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天已然晴了,但在永福宫里坐得久了,依然还能感受到寒意。洛安琪低着头,久久地盯着先前在清宁宫里皇后亲手为她戴上的珊瑚,总觉那东西好似囚犯所戴的枷具;而那抹刺眼的鲜红,依然深深地灼痛着她的视觉神经。
屋子中间的空地上,雅图带着妹妹们嘻嘻哈哈地玩耍着,快乐地享受着她们无忧无虑的童年。炕桌对面坐着的布木布泰轻轻推着悠车子,面带愁容地望着她脸上乖戾的笑意。嫣红的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格格,您和琪姑娘上屋里说些话去吧,九阿哥还有塔拉温珠子(满语:小女孩)有我和李嬷嬷照看着。”苏茉尔忙完了手头的活计,走过来说道。布木布泰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随即起身牵了洛安琪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走了。
屋里很暖,空气中还飘着婴儿特有的奶香。布木布泰摁着洛安琪在炕边坐下,眉头紧锁地盯着她暗淡无光的眸子。
胸口忽然一阵痛楚。她握住洛安琪的手,强忍着鼻间的酸意,淡淡地,“琪儿,这会儿就咱们姐儿俩,你……就别绷着了……”
女子笑着,沉静地笑着。她的笑那样空灵,然而眼底却渐渐泛开了氤氲的水气。
见她如此,布木布泰心下越发焦急起来,“琪儿!快给我醒过来!醒醒呀!”她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洛安琪的脸,直到那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浮起醒目的红肿。洛安琪终于抬起眼睑,将涣散的眸光逐渐聚焦至面前那张焦急的面容上,认出眼前的人是庄妃。
蓦地,她一头扎进布木布泰的怀里,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胸前。先前的伪装顿时土崩瓦解,失控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江水一般潮涌而来。“姐姐……救、救我……”
哽咽的声音,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布木布泰张开双臂揽住了她,泪水涟涟。是宿命的诅咒吗?为什么有情之人都要相隔天涯?要知道,不能与挚爱相伴的人生,纵然享尽荣华,也不过是一座填满黑暗与死寂的樊笼,再也看不到黎明的曙光。
她和多尔衮,这十余年来所承受的一切还不够多么?为什么琪儿和多铎也要重蹈他们的覆辙?“琪儿、琪儿,苦命的妹妹……”布木布泰搂紧了怀中那个颤抖着的身子,泪珠一颗颗滑落在她乌亮的发间。
哭了一阵,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洛安琪用手背草草擦去泪痕,喃喃道:“大不了买块豆腐一头碰死。什么劳什子的恩典,我才不稀罕……”
布木布泰小心地拭泪,听了她的话,脸色骤地一沉,“胡闹!”
“我是认真的,姐姐。”洛安琪含泪轻笑,“事情到了这份儿上,我和多铎已不可能再有将来,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何况,我也不知该以何种面貌再去面对多铎……我知道多尔衮无奈,他有他的顾忌,我不是不理解……可我真的不能想象,有一天我和多铎面对面站着,中间却横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若是要我活着看到事情变成那样,倒真不如死了干净……你就当我是殉情吧,我也风雅一把……”
布木布泰神色黯然地摇头,“若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名字入册的侧福晋为别人殉情去了,活着的人怎么办?难道你以为皇上是傻子,以为他看不出来、不会问责于多铎吗?”
真是讽刺啊!连选择死亡的自由都没有了,这是个什么世界?
布木布泰顿了顿,泪眼氤氲,“我也曾有过像你一样的念头呀……可我不能,你也不能……”
整个空间骤然陷入一种可怕的死寂,就连心跳和呼吸的声音都仿佛被天神隐去了一般。不知是过了多久,布木布泰的嗓音带着几分犹豫,以及几分陌生的沙哑,突兀地响了起来,“除非……”
“除非什么?”洛安琪眼中陡然燃起了希望的光。她一把抓住布木布泰的手,迫不及待地问道。
布木布泰仰起头,长长地吁了口气。许久,才缓缓转向面前满眼期待的女子。
或许,这真的是——唯一的、以及最后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