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圈套
萧雁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一夜没合眼,直到听到佛堂中传来木鱼声,才悄悄爬起来,出了房门。
四下没看见柳隐若,萧雁便径自到独孤岩所在的禅房去了。经过院子,却与同样一夜未合眼的杨政碰个正着。
虽然两人昨晚便见过面,但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细想别后种种,此刻不经意的碰面使两人都感措手不及,四目相对,俱是无言。
许久,萧雁极不自然地把头转向别处,低声道:“大师兄早!”
杨政闻言,尴尬地点点头,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湘儿,这半年多,你过得还好吗?”
萧雁坦然一笑,点头道:“好,独孤岩把我照顾得很好!”
杨政但觉心头一酸,勉强扯动嘴角道:“那就好,那就好!”
萧雁深吸了口气,抬眼看向他道:“大师兄如果没什么事,我想先去看看独孤岩!”
说罢朝他施一礼,就这么与他擦身而过。
杨政欲哭无泪地站在原地,记得,半年多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她还哭着要他娶她,甚至不惜以长伴青灯作要挟!是的,只有半年!可是,半年的时间却可以改变很多很多的事,比如,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再比如,让一个人忘了自己曾深爱过的人!
看着萧雁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杨政知道,也许,她这辈子再不回头了!这个想法让他恐惧不已,他甚至想冲上前去抱住她,求她原谅自己。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
——是的,他曾伤得她那么那么深,他有什么资格再厚颜要求她的原谅?
一直到萧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杨政才微微调整心态朝佛堂走去。
佛堂正中,柳隐若一身素白跪在佛像前,手持木鱼,诚心祈祷。
杨政站在她身后,许久,轻叹道:“冰儿竟也开始信佛了吗?”
柳隐若闻言睁开眼睛,放下木鱼站起身看着他道:“心中有个信仰总是好的!——莫非,我以前不信佛?”
杨政笑道:“我只是猜测而已!——每次湘儿要求拜佛之时,你的表情总是不以为然。”
——这确像柳冰儿的作风!一个悲剧中成长的人,自然不相信世上还会有神灵这回事。
柳隐若淡淡一笑,岔开去道:“爷爷的丧事……”
杨政会意地点点头:“交给我安排吧——我现在就下山去置办一切事宜,顺便打听三师弟他们的消息!”
柳隐若道:“如此,有劳杨大哥了!”
杨政看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道:“冰儿,帮我好好照顾湘儿!”
柳隐若一愣,道:“杨大哥是准备放弃了吗?”
杨政苦笑道:“我还有选择吗?——湘儿是对的,独孤岩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
杨政刚进城便碰见韩振背着柳白衣走在大街上,忙迎上前去。
韩振冲杨政勉强一笑道:“师兄,我们正准备去找你们呢!”
杨政看着韩振背上脸色苍白的柳白衣,担忧道:“柳姑娘,你还好吧?”
柳白衣强打精神,点点头道:“让大公子挂心了,白衣还能坚持!——爷爷他们呢?”
杨政一脸鄂然,见韩振拼命朝他使眼色,立时会意,道:“他们都在金山寺!”
柳白衣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对韩振道:“太好了,韩振,你快带我去见他们吧!”
韩振强忍心痛,用力地点点头,对杨政道:“大师兄,佳姨还在药铺呢,麻烦你去找找她!”
杨政点点头,朝着药铺方向去了。
韩振背着柳白衣一步一步朝着城门走去,每走一步都让他觉得万般沉重——背上的,是他整个世界啊!这一刻,什么扫除奸佞,匡复河山都变得微不足道,只有背上这微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这么一想,韩振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可是,他不能倒,如果连他都倒了,柳白衣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白衣,你一定不会死的!”韩振不觉间呐喊出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直至飞奔起来。
“韩振……”柳白衣心神俱震,无力地道:“韩振……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停下来啊……”
可韩振竟似没听见,继续疯了似的向前跑着。
柳白衣用尽全力紧紧地搂住他,嘴巴贴近他的耳朵,苦苦哀求道:“韩振,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这样,我的心好痛,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韩振但觉一股温暖的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流——那是柳白衣的泪!
