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的,”哲哲温和地开了口,“还站着干什么,快坐。珍哥,去拿一个垫子过来。”
“是。”方才引她进来的宫女轻轻应声,从暖阁中取来一个簇新的明黄色坐垫,放在了布木布泰旁边。洛安琪带着一丝不安地坐了,心中却在琢磨着哲哲口中的“自家人”是什么意思……
布木布泰牵过她的手,亲切地询问着她多大岁数,哪里人氏,家里有几口人,做的什么营生之类的问题。前面的问题,她还可以实话实说,而后面的问题却只能告诉她们,她父亲和兄长是在南方做买卖的,也不能算是说谎。
而听着她和布木布泰的谈话,皇后哲哲只是始终微笑着端坐在一旁,或是执着茶盏浅啜,不时地望着她的言行举止。虽是温和,却让人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洛安琪心中明白,这温和背后只怕还有着一些探究的成分吧。本来么,这次召见基本上就是属于“面试”性质的。只是没想到,小小的她竟能让后宫两大重量级人物亲自出面,她还真是有面子。
“妹妹方才说,你是被多铎救了的么?我听说多铎是在山里救下妹妹的,可妹妹是怎么会孤身一人到了关外的呢?”
布木布泰问着,脸上还是那么美丽端庄的微笑。可洛安琪心中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不禁想着如果是在现代,这位庄妃娘娘真应该去当记者,提问题提得那么犀利。然而关于她所提的问题,这实话是怎么也不能说的,何况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但她该怎么编故事呢?一个不好被认为是明朝派来的间谍就麻烦了。对了,这个时候应该叫“奸细”。
甚至连想都没想,她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哀怨,故事竟然张口就来。
“我本是来寻访我姨母下落的呢,”她说,“姨母是我娘的长姐,早先嫁到了抚顺一带,后又不知怎么的,就一个人回了南方老家,这一待就是十年。去年夏天的时候她和我娘说,要回去找她儿子,然后就走了。因我和姨母素来亲近,又担心她一个人,于是瞒着家里人,带上些盘缠自己就跑了出来。好不容易到了关外,却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我……真的很担心。”
说完,她皱紧了眉,低下头,让自己用力绞着手绢的动作自然而然地落入两位贵妇的眼中,随即,又迅速地抬起头,略带惶恐地望着她们,“民女失仪了,还请娘娘恕罪。”
布木布泰听了,呵呵笑了起来,“这有什么的,咱们没那么多讲究,倒是妹妹一片孝心叫人感动。不过,妹妹真是胆大,你一个姑娘家竟敢只身一人闯关外。就不怕寻不到你姨母,自己反倒出什么岔子么?”
“玉姐姐有所不知,我在家里也是个顽皮的主儿,从小父母也是把我当男孩儿养的。针线女红这些女孩儿家该会的东西,惭愧的说,我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从小倒喜欢骑了马到处乱跑,父母也都由着我。”说着,还略抬起脚给她们看,“看,我都没有缠足呢。”
这个时代的汉人女子,尤其是富足人家的闺秀,不缠足的并不多吧。这一点应该足以让她们相信才对。
哲哲和布木布泰看了看她的脸,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脚。片刻,二人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哲哲难得地开了口,“却不像是个娇滴滴的汉人女子,性子竟像是咱们科尔沁草原出来的蒙古姑娘一个样。”布木布泰也在旁笑着点头。
“你也别担心,”哲哲继续说,“回头把你姨母的名字样貌说一说,再让人帮着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有消息了呢。”
洛安琪一脸惊喜的神情,站起身福了一福:“多谢娘娘恩典。”
“这有什么,快坐吧。”
洛安琪脑子里闪现出四个大字——警报解除。忽然觉得浑身松快了许多,也跟着笑了,坐回炕上。
原来,自己竟然也能有这样的演技啊。只是关于那个灵光乍现,临时编出来的故事嘛……
她微笑着拿起珍哥端来的奶茶,“咕嘟”一口喝下去半杯。心下有些无奈,呼……这个故事,她可一定要一字不漏地记住了,以免下次再有人问起时说错,穿了帮。
三人又说笑了片刻,布木布泰忽然望着哲哲,很认真地说:“姑姑,玉儿求您一件事儿。”哲哲则是满眼笑意,“这孩子,还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事,你说吧。”
布木布泰点点头,说:“玉儿今日见了琪儿妹妹,觉得很是投缘,就想认下这个妹妹,像亲姐妹那样的,让她也时常地进宫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还望姑姑恩准。”
什么?庄妃要认她做妹妹?“玉姐姐,您……”洛安琪惊讶地张大了嘴。孝庄文皇后要认她做妹妹,那她岂不是成了那位大名鼎鼎千古一帝小玄子的姨奶奶了?她胡乱地想着……
哲哲望着布木布泰的眼睛,然后微微沉吟了一下,又转过脸来看着洛安琪,问道:“琪儿,你可愿意呢?”
愿意!当然愿意!洛安琪其实很想猛点头,却不敢流露出太过狂喜的表情,只能笑着,非常诚恳地说:“玉姐姐能认下我这个妹妹,是我的福分。”她站起身,理了理旗服上的皱褶,恭恭敬敬福下身去,“谢皇后娘娘恩典,谢玉姐姐恩典。”
于是一场“面试”就这样变成了认亲会。
一阵闲聊过后,布木布泰牵着洛安琪起了身,“姑姑,我带琪儿妹妹去我屋里坐坐行吗?”哲哲点点头说:“去吧,你们今日认了姐妹,是件喜事。我也乏了,你们姐妹俩就去聊些体己话吧。”
“是。”二人便行了跪安礼,携手走出了清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