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要我喝了这杯酒?”他望向她的眼睛,那里依旧晶亮、清澈,仿佛山涧淙淙流淌的溪流,一直流到人的心里。他怎么会知道,此时的她已经双目失明,也正因为此,他才无法从她的目光里读出此刻她真正的情绪。
“对!”穆烟芦甚至逼着自己绽开了一朵笑容,她的心痛得几乎麻木了。
“好!”他说,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子衿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二哥,你疯了!”不知何时,冰岚竟已经进入圣和殿,她的身旁站着莫言。
楚天胤转过身子,望了望二人,说道:“对不起,你们和一众兄弟为了能让我重新登上皇位披肝沥胆、浴血奋战,而我明知此番顺利攻破盛京可能是掉入了陷阱,却仍然不顾你们的劝阻,执意要进宫,只是因为——我想带走子衿。”
“如今,梦破,命绝!”说完,他凄然一笑,举起酒杯,一仰脖子,将杯中的毒酒尽数倒入了口中。
“天——胤——哥——哥!”穆烟芦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
“咚!”回答她的是楚天胤砰然倒地的声音,只是,她无法看到他嘴角溢出的黑褐色血液,更无法看到他嘴角挂着的凄然笑容。
“二哥!”冰岚疯了一般地跑过来,抱住楚天胤倒地的身子,泪如雨下。
“你这个恶毒的蛇蝎女人!”她突然间放开了楚天胤,扑向了一旁的穆烟芦,双手死命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噗”的一声,楚天彻的长剑从后背贯穿了冰岚的胸膛。
她的身子颤了颤,却没有掉转头去看刺杀她的人,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地继续掐住穆烟芦的脖子,只可惜已经力不从心了。
“你……你这个……”话未说完,她的双手已无力地松开,身子也随之萎然倒地,可是那愤恨的目光却依然死死地瞪着穆烟芦,死死地。
与此同时,埋伏于皇宫四周的祈国士兵潮水一般地涌了出来,与楚天胤带过来的部队展开了最后的厮杀。
莫言眼看着大势已去,连忙跃上墨儿的马背,一边奋力砍杀着围堵他的士兵,一边冲开一条血路,绝尘而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还会卷土重来的。
穆烟芦弯下腰,摸索着抱起地上的楚天胤,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了他的眼角。
她曾说:“这的确是一个杯子,也的确是一滴泪珠,我把我曾经流过的泪都装在了这个杯子里。今后,我不会流泪,只会微笑,因为,有你陪在我身边,永远。”
今天,此刻,她食言了。
泪一滴又一滴地坠落,晕染成痣。她喃喃自语:“这是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记,连转世都抹不掉的痕迹。”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闪过一幅又一幅过往的画面:山野之间,阳光下走来的少年,犹如神祗。龙床之上,她慢慢地伸出右臂,从枕下摸出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深呼了一口气,对着他的心脏,狠狠地刺了进去。断魂谷下,他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笔直坠落。孤岛之上,他轻声地哄她:“他们不来也罢,我们就在这岛上终老一生,相看两不厌,可好?”峭壁之顶,他背着她小心翼翼地向崖底慢慢滑落……
倏地,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漫天飞舞的芦花,漫天飞舞的泪珠……
“烟芦!”当楚天彻意识到情况不妙,拉开她怀中的楚天胤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紧握的刀柄上雕刻着复杂的图案,似乎是一对青年男女搂抱在一起。血,正沿着她的手指不停滴落,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衫。
“烟……芦!”他嗫嚅着,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仿佛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他方才抱着她已然冰凉的身体,蹒跚着走至殿外。
洁白的花岗石拼成的广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厮杀已经结束,宫人们正在收拾残局。
低下头,看着她美丽却苍白的脸庞,他问:“烟芦,没有了你,朕独自坐拥这江山又有何意义?”
烟笼寒水,芦花飞雪,萦绕在他们身侧,经久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