韩振终于停住了脚步。
——她哭了!他又让她哭了!
韩振木然地走向路旁,轻轻把柳白衣放下,转身用力地搂住她,手开始不安地在她背上来回抚动:“白衣,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好不好?至少……至少我们想一想……也许,不一定只有断肠草……”
柳白衣泣不成声,刚想说什么,突然体内一阵翻腾,忙将身子侧往一边,张口再度吐了一口鲜血。
“白衣……”韩振慌忙把她扶到一旁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伸手便去掏花露丸。
柳白衣再度摇头拒绝,艰难道:“其实,幻花应该算是世上最可爱的毒药,中幻花毒的人都会自己最美的梦中渐渐死去,不失为一种幸福的死法!而花露丸是至毒之物,虽然能暂时克制幻花的毒性,让我得到短暂的清醒,但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之所以会吐血,都是因为它!”
韩振一惊,忙扔掉那药罐,不知所措地搂着柳白衣。
柳白衣轻轻一笑,叹道:“要是爷爷在,或许还有办法救我……”
韩振想起严老头仙逝那一刻,登时无言以对,全身都被绝望包围着。
柳白衣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韩振,你跟我说实话,爷爷……爷爷是不是出事了?”
韩振忙摇摇头,一脸坚决地道:“不是,你不要瞎想!”
柳白衣凄然一笑道:“你又骗我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白衣没那么傻,白衣也懂得察言观色!你跟佳姨还有杨大哥,你们都说了谎,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只是我一直不愿相信罢了!”
韩振双目微红,颤声道:“白衣……”
柳白衣哽咽道:“韩振,你告诉我,爷爷……爷爷是不是没了?”
韩振侧过头,两行液体顺着脸颊划下,许久,才无力地点点头。
得到了答案,柳白衣点点头,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语气出奇地平静:“也许,爷爷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你不知道吧,他早在半年前就在为自己的身后事做打算了。早在那一刻,他就在计划着要抛下我了……所以,会有今天,我一点也不意外!可是,要抛下我柳白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自从我认定他这个爷爷之后,我便发誓,今后无论他到哪,我就跟到哪……我就是不要让他过安宁的日子……”
“那我呢?”韩振怒吼一声打断她的话:“白衣,我承认,以前我混蛋,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而忽视了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可是现在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白衣你要怎么惩罚我,打我、骂我、如果还不解气,杀了我都可以……可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呢?——白衣,求求你,不要这么快就放弃,就当……就当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好吗?”
柳白衣无言,印象中,从来没见过韩振像现在这么颓然过,心中一阵酸痛,最终含泪点点头。
韩振像孩子般笑了,伸手抹了一把脸,抬头看了看四周,扶起柳白衣道:“上了这座山就到金山寺了,你再忍忍!”
言罢背起柳白衣朝金山寺去了。
*****
因为柳白衣的缘故,严老头被草草地安葬在金山旁那座深山老林中。
众人回到寺中,围在禅房商量解救柳白衣的对策。最后决定兵分三路——严佳儿负责入山寻找能暂缓幻花毒发作的药草,韩振、杨弘和杨政负责重入秦府,设法盗取秦桧身上的解药,柳隐若和萧雁留守寺中,负责照顾柳白衣和独孤岩。
傍晚时分,韩振三人在千面仙子严佳儿的巧手之下变身为秦府三名普通的家丁,无声无息地进入戒备深严的秦府。
两天来,他们已是几度入府,可谓驾轻就熟了,加之临行前,严佳儿给了他们一张秦府地形全图,所以,没费多少功夫,三人便找到了秦桧的书房。
只见房门敞开着,秦桧独自在房中来回跺步。
韩振看四下无人,心道一声“天助我也”向前飞身而去。
杨弘、杨政俱觉不妥,待要阻止,韩振已然将秦桧擒拿在手,喝道:“狗贼,快交出幻花的解药,否则,要你狗命!”
