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再次来袭的那场雨早已停了,只剩下稀疏的水珠不断沿着屋檐缓慢地滴落在屋外的小小水洼中。
这一夜,府里格外寂静。经历了昨日的风暴,所有人都变得沉默起来。整个世界的声响都仿佛停止了,惟有那窗外滴答的水声,未免惆怅。
乌兰和丫环们都被打发下去歇息了,宁真便独坐在屋里。但守了整夜都未见多铎回府。她无法确定他去了哪里,也不知是否应该派人出去寻找。此刻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她本就是温婉的女子,此刻又越发沉静了三分。在心底,她总是顺从他、甚至纵容他。然而此刻她忽然犹豫了,甚至开始有些后悔。或许她真的错了,她从来就不该那样顺从着他的。她只是想做一个温良恭顺的妻子,就像她出嫁前她的母亲教导她的那样。但嫁过来这许多年了,她却好像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自己嫁的这个男人,也从来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宁真幽幽地叹了一声,缓缓活动了下酸疼的脖子。回身望着帐中甜睡的幼子,她唇角微掀了掀。
就在多铎怅然离府没多久之后,哲哲却意外地驾临了。得知多铎离府,哲哲即刻屏退了跟随的宫人,携了宁真的手便直奔屋内,急切地询问她是否已将一切向多铎和盘托出,又问她多铎得知此事后是何反应。
宁真自是轻描淡写,全然隐去了他在府中的大发雷霆以及临走前凄然绝望的态度,只说多铎得知消息后便匆匆出府,自己也并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之后便没有再提及他半个字。
她知道皇后并没有全信了她的话,但皇后的信与不信,她无瑕顾及。她只能隐瞒对多铎不利的一切。在这件事情上,多铎无疑已是站到了与皇帝全然对立的境地。她是和硕豫亲王和硕福晋,是由皇太极御笔钦定与多铎站在一起的女人;而她的姐姐乃是君王妻,必然是要与皇帝同进退的。因此即使是姐妹,她也不得不有所保留。
东南方,钟楼悠长的钟声划破沉沉的夜传来,外院忽然一阵人声。宁真并未在意,但很快便有仆妇跑进了内院,站在屋外低声唤着福晋。女人这才飞快地起身,顾不得久坐之后的疲惫径直走到外屋,拉开两扇门急切地问道:“怎么,是王爷回府了吗?”
仆妇福身道:“回福晋的话,不是王爷,是格礼大人。大人带回了消息,说王爷连夜出城去了。”
“出城?这深更半夜的出城去做什么?”宁真怔了怔,一时间没有领会。
“可不是,奴才也是这么问的。格礼大人说,王爷是去了睿王爷在城外的属地。”
女子一惊。睿王爷城外的属地,那不就是……袖底攥着手绢的手用力一握,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神情,“知道了。格礼大人还说了什么,你就不能一口气儿说完吗?”
“回福晋,奴才该死!这岁数大了脑子就是不怎么灵光……”那仆妇作势地拍打自己一侧的脸颊,抬起头草草地朝主子讪笑了下,“格礼大人还说,今儿个一早皇上要在宫里召见各位王爷贝勒们,可咱们王爷只怕也赶不及回府更衣了。格礼大人这会子正在前院儿等着取了王爷的冠服,要赶去送给王爷换穿。若误了时辰,皇上是会怪罪的……”
宁真扫了眼仆妇门齿间被灯光映得明晃晃的金牙,忽然打从心底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厌烦。她轻轻别开脸,朝那仆妇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王爷的冠服我会备了叫人交给格礼大人,你退下吧。”说罢也不看那仆妇一眼,径自退回屋去。
屋门沉沉地阖上,她飞快地转过身。脊背紧贴着门,身体却不住地颤抖。
尽管已是四月天了,夜雨过后仍是有些寒冷的吧。她这样想着,戴了纤长金色指套的手缓缓拥上自己的双肩,唇畔轻轻扯开一丝苦笑。
但她很快便收起情绪。随即回身重新拉开门,低声将乌兰唤了过来。
“格格,您不要紧吧?”乌兰迭手站在她身旁,望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孔,不无担忧地小声问道。
她无话,只是将乌兰引进屋去。她从柜中取出一块大大的青色绸布,背对着丫环,一面仔细包裹起多铎的冠服,一面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乌兰,你拿着这个包袱,再带上梳洗的物件,待会儿到前院去,随格礼大人一同去见王爷,侍候他梳洗更衣。记着别耽误了,王爷今儿个还要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