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福晋
洛安琪并不是反感,也不是厌恶,只是一直有种自己被人摆布了的感觉。尤其当日是那一番令乌云其其格徜徉爱河的心被扯碎的灵魂独白,实在让她不能不产生一点点排斥。按理说,死者为大,她不该有这些不满,但,她无法不产生这些不满。
只是这些心事,她无法与人说,甚至不能有所表露。作为额尔克楚虎尔贝勒的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她不再是那个像风一般自由飞扬的草原女子,也不再是豫亲王身后小鸟依人的侧福晋。但她不难过。她想要见证她爱人的成熟,就不会拒绝承认自己的成长。
她仍旧住在那座独立的院落,不同的是增加了多尼与舒伦两个小孩子。多尼不肯叫她“额娘”,而直呼她的名字。她倒是不在乎,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叫的。若是他真的叫她一声“额娘”,估计最先受不了的会是她自己。
于是这个冬天,似乎不再寒冷。
正当洛安琪努力适应正室身份及所有相关的一切的时候,锦州的前线忽然传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屯兵于义州,围困锦州的主帅睿亲王多尔衮竟然下令全军后退三十里扎营,并命令每旗一将校率每牛录军士五人分批回盛京进行修整。
消息一经传回,太宗皇帝大为震怒。他一面派遣郑亲王济尔哈朗、武英郡王阿济格及额尔克楚虎尔贝勒多铎往代睿亲王多尔衮,指挥围攻锦州的清军;一面将主帅多尔衮及副帅肃亲王豪格换回盛京以问责。
盛京城,朝野上下忽然陷入一阵混乱中。谁都知道君王一向器重睿亲王,对他的关爱不禁多过众位兄弟,甚至多过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但这一次,多尔衮在前方的所为无异于撤除了对锦州城的包围,破坏了皇太极长期围困锦州的战略。自然惹得君王勃然大怒。
多铎与两位兄长已于三日前离开了盛京,前往锦州前线。除却每次离开时依依不舍的话语与眼神,这一次,他墨玉般狭长深邃的眸子流露出来的还有对多尔衮将会面对的情形深深的担忧。
其实,从多铎平日三三两两的话语,以及偶尔有人前来找他谈事之间,洛安琪也听出了些端倪。率军驻守锦州的祖大寿着实是个难缠的对手,在他的指挥下,锦州城成了一块极为难啃的硬骨头。多尔衮率军围城的数月,着实过得极为艰难。以至于到了后来的一段时间,八旗军自己反倒粮草不足,人疲马乏。而锦州城内的祖大寿却是粮草丰足,乐于与多尔衮打这场持久战。
于是,多尔衮只得下令后退三十里驻军,为自己与敌军之间留出一个缓冲地带,虽无形之中撤除了对锦州城的围困,却也不至于让自己随时处于被动的地位。
不知高坐庙堂的君王是否知道这些情形,但对于领导者来说,他从来不会理会执行者在执行过程中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与挫折,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就像多年前她所看过的一部电影,上司对犯了错误的下属说的一句话——“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无能的细节。”
原以为给皇帝打工会有不同,谁知道某些职场的规则,放之四海皆准。
洛安琪抱着舒伦在院中晒着太阳,旁边坐着虎头虎脑的多尼。若他们当真是她的儿女,眼下的情形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幸福吧?
可惜她此刻没有太大的兴致。她心中还是有些替多尔衮担心。从那个消息传回来的那天起,多铎也进宫去求见过君王,甚至让她去哲哲与布木布泰跟前打探过消息。
可惜皇太极这一次是当真动了气,据说在御书房中恼了一整日,谁劝也不管用,还说是谁敢替多尔衮与豪格说话,便要一同治谁的罪。不但多铎自己被赶了回来,哲哲与布木布泰也不肯与洛安琪正面谈及此事。还是她临出宫之前,苏茉尔悄悄地与她说了两句,暗示她可以去找找内秘书院大学士范章京试试看。想必,那也是布木布泰的授意。
洛安琪回到府中,与多铎说了此事之后,他倒真的连夜打发人去了范文程的府上,约定次日在城南的茶楼中相谈。但不知是不是君王的狠话让范大学士有所顾忌,相约的那日他竟然爽约了,只是打发了府中的书童送了一封不咸不淡的书信前来,令多铎回到府中大为恼火,却也拿他无法。
“乌云其其格,你在担心十四伯的事情吗?”一个稚嫩的嗓音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洛安琪微蹙着眉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那珠圆玉润的五岁男孩正睁着他乌黑的眸子望着她。
她早已习惯了那小子的无礼。多尼的心智有些早熟,说出来的话更是老气横秋,根本不像是只有五岁。所以有时她也会把他当作大人一般,说话也不会像是哄小孩子。
她将舒伦递到奶娘手中,站起身来,轻轻理了理衣袍上的皱褶,“的确有些担心。你阿茹娜阿牟昨日过府来找我,哭得泪人似的。”
小家伙浓眉一挺,“阿玛说,十四伯是最最睿智的人。他一定会有办法。所以我们都可以放心的。”
“你阿玛说得不错,”洛安琪淡淡一笑,“只是这一次,的确有些麻烦……”
“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政治上事情要怎么跟一个五岁孩子解释?洛安琪有些为难地摊了摊手,“你的皇上伯伯生气了,要治十四伯伯的罪。”
多尼歪着脑袋看着她,忽然说:“皇上伯伯好像经常在生气。阿玛说,伴君如伴虎……”
洛安琪睁大眼,一把捂住小孩子的嘴,“我的小祖宗,这些话你也就跟我说说罢了,出去可千万别乱说!”
男孩皱着眉头瞪着她,半晌才点点头。她轻轻叹了一声,放开了他,“你阿玛如今的日子不易。咱们帮不到他,但也不能给他惹麻烦。知道吗?”
多尼似懂非懂,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乌云其其格,你是个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