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没有了那悠扬的葫芦丝声,没有了那风沙飞扬的呼呼声,穆烟芦竟然失眠了,眼前总是闪过一幅幅过往的画面,芦花飘雪的山林,阳光下走来的美少年,熊熊燃烧的大火,血流成河的土地,深邃如幽潭的眼眸,血流不止的胸口……原来,一切,不是她想忘了便能忘得了,不是她想结束便能结束得了。
迷迷糊糊中,竟不知何时方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穆烟芦起床时,夜瑾菡和莫言已经出去了,寝宫里只剩下窦侍卫和两个服侍他们的宫女。
用完早餐,两人便只能相对无语了。
沉默了一会儿,穆烟芦有点犹豫,又有点紧张地问道:“窦侍卫,不知皇上如今怎样了?”
“皇上?二小姐是说祈国的皇上楚天胤吧?”窦侍卫说,“被你刺中后,听说伤势非常严重,至今仍昏迷不醒。”
“哦!”闻听此言,穆烟芦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她应该感到失望的,因为她的仇人尚活着,可是为什么,她却感到轻松而又忧伤,轻松的是,他没有死在她的匕首下,忧伤的是,他至今尚昏迷不醒。
她,真的无法忘了他吗?
“二小姐不必气馁,宫里,还有大小姐呢,那狗皇帝躲得了这一次,未必能躲得了下一次。只是,那沐天殿里除了服侍他的宫女外从未进去过任何女子,二小姐能潜进去还真是相当不易呢。”窦侍卫以为穆烟芦在为自己的失手而内疚,遂安慰道。
穆烟芦却因为他的话而皱起了眉头,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沐天殿,竟从未进去过任何女子吗?
片刻后,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说是奉少主之命,将窦侍卫安排至其它地方居住,窦侍卫无奈,只得与穆烟芦不舍而别,临行前,忍不住老泪纵横,“二小姐,你多保重!”
寝宫里,顿时只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临近傍晚,夜瑾菡终于回来了,牵着两匹马,一匹浑身赛雪,却四蹄如墨,一匹浑身赛墨,却四蹄如雪。
好漂亮的马儿,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绝代良驹,倘若爱马成痴的姐姐见了,指不定有多欢喜呢,穆烟芦忍不住想。
夜瑾菡笑着问:“喜欢吗?”
“嗯。”
“既如此,墨儿便跟了我,雪儿便跟了你吧。”
穆烟芦知道,那浑身赛雪,却四蹄如墨的马儿一定就是雪儿,遂走了过去。
雪儿仿佛通灵性似的,一见她过来,便伸长了脖颈,在她的身侧厮磨,惹得她“咯咯”直笑。
夜瑾菡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马,吃惊不已,他的黑白双驹历来只认得他这个主人,像今天这般对着一个陌生人大献殷勤还是第一次,怎能不让他莫名惊诧?
“骑过马吗?”夜瑾菡问。
“当然。”穆烟芦骄傲地抬起头。在舟山,很小很小的时候,爹就教她骑过马,还夸她极有天赋呢,而姐姐从那时候起便爱马成痴了。
两人骑上马,出了宫,直奔西北方向而去。半个时辰后,他们已身处羌国最大的草原——喀沁草原。
草原的天,高远澄净,万里无云;草原的地,青翠欲滴,绵延不绝。
黑色的马儿,四蹄如雪,风驰电掣;白色的马儿,四蹄如墨,电掣风驰。
马上的男子长发飘洒,优雅如神;马上的女子襟飘带舞,飘逸若仙。
马儿累了,停下脚步,时而嚼嚼青草,时而说说情话。
马上的人也累了,下了马盘膝而坐。
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顿觉五脏六腑都空灵了,穆烟芦情不自禁地赞道:“草原真美!”
“既然如此,那就把草原当成你的家,把丑陋的祈国从你的脑中、心中抹掉!”夜瑾菡说,深栗色的眸子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穆烟芦立刻愤怒了,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祈国也算得上她的半个祖国了,这羌国算个什么东西,遂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屑地回道:“我迟早要回到祈国,那儿才是我的祖国,你休想将我圈在这破地方一辈子。”
夜瑾菡一愣,突然展颜一笑,又恢复了他往日的玩世不恭,“我可是巴望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你这样绝情,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呸呸呸!谁愿意和你这样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待在一起!”穆烟芦涨红了脸。
“是吗?”夜瑾菡的脸突然凑了过来,近到他的鼻尖已经贴上她的鼻尖,“试一试,便知我究竟是男还是女。”
穆烟芦霍地站起身,涨红着脸爬上了雪儿的马背,一边纵马驰骋,一边开始腹诽,妖精、魔鬼、王八蛋……这一回,脑子特别灵活,骂人的词语一个接一个在脑海里跳跃,让她好不得意。
身后,夜瑾菡已大笑着追了上来。
渐渐地,夕阳开始悄悄地、慢慢地滑落,百转千回、依依不舍,终于还是消失在山的那一边,天地一下子暗了下来,月儿挂上了山头。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穆烟芦想起幼时曾经念过的一首诗:“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