秦桧用力挣扎了一下,颤声道:“你……你是韩振?”
韩振愤然道:“少废话!快交出解药!”
秦桧拼命地咽了一下口水:“就算给你解药又如何?你认为自己有本事走出秦府吗?”
韩振把抵于他喉间的短剑一横,咬牙切齿道:“你看我有没有这本事!”
秦桧一慌,忙伸手到胸前胡乱掏了一翻,最后摸出个药罐子递给韩振道:“给你!——现在可以放了我了吧?”
韩振冷冷道:“不行!——我怎知这解药是真是假?”
秦桧道:“那你想怎样?”
韩振道:“——跟我走!等白衣好了,我自会考虑放过你!”
言罢押着他步出书房。
正当他满心以为柳白衣终可得救时,却听暗处的杨弘喊了一句:“师弟小心!”
还未来得及弄清怎么回事,一把匕首闪电朝着自己胸口刺来。韩振本能地用抵着秦桧的短剑去格档。
“咣”的一声,人影两分,韩振看到秦桧一扫先前的窝藏模样,手持匕首目露寒光地瞪着自己。
韩振登时醒悟:“你不是秦桧——你是谁?”
“秦桧”嘴角露出一丝狡猾的笑,伸手扯掉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净白的脸来:“韩兄,久违了,别来无恙吧!”
藏于一旁的杨弘和杨政暗怪自己疏忽——千算万算,算漏了秦府还有个得严佳儿真传的玉海棠!
韩振失声道:“玉贵,竟是你?!”
接着便释然了,冷笑道:“我道秦桧竟如此有恃无恐,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原来竟是有人甘心替死!”
玉贵止笑,道:“韩兄莫要过早下结论,谁死还不一定呢!——你回头看看身后!”
事实上,自玉贵扯掉人皮面具的一刻,韩振便感觉到周围越来越浓的杀气,此刻淡然自若地一笑道:“不必看了!秦桧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再玩,也无非就是以多胜少的把戏!”
玉贵也不动气:“相爷是非常之人,俗语说,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只要是能达成目的的,又何必在乎其手段呢?——别说废话了!现在有摆在韩兄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赌赌看韩兄有没有昨晚那么好的运气,能在两百名高手底下突围而去;二呢,就是放下兵器,乖乖地和相爷合作,或许届时,相爷还会考虑救柳姑娘一命呢!”
韩振轻蔑地瞪着他,亦伸手扯掉人皮:“玉贵,你当人人都像你们这么贪生怕死吗——废话少说,韩振贱命在此,有本事的就来拿去吧!”
话音刚落,身后蓄势已久的人便群起而攻之,不多会,他便处于绝对挨打的局势中。
玉贵气定神闲地在一旁观战,不时侧头看看适才杨弘所在的地方,扬声道:“严师父,你真打算看着自己的侄女婿死在乱刀之下吗?”
杨弘闻言,心中一动,压低声对旁边欲出手帮助韩振的杨政道:“大哥暂不要暴露身份,由我去救师弟,你设法找到真秦桧,取得解药!”
杨政看着院中黑压压的人群,犹豫不决:“你的伤还没恢复……”
杨弘摇头道:“我能坚持!——不要多说了,由我跟师弟暂时牵制住他们,你必需要在子时之前拿到解药,否则,白衣性命不保!”
杨政再度担忧地看向快要招架不住的韩振,突地想起朱仙镇杨再兴战亡的一刻,内心挣扎不休。
杨弘急道:“大哥放心!秦桧一时间未必会杀我们,他毕竟还要利用我们对付岳帅呢!我会有办法逃脱的!——可是白衣不一样,那是刻不容缓的!”
杨政终于点点头,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千万要小心!”
言罢,悄然隐没在屋舍中。
杨弘这才拔剑,加入战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