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周瑜再次上书孙权，请求取蜀。孙权以休养生息为由拒绝了。 九月，连番受挫的周瑜亲自回会稽见孙权，我心中暗叫不好，收拾行装，带着三个孩子，后一步乘船回了会稽。 坐在船舱里，我呆呆的看着三个孩子。 “笑笑，猜猜石子在二哥的哪只手里？”周胤眯着眼睛笑，双手紧握成拳。笑笑迟疑的左顾右盼，最后点了点周胤的右手，“这只。” 周胤笑得有些邪气，“你确定？”说着，右手不着痕迹的一抖，那石子便循着一股力道猛然滑进了他的袖子里，然后，他缓缓展开手掌，“没有。” 我失笑，这手法快的连我都自愧不如！ 笑笑来了兴致，大嚷道：“二哥，我们再猜一次！” “好，你看清楚了！”周胤拿出石子，在笑笑的眼前晃来晃去，紧接着握在一只手里，“笑笑再猜！” 笑笑这次看清楚了，指着他的右手，坚定的说：“我看见了，在这里。” 周胤眯着眼睛笑，“确定吗？”话音未落，刚才的手法就在不经意间重演一次，石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滑到他的袖里。笑笑听他这样一问，有些迟疑起来，眼睛不自觉的瞥向周循。 “当当当当！没有！”周胤见状，飞快的摊开掌心，“看！笑笑又猜错了！” 正在这时，周循按住他的右手，温和的笑道：“这只也松开。” “哥……”周胤猛向周循使眼色，周循装作没看见，浅浅一笑，“还不快松开？” “哦~~~二哥你作弊！！”笑笑反应过来，猛地扑到周胤身上，粉拳捶打着周胤，唇边是嘻嘻的笑…… 夕阳在江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粼粼的波澜如碎金一般，一闪一闪的耀人眼眸。傍晚的风带着一丝丝清凉，撩起我随意散下的黑发，带着一点清甜味。船舱里是兄妹两人嘻嘻哈哈的笑声。 而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背靠在栏杆上，我双手抱着胸，企图用这个姿势温暖自己，但终究是徒劳——历史的不可抗拒我见识过，曾经，我想改变孙策的命运，却晚了一步；曾经，我想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化解一场干戈，但最终赤壁之战如期而至，十多万鲜活的生命就此终究；曾经，我想成全孙尚香和赵云，到头来却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相爱不能相守……如今呢？ 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猛烈的颤抖着——这双手不会捻线，不会做饭，没有沾过阳春水，却染过血腥……伤过人，也杀过人——如今它想救人，能吗？ 我苦笑，脸上一片冰凉，手背一抹，竟是眼泪…… 东方彦何曾因为不能救人而伤心过？我抬头望着天，把眼泪藏在眼眶中，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生活在历史里？为什么我只能看着他们去死而束手无策？郭嘉是这样，孙策是这样……难道连周瑜也要这样吗？如果真是如此，我情愿我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 “娘……” 我猛地一惊，低头看了一眼紧蹙双眉的周循，连忙别过脸去，胡乱的抹了抹脸。 “娘，若是此番不是被循儿先一步发现你租了船，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们？” 我噎了一下，轻笑着搪塞他，“你还小，有些事不懂。” “胤儿就比我懂？”周循美眸紧紧地盯着我，我怔了一下，只能扬起唇角轻笑，我不懂他的意思…… 周循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盯着粼粼的江面，夕阳洒在他如玉般温润的肌肤上，竟像镀上了一层金色。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然而唇边他的那抹笑容依然是那么的清新。我的循儿，像一个小天使。 “循儿已经十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跟着爹爹上战场了。再过四年，我就可以娶媳妇了……循儿已经不小了……”周循有些黯然，随即他又是淡淡的一笑，“娘，循儿长大了，就可以保护你和弟弟妹妹了，也可以像爹一样，守护这辽阔的的土地。” 长大？这对于我而言，是一个禁忌……又一个人的命运被历史书写了，而他，是我的儿子！我不要他长大！！长大了——他就不在了…… 然而，此时此刻，我除了缄默，别无选择。 “娘，我进去了。”周循的声音很小，仿佛要埋没在风中，我不知是害怕了还是被命运吓到了，飞快的伸手抱住这个孩子。他，真的长大了呢……个子高了，身体健硕了，思想也变了。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我却还把他当做一个孩子！ “循儿……”我微微有些哽咽，抱着他的手也颤抖起来，“恨娘吗？恨娘抛弃你吗？” 周循抬起脸来，黑眸明亮的透明，就连其中的痛苦和爱恋也清晰可见。他转身，轻轻抱住我，脑袋在我怀里蹭了蹭，“……不。” 那就好……我的唇轻轻颤了一下，抱着他的手微微缩紧，循儿，原谅我。妈妈可能还会离开你…… 夕阳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上，带走最后一丝光亮…… 回到会稽已是十天后。我并没有急着返回府邸，而是急匆匆的去见一个人。 山岭里有些寂静，山茱萸花开的烂漫。天然的湖泊掩映着起伏的山峦，映着岸边或青翠或火红的景色，就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湖边白石遍布成滩，有白鹭栖息在水边，令本就美丽的山林更显生气。 十年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唯一变的就是原是三人游的我们变成了二人行…… “想不到，你会约仲谋到此？”这是孙权下马的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扔进水里。石子落入水中，激起了一圈圈波纹，将美丽的油画一片片撕裂……这里的宁静是假象，正如站在这里的人一样。十年前结伴而行的我们，如今却是天各一方。一人远嫁，一人已位居君王，一人老了……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孙权笑得有些开怀，本是慑人的眼眸渐渐变得柔和起来，让我依稀找到了当年少年的影子——那个稳重，别扭，没有野心的少年…… “怎么没有变？”我扯开唇角，用力扔出一颗石子，见它落如水中，方才道：“你变了，我变了，尚香也不在了。” 听我这么说，孙权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黑眸微微一闪，“我们不谈这些。” “好，不聊这些。”我深呼一口气，转脸看他，“仲谋，你喜欢笑笑吗？” 孙权想也没想，“自然。” “做你儿媳妇如何？” 孙权微微有些迟疑，“嫁给登儿？” “嗯。”我轻轻点头。 “如此甚好！”孙权笑了起来，眼里的疑惑一闪。我苦笑，转了这么多弯应该聊正题了，“既然这样，我们就是儿女亲家了。所以……”我顿了一下，道：“仲谋，请你拒绝周瑜入川的请求，并且招他回会稽。” “嗯？”孙权眼底的眸光蓦的一亮，“你的意思是……” “想想尚香吧。想想她的立场，想想她的身份……” “这不是理由。”孙权扬起他惯有的笑容，让人感觉到一丝冷意，看我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我的心一沉，“莫非连你也怀疑周瑜有异心？” 孙权顿了一下，并没有答话，而是扬起了唇角，看着粼粼水面，“孤在丹阳的树林里中见过一种犬，它的爪牙很锋利，可以帮助猎人猎取猎物，但如果没有猎物的时候，它会反噬其主。” 我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功高震主大概是君主的通病吧！ “周瑜不是那种犬！”我悲愤的看着他，许久，冰凉的感觉一寸寸爬上我的脊梁，“仲谋，还记得我说过只有你能够带领江东走向辉煌吗？你是天生的王者，周瑜是天生的将军，对你，他殚精竭力，忠贞不二，你怎么可以怀疑他？！”猛然，我停住。然后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孙权不信任周瑜，定然不会轻易同意他入蜀……我何必为了周瑜的名声做口舌之争呢？！名声，是留给后世去评价的东西！ “既然如此，我多说无益。”叹了口气，我打算离去。 “小乔。”他并没有伸手拉我，只是怔怔站在原地，看着水中的影子，“你不会害我？” 我顿了一下，“是。”所以，你要听我的，不要让周瑜取蜀！招他回会稽好好辅佐你！ 孙权没有再说什么，仿佛陷入了思考。我暗暗的一笑，踏着有些轻快的步子离去。 几天后，周瑜去了太守府，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把剑。对于那把剑我太熟悉了，每次周瑜出征，孙权一定会赠剑给他…… “吴侯同意我西征了。” 这一句着实震惊了我。我看着他手里的那把剑，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大，就像一个无形漩涡，将我所有的惶惑，所有的恐惧无止境的吸了进去。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孙权不可能答应的！ 我急急往后退，不小心踩住了案几，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便落入了周瑜的怀抱。 “周郎，不要去……”我捉住他的衣襟，只能傻傻的重复这一句。 “傻瓜。”周瑜清凉的唇贴上我的额头，我的心顿时一冷，没办法，只有最后一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