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长
故事是该结束的时候了么?
洛安琪机械地推动着手边的悠车子,昔日神采飞扬的眸子看不出点滴波纹。空荡荡的悠车子吱呦吱呦地响着,在幽暗的屋子里显得有一丝恐怖,且令人窒息。
崇德八年三月二十日。多铎抱着孩子去太庙了。今日在那里,将会有一场有君王与皇后共同出席的仪式,要将豫郡王第五子多尔博过继为和硕睿亲王的嗣子。
忆及这些年与多铎的点点滴滴,美好的记忆的确多过苦涩。她爱着他,宁愿为等到那一日他殉葬。但如今,她恐怕是等不到那一日。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即使爱意仍在,却已不复当初那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感情。她怀疑了。不是怀疑他的感情,而是对他的一切行事都有了戒备的成分。她想信任他,却不知道是否还能有一如往昔的纯粹。
她也不知道,变成了这般模样的爱与婚姻,自己究竟应该如何继续维系。
望着多铎抱着孩子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于门外,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胸腔内似乎早已没有东西在跳动了。荒芜了、冷却了。就像一个空荡荡的树洞,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她已经是一个死过很多次的人了,唯一曾经让她活下去的动力,就是多铎。
该走了……
脑中再一次响起了那怪诞的声音。
不是任何人的,甚至不是那萨满必利格的。
真的该走了么?
走到哪里去?科尔沁,还是……世界的尽头?
女人抬起头,淡然的眸光落向掩着半边的窗。墙头屋顶的雪,化得所剩无几了。枝头已然冒出了点点新绿,仿佛是清新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进了仍带着婴孩身上奶香的房间。
这本是生机无限的时节,为何偏偏自己的一切将要完结?
这个念头闪出来的时候,她忽而笑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淡然。
<“我也在白桦树上刻下了我的名字,为你。”>
<“和我一起吃饭,一起去郊外驰马,一起在篝火前对饮畅谈,无论开心还是悲伤都一起面对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琪儿,我一定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我要让全盛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多铎最心爱的女人。我对天神发誓。”>
<“呵呵……平心而论,任何女人提这样的条件,都不可能被接受。唯有从你口中说出,怎么听都是合理的,不过,即使是比这再荒诞不经十倍的条件,我一样答应你。”>
<“琪儿,别怕,有我呢……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母子。”>
<“琪儿,你知道我有多爱这个孩子么?我想给他很多。我要给他我能给的一切。就算我给不了的,我想尽办法也要给他……>
那么多的誓言,为什么听来都像是讽刺?
“我本想要伴你一生的,多铎。我说过,咱们要在一起一辈子。少了一时、一刻,都不算一辈子。我以为,我会成为为你殉葬的人。我以为,我们真的可以成为一对祸害千年的老妖精和老妖婆。”
女子缓缓抬起头。窗外的光线投射在桌案边,用来剪烛芯的剪刀泛着若明若暗的银光。唇边,笑容苍白而平静。
“忘记那些誓言吧,多铎。我若先你离去,便不会有另一个我千方百计回到你身边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拿起那只剪刀,缓缓喃喃着,“你不要找我……因为你不会找到我的……”
然而眼泪却流了出来。难道她的身体并不甘愿就这样离开吗?
究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原本所爱的人,已不能让她继续信任。
心爱的儿子,也不再属于她。
越是美好的记忆,如今便越是让她痛不欲生。
那么,若是有来生,便忘却一切吧。
洛安琪执起剪刀,用刀尖对准自己的心窝,果断地按了下去。
冰冷的金属锐器骤然打断了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转,灼热的液体迅速渗到她的手指之间。
疼痛的感觉让她重重皱起了眉,但那感觉却并不陌生。仿佛在她的记忆之中,这一切早已有过相似的体验。
不知为什么,眼前迅速划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多铎、多尔衮、多尼、舒伦、布木布泰、皇太极、哲哲、豪格,还有……多尔博白皙可爱的小脸。她勾了勾唇角,剧痛却让她再也无法站稳。
洛安琪早已死去了,崇德三年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如今,乌云其其格也死了。
多尔博,已有了新的阿玛与额娘,他不再需要她了……
至于多铎……他说过,若她死了,他会忘记她的吧……他是男人,是辅政叔德豫亲王。他若死了,她的故事也就完了;但若是她死了,他的故事还有很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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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八年八月初九夜,皇太极于清宁宫东暖阁的南炕端坐薨逝。
十二日后,皇九子福临即皇帝位,摄政王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当众盟誓,“若妄自尊大,漠视兄弟,不从众议,每事行私,以恩仇为轻重,则天诛地灭,短折而死”。
顺治元年,多尔衮率军杀入山海关,一举夺取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