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宫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虽未下雪，天空却是灰蒙蒙的，白的积雪与灰的天空仿佛连成了一片，让人有些说不出的压抑。布木布泰抱着福临出来相送，脸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姑姑，不必送了，”她伸手将福临大红虎头斗篷的帽子扯过来兜住他的小脑袋，“外头怪冷的，别把福临冻着了。” 布木布泰摇摇头，“你来为福临庆生，本该留你用晚膳的，可这几日宫里……” “不必了，姑姑，咱们俩还要讲究那些吗？”在她心中始终是将庄妃视作姐姐的吧？即使如今已是姑侄。 布木布泰含笑点头，似乎是对她的心思有若感知，“方才忘记告诉你了。多铎……大概也快回来了。” 她心下一喜，“真的？几时？” “具体日子我也不清楚。他与豪格都回来。不过，他在家中恐怕也待不了太久。皇上又给他派了新的活儿。” 怀中的福临听见豪格的名字，忽然抬起头来，“大哥哥要回来了。” 庄妃低下头吻了下儿子的额头，“是，大哥哥要回来了。” 男孩随即笑了。洛安琪望着他开心的模样，便向布木布泰问道：“大阿哥很喜欢福临吧？” 庄妃颔首道：“是啊。其实他与我的关系也极为淡薄，可就是跟福临投缘。时常还给福临带吃的玩的。” “这有什么奇怪？咱们福临这么可爱，自然是谁见了都喜欢。“洛安琪笑道。 是不是都是被父亲冷落的孩子，所以同病相怜？ 布木布泰不置可否地笑笑，神色又有些郁郁。她压低了嗓音，“乌云其其格，等多铎回来了……你们还是要一个孩子吧。终究，只有那才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 她一怔，随即浅笑了。始终没有人肯对乌云其其格说实话。她不过是个影子罢了，若是有朝一日多铎收回了对她的宠爱，那么最终可以作为情感依托的也只有孩子了。 洛安琪望着福临被冻得红红的鼻尖儿，点点头，“姑姑，我明白。” 到了二月间，多铎果然回来了。人瘦了一大圈不说，上嘴唇和下巴上居然也蓄起了胡子，看起来像个落魄的艺术家，只是精神倒还不错。身上的军服已经有些破了，有几处还带着血迹。洛安琪一面替他褪去军服，一面忍住心中一阵阵抽痛。 “你皱着眉头做什么？我哪有那么臭？” 男子半开玩笑，想让气氛不那么凝重。谁知她却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几个月不洗澡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多铎嘿嘿一笑，忽然握着她的手，“谁说几个月不洗澡？我撤回来前刚洗过。” 撤回来前？刚洗过？这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恶心。洛安琪扔了个白眼，不说话。 他伸手将她圈进怀中，低下头去吻她的脖颈，“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被他的胡子扎得受不了，她拼命躲着，“不辛苦，命苦。” “琪儿……”多铎仿佛有些懊丧，“对不起……能不能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她趁他分神之际，迅速推开他，将手中那些散发着阵阵异味的军服和里衣扔到外间去。 “因为……”他语塞了。仿佛开口说那些事情，对他而言是如此的艰难。 但她却微微一笑，“你回来了，我很开心。我不想把在一起的时间浪费在那些没意义的争执上面。你若是真的觉得对不住我，就想想如何弥补吧。” 多铎的眸子亮了，就像夜空中的璀璨明星。他走过来，轻轻将她圈入怀中，低沉的语气仿佛带着初春的暖风，柔柔地拂在她的耳畔，“琪儿……” 他的嗓音甘醇如酒，很容易就会让人溺毙其中。但他接下来的举动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她眉头微蹙，一把推开了他，然后一面将右衽的襟扣扣了回去，一面凶巴巴地瞪着他道：“去去去，老实点。洗澡水已经给你放好了，不弄干净不许碰我。还有，你这胡子也给我刮干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里头跑出来的猴子。” “哈哈……”他朗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你不在我身边儿，周围又都是一群糙老爷们，我打扮给谁瞧去？” 洛安琪回身走向内室去给他取换洗的衣物，一边走一边轻笑，“那也不该如此不修边幅，你以前不是这样。君子慎独，何况乎跟前还有人。” 多铎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低哑的嗓音有些恶狠狠地，“我不是君子。” “知道，你是野人。” 挑衅的结果就是他整夜的痴缠。醒来的时候感觉头痛欲裂，身子像是被马车碾过一般。洛安琪悠悠地睁开双眼，落入视线的却是一双墨玉般深邃狭长的眼眸。她怔了怔，忽然感到有些尴尬。他醒了多久？为何她一点也不知道……“你醒了？” 男子的薄唇勾出好看的弧度，“我没睡啊。” “没睡？为什么？你——” “我舍不得睡。”他说着，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还有她的嘴唇。“好不容易回家，我想好好看看你。” 想念。除了想念还是想念。那些行军赶路的征途，那些炮火纷飞的日子。每次想起她在家里等着自己，心也就变得柔软起来，再苦、再累，都不会觉得难过，即使是左肩处旧伤复发的那些日子，也因为想着她而不那么难挨。 再见到她，忽然觉得她似乎又长高了。原本神采飞扬的眸子渐渐变得内敛端静，举手投足间是成熟少妇的风韵，又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度。他听说了她理家的一系列有力的举措，更惊讶于她的成长迅速。 有时他会觉得她像是一部书，而书中的每一篇章都致命地吸引着他。阅读的过程更像是一种发现，而他更是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