可以这么美……”
我转过头去,贺茂保宪似乎看入了神,妖媚的眼睛出现了罕见的澄澈。弯了弯唇,我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形,“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我吗?是什么?”
“是这个。”他从一侧拿起一个庞然大物,放在腿上,揭开幕布,“这是我托唐土的朋友带回来的琴,就算是我送给……妹妹的见面礼。”
琴?我蹙了蹙眉,伸手拨了一下弦,一个破碎的音符便从指间流泻而出。
保宪怔了怔,“你不会?”
“废话!”我瞥了他一眼,“比起风花雪月,在战火燎原的唐土武力更重要!”说着,我还做了一个大力水手的姿势。保宪一看,竟低低笑了出声来,“看来这份礼物你不会喜欢了。”
“那可不一定。”我冲他眨眨眼。
“哦?”
“弹一首曲子来听听,那就是最好的礼物。”
保宪愣了一下,轻轻拨弄几下弦,立即从他的指尖,流泻出一串悠扬的琴音,带着几分神秘和迷幻,使听者恍若半梦半醒间,只觉入耳的琴音飘渺如烟。樱花纷纷落下,随风乱舞,粉红色的飞花恋恋地缠上他的发丝,他那朝花雨露般的姿容,使得天地间为之变色。
恍惚间,我迷惑了……此情此景,仿若我本来就是平安时代的人……
一曲弹罢,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他默默的抬眸,深情的眸子中仿佛有什么在流转。他浅笑,凝视着我,仿若天地之间只有他与我。
“咚”,头上一痛,贺茂保宪执扇敲了我一下,“沙罗,你该不会被我迷住了吧?!呵呵呵呵。”
又来了?!真是——自恋啊!
“咦,哥哥,你今天多了一根皱纹哦。”
“哪里哪里?”保宪立马拿出他的宝贝小镜子,凑了上去,眼睛死死的盯着镜中的自己。
“哈哈哈哈。”
“丫头,你越来越没规矩咯!”
“彼此彼此。”
*
由于身体好转,这几日阿香又开始了魔鬼训练。
“沙罗小姐,请你按照我说的,再做一遍。”阿香微微一笑。
被折磨了一上午,我的心情郁闷到了极致,走起路来也有气无力。来回走了几遍,还是达不到她要的效果,正当阿香想要我再走一遍,门外塞进来一封信,上面还带着紫藤花的枝条,很是清雅。
“小姐,大纳言大人给你的和歌。”阿香眉开眼笑,似乎早已忘了我跟她作对一上午的事。
给我的和歌?大纳言?谁啊?
打开信纸,上面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字迹韶华,墨迹浓淡相宜。
“伊人月下舞,暗香影浮动。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我盯着那张纸,忽然笑出声来,这算是情书吗?呵呵,我卓宁二十二年来,生平第一次收到情书!
“小姐要回吗?”
我摇了摇头,“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算了。”更主要是要我作诗比登天还难!
“那就叫女房替你回吧。”说着,她就把信纸给了一旁侍女,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我,“小姐,我们继续吧。”
我瞬间石化。
连着几天,这位大纳言大人似乎颇有耐心,每天一封,每一封都无一例外插着一只紫藤花,我自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每天忍受着阿香的“虐待”。
是夜,膝盖由于长时间跪坐而酸痛,我时睡时醒,到了半夜三更也无法熟睡。忽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约约听见有人移动门。
谁?
一阵紫藤花香钻了进来,我闭着眼睛装睡,哪来的毛贼居然偷到贺茂家来了?!
“美人!”男子从身后抱住了我。
我僵住,原来是一个采花贼!!
“你真香啊……”
“是吗?”我气得牙痒痒,本来想打他一顿!可惜,我的双手被他束缚着,根本动不了!只能佯装娇羞的翻转过身,其实根本就不用装,这屋子里黑漆漆的,就算我现在眼睛冒火,他也看不到。
“那你还不赶快脱衣服?!”
“好!”男子坐起来脱衣服,十分焦急的模样。我拿起放在一旁火取,一下砸在他的背上。
“啊!你干什么?”他大叫一声。
“你这个采花贼,我不打死你!”说着,就抡起拳头朝他脸上一顿猛砸,本小姐要打的你连老妈都不认得!
“你,你住手……”他抱着头乱窜,可惜衣服只脱了一半,刚想站起身又被绊倒,直接趴在地上。我抖了抖手,手都被打痛了,干脆用脚猛踹他!踹还不够,我重重的踩他!
