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招牌式的华丽笑意,但此刻的苍白憔悴面容却给那笑意添上了几分放纵的意味。
跌坐在泥地里的乌兰垂着头低低啜泣,而格礼也懵在了原处。
格礼是个粗人,本就不擅言辞。家中虽已有妻室,但对于爱情二字却几乎毫无经验。因此在面对主子这样没头没脑的问话时,他完全不知如何作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睿亲王在城外的别院中,就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多铎不再理会身旁的人,只兀自回身默默望向那座石碑,修长苍白的手指在上面温柔地摩挲着,仿佛在轻抚着她花瓣般细腻的脸颊。
“爷……”不知过了多久,格礼才讷讷地开口,略显急切的催促声却低得只有方寸间可闻,“时辰已经不早了,今儿一早皇上还要召见诸王贝勒们……还是让奴才们尽快侍候您梳洗更衣吧。要误了时辰,皇上一定会怪罪的呀……”
多铎背对着身后跪着的二人,低声喃喃,“怪罪?要怪罪就让他怪罪吧,爷不怕……爷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啥好怕的……爷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琪儿……她向来是个任性又坐不住的主儿,如今没人陪她吃饭,没人陪她说话儿,也没人陪她去郊外驰马……她那样的性子,如何受得住这份儿孤单呢……爷还得好好看着她呢,要不,回头她又不见了……”
“爷!奴才求您了!您节哀吧……您可不是一无所有啊!琪姑娘不在了,您还有一大家子人!就算这些您都不在乎了,可若是琪姑娘在天有灵,看到爷您这副样子,她定会伤心的……”
“格礼,你小子可别再假借逝者的名头哄我十五叔了。他那脾气你该比我更清楚。这会子除非琪儿她人好生生地站在这儿,否则就是十头牛也甭想把他拉回去!”
院门口突然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院中的人一怔,说话的那人却已缓步迈进院来。只见他头戴朝冠,身穿四爪正蟒图案贝勒品级的朝服。本应是英气逼人的面容却带着几分难见的阴郁,眼窝下的青浊也仿佛是彻夜未眠的结果。
“豪格贝勒爷……”格礼回头望了望多铎,见主子只是依旧面朝石碑无动于衷。他低头悄悄藏起脸上不豫的神色,向那人走来的方向打千儿。然而请安的话尚未出口,身后却响起多铎冰冷肃杀的声音——
“‘琪儿’这二字,也是你叫得的吗?”
豪格脚步一滞,右手握住胸前的朝珠,眼神有些迷离,嘴角却轻轻勾起,“叫得叫不得的,十五叔何苦再去钻这牛角尖?想您和不过侄儿一样,也是求之而不得的可怜虫罢了。”
“可怜虫?”男子轻轻将手中的丝巾揣回怀中,随即缓缓回身看向豪格,“哼哼……那是你,别扯上我。我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那是。”豪格缓缓迈了几步,径直向多铎身旁的石碑走去,略带倦意的眸光只是盯着上的文字,“怎么说您也是我叔叔,是我皇阿玛的弟弟,我皇玛法的幼子。侄儿若是对您说教,那便是有违祖宗家法,是大大的不敬。别说您不肯依,就是皇阿玛知道了那也是要怪罪的……”
多铎不愿搭理他,剑眉一蹙别开脸去,不耐烦的态度已是十分明显。豪格自然也看到了,于是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住了口,与多铎并肩站在碑前,先前略显阴鹜的神情也变得肃然。一时间,小院又恢复寂静。
说起来,豪格与多尔衮、多铎兄弟不睦,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对多尔衮,豪格尚有几分忌惮,从不敢与其直面冲突;但对多铎,那种忌惮的情绪似乎就荡然无存了。他总觉多铎不过仗着是太祖幼子才有了今日和硕亲王、一旗之主的地位。年纪小自己很多不说,军功也不及自己,因此尽管嘴上是一句一个十五叔的叫着,心里还真的从没怎么服过。加之多铎本人也是个火爆的脾气,故而两人经常是三句话不对付便会掐了起来。
而,许是因为早已心力交瘁,抑或是因为谁也不愿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失了大丈夫风度,即使面对的只是一座冷冰冰的墓碑。所以眼下这样的沉默,倒显得十分难得。
格礼冲依旧有些发呆的乌兰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悄悄退到了几步以外的廊子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主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