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又是一暗,她知道是那道厚厚的轿帘被放了下来。只听外面有人喊了声“起轿——”这座花轿便被抬离地面,继而咯吱咯吱地摇晃着行进起来。
洛安琪并不清楚自己先前在城外的下处究竟是离盛京城的哪道城门最近,也不清楚这迎亲的队伍将是由哪一条路线进城,并且去往豫亲王府。只知道这一路吹吹打打,招摇过市的同时,顶着大红盖头坐在花轿里的自己,泪水却是没有断过。
<“琪儿,我一定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我要让全盛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多铎最心爱的女人。我对天神发誓。”>
那是他曾经说过的话。她依旧记得当时他是何等地严肃,并且郑重其事地说出这番话的。
“你的确实践了你的诺言,多铎……”她低声喃喃道,“但,你却不知道你的新娘是我……”
走了不知多久,队伍终于停了下来,一路晃晃悠悠的轿子也终于落了地。热闹的人声、鞭炮声那样清晰地侵袭着她的耳膜,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洛安琪这是第一次坐轿子,相比之下,好像马车还更舒适一些,因为她感到胃里有些翻腾得难受。若不是这一整日几乎没什么进食,此刻只怕也要吐了。
正用手使劲捂着胃所在的位置,却听有人喊道:“新娘下轿——”她连忙坐端正了些,又用手把嫁衣上的褶子捋平整。她知道待会儿她的新郎要用去掉了箭头的箭对着轿门连射三箭,以驱赶一路上带来的邪气。所以她不能乱动,免得发生意外。
她信任他的箭法,除非他不想娶她。
不想……娶她?
洛安琪为自己忽然产生的念头怔住了。
正在这时,只听见轿门顶上“咚”、“咚”、“咚”连响三声。干脆地、毫不犹豫地。外面随即响起一阵欢呼声,于是她的心也便跟着放了下来。她可不希望谜底还未揭晓,他却不给她任何机会。
厚厚的轿帘被从外面掀了起来,喜娘走过来搀着她的手,将她扶下了轿子。
隔着盖头,仍然可以隐约看到眼前这座宅院的灯火辉煌。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的人。温度很低,却挡不住人们看新娘子的热情吧?洛安琪直了直脊梁,在喜娘的搀扶下,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踩着脚下红得耀眼的红毯,走向他,也走向幸福。
到了门口,手中忽然被人塞过来一只大大的瓶子。这是一只缠枝花纹的青花瓷瓶,不仅很大,还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虽然是很漂亮的瓷器,可不知为何,竟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袋十斤重的大米,造型一定相当诡异搞笑。
盖头下,靴影渐近。那是他。压下心头的悸动,机械地跟着他绕过影壁,走到一座庭院中间。其实这豫亲王府里的每一处,她都是极熟稔的吧。此刻她所处的位置就是宽敞的前院。身旁的喜娘低声告诉她,庭院中设有一座供桌,上面供奉有太祖及大福晋的牌位。
眼前猛地浮现出在她梦境中曾出现过的那些往事。努尔哈赤、阿巴亥……他们的影像那样真实而鲜活,让她不得不承认那并不仅仅是一个梦境。她顺从地跟随他走到供桌前,瓶子让人接了过去,她与他一道跪了下来,在司仪的导引下,向牌位虔诚跪拜。
多铎曾说过,那对耳环是大福晋要送给儿媳妇的见面礼。
苏琳也说过,这耳环是给洛洛将来做嫁妆的。
那么,阿巴亥大福晋的在天之灵是否认出了此刻这名身披嫁衣的女子所戴的耳环,又是否认出了乌云其其格就是当日的洛安琪?
“格格,小心脚下。”喜娘在一旁小声提醒着。
她恍然。拜天地的仪式之后,她又抱起那瓶子,被人搀扶着继续前进。盖头下不知几时竟出现了一个火盆。她顿了顿脚步,然后抬脚跨过了火盆,继续向前方走去。
约摸进了内院,红毯的走向便转向了东面。身旁的喜娘又提醒她,前方便是洞房了,门槛上有一副马鞍。好在那马鞍不高,跨过去,就是一段崭新的人生。
怀里的瓶子不知几时被人接了过去。此刻的她正跟他并肩坐在南炕的帐帷内。嬤嬤告诉过她,这就是坐福。被褥下的那把斧子硌得人只想跳起来,却还得老老实实坐着,连扭一扭身子都不行。
喜娘司仪围了一屋子,低低的笑声不绝于耳。她开始有些坐不住了,若不是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她真想问问,难道还要这样傻坐着给人看很久吗?
好在身旁那人也不是个好耐性的主儿。还不到三分钟,他便开口道:“差不多了吧?有啥过场赶快走完,外头客人在等着呢!”
“呵呵……爷是急着想瞧格格是什么模样了吧?”一个胆大些的喜娘高声问道,引得屋里屋外又是一阵哄笑。
盖头下,菱唇边也扬起了一抹笑,甜蜜的,略带紧张的慌乱。那是他的声音呀!他离她那么近,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纷纷沓沓的,随即响起一阵小孩子的欢呼。
什么情况?她有些慌乱地左顾右盼,却无奈顶着那张大红的盖头,只能看到方寸地面。骤然间,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般地落了下来。其中有一些很不长眼睛地击中了她的头、胳膊,以及肩头,然后滚落在她的衣襟上。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大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各色干果,还有不少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
扔干果的孩子们高声欢呼起来,这样的游戏对他们来说自是十分有趣。但她相信自己和身旁那人的表情一定很无奈。
还在郁闷着,司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请新郎用秤杆揭开盖头,从此称心如意。”
终于到了谜底揭晓的时刻了吗?洛安琪不觉心跳加快起来……
四下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仿佛都在等待着盖头被揭开的那一刻。而久久的等待,手执秤杆的男子却似乎毫无反应。她怔了一怔,双手用力扣在一起,纤长的手指被弄得红一块白一块的。
“咳……”司仪又一次开口重复道:“请新郎用秤杆揭开盖头,从此称心如意。”话音中带着明显的催促意味。
身旁的人发出一声略带无奈的低低的叹息,让她不禁有些不知所措。他若是不肯揭开这盖头,那该怎么办呢……正犹疑着,却见一根结着大红花球的秤杆终于探了过来,轻轻挑起了笼罩在她面前的那抹艳红。她怔怔地望着那根秤杆,缓缓地抬起眼来。
身穿礼服的男子一点点随着掀起的艳红出现在她的眼前。略薄的嘴唇、笔直的鼻子,以及……那双眼角稍有些上挑、狭长俊秀的眼眸。
胸口被像是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让她喉中不觉哽咽起来。那张熟悉的脸、那个让她日夜思念的人……
毕竟还是见到了他!
笑,抑或是哭?
仿佛一切情感的流露都是不合时宜的。但她找不到除此以外的任何可以宣泄她情绪的方式。
她还是……那样深刻地爱着他呀!
男子唇角一抹不羁的笑意,也在见到她面容的一刹那凝滞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流露出迷惑与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口,一个名字仿佛已经到了唇边,喉中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周围的笑声更响了。
“快瞧啊,新娘子多美呀!”
“科尔沁的格格就是漂亮啊!”
“阿察布密——”
“阿察布密——”
震耳欲聋的祝福与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而南炕上坐着的人却丝毫不觉,仿佛世间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剩下了他们两人。她强忍着泪怔怔地望着他,只从他微启的薄唇间读出几个字来——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