占我便宜,不把你打成二级残废!
“我是……纳言大人……”他虚弱的往门口爬去,我顿了顿,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顿时,火气更是大了!
在平安时代,这种事是被认为十分风雅的事,也是一种正常的交往方式!
“你还敢冒充纳言大人?纳言大人才不会是你这副德行!”说着,我更加用力的踹他,唇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容,“我要代纳言大人好好教训你这个采花贼!”
“啊!啊!救命啊!要出人命了!”纳言大人开始呼救了。我后退两步,撕破裙摆,重重地推到屏风,恰好砸在倒霉的纳言大人身上!这一次,我是无心的!
外面的人听到这么大的声响,立马推开门进来,我见有人来,乔装柔弱的扑进来人怀里,哭哭啼啼的说道:“保宪哥哥,救命啊!那个采花贼他想,他想……”贺茂保宪怎么会来这里?他是刚刚幽会回来,还是一直在外面看热闹?
“纳言大人,纳言大人……”阿香从我身后冲了过去,扶起鼻青脸肿的男人,“纳言大人,你怎么呢?”
男人刚想说话,我却抢过话头,故作惊讶地说道:“香姬,他当真是纳言大人?我还以为他是冒充纳言大人的采花贼!”话音刚落,贺茂保宪捏捏我的手,示意我适可而止。我捏了回去,不着痕迹的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你……”男人捂住伤痛的地方,用手指着我。
“沙罗,你这里发生什么事了?”贺茂忠行的声音猛地从身后响起。我浑身一激灵,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穿了一身白色的狩衣,身后跟着他的一班弟子,貌似刚刚收妖回来。
“贺茂大人,我要听你的解释!”某个鼻青脸肿的家伙这下来了精神,一脸控诉的看着我。
“大纳言大人。”贺茂忠行微微有些惊讶。
“父亲大人,是这样的。沙罗近日来常常做恶梦,梦中看见有人在黑暗中袭击我,恍惚间,我四处乱跑,推到了屏风。……可是醒来后,纳言大人就这样了……想必,”眼珠子一转,我掩去眼中的笑意,“想必是恶灵作祟吧。要不然,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使堂堂大纳言大人变成这副模样?”
“你胡……”纳言大人怔了一下,随即郁闷的叹了口气,“是,贺茂大人,极有可能是恶灵作祟!”他才不敢承认是我把他打成这副模样,否则传出去,他堂堂男子汉的脸往哪搁?!
“既然如此,纳言大人随在下去喝杯压惊茶吧。”贺茂忠行睨了我一眼,转身带着纳言大人离开了。我的嘴咧到了耳根子!
“厉害啊!”贺茂保宪竖起了大拇指,甚是佩服的看着我。
我拍掉他的手指,揉了揉红肿的手,那家伙皮还蛮厚的!
“幸好,腾王小姐不是这样的,呵呵呵呵。”保宪不知死活的笑了起来。我白了他一眼,甚是愉悦的笑了起来,“我看现在谁还敢来骚扰我?!”
贺茂保宪用扇子敲了一下我的头,“说不定下次来的就是武官了,你不怕吗?”
“切!”我轻轻冷哼一声,“谁还敢来,我打的他连他妈都不认得——阿嚏!”
一个响当当的喷嚏。
忽然,背上一暖,一件雪白的狩衣披在了我背上。我回过头去,安倍晴明后退两步,“我先回去休息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贺茂保宪的嘴角擒起一抹笑,“咦?很奇怪哦!”
“哥哥,这么晚不睡,你守在我门口做什么?”我转移话题,看不出来这贺茂保宪还有点八卦的潜质!
“我当然是去见腾王小姐了,呵呵呵。”
“那你还不去,让女孩子等你是不礼貌的行为。”我打了个哈欠,刚才那一架,仿佛打通了我的筋络。现在我只想抱着我的亲亲小枕头好好的睡个美容觉!
“那你早些休息。”说着,他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喂。”我拉住他。
“沙罗,还有什么事?”贺茂保宪直勾勾的盯着我,眼里带了一丝纵容和宠溺。
“侧门在那边。”我指了指相反的方向,“你是不是兴奋过头了,连方向都搞错了!”
“呃。”他愣了一下,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摇了摇头,关上移门,扑向我的亲亲小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