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我就感冒了。我也借此回绝了许多宴席，因为我不想看到他们假惺惺的嘴脸，更不想见识到他们如何风轻云淡的去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更不想意识到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我的身份仅仅只是一个看客。 谁叫我只是一个女子而已…… 孙尚香十年前的一番话，如同毒药般萦绕着我的思绪，一方面我不甘于如此狼狈的活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另一方面，我想以我微薄的力量去改变一些人的命运，譬如孙尚香，譬如周瑜…… 但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失望。 大婚的前一晚，孙尚香在市集疯狂的策马，孙权命人把她“请”了回来。或许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但我知道，她只是想要挣脱她身上那条无形绳索的意思试探性的反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孙尚香是清醒的，他们才疯了！ 后半夜，孙尚香很平静的说要见我。我无法回绝这样的请求，简单梳洗过后，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早已张灯结彩，处处都透着大喜的气氛。我快步穿梭在其中，不想多做停留。 孙尚香的屋子里站满了侍女，孙权的几位夫人也在，她们在孙尚香的脸上图上厚厚的脂粉，纤纤素手在她的脸上描来绘去，还有那近膝盖的乌黑长发，也被她们盘起梳起一个高髻。不得不赞叹，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新娘！ 而全程，孙尚香都犹如木偶娃娃一般，随意摆弄。她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命力。 我的心狠狠一痛…… “周夫人。”有人发现了我。我轻轻颔首，上前拿起一只木梳，缓缓放开她们盘了许久的高髻。 “夫人这是……”一旁的侍女有些不安，偷偷抬眼瞥了瞥脸色不佳的我，把后半句咽进了肚子里。 一侧，徐夫人发了话，“我们出去吧。” 这一声虽然不大，但所有的侍女都齐刷刷的放下手中的工作，鱼贯而出。我侧头感激的看了徐夫人一眼，又埋头解开孙尚香的发髻。 “二嫂。”半晌，孙尚香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全然没有以前的活力。 “后悔了吗？”我扳下脸，想要好好斥责她，但看见她毫无生气的面庞，刚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去，“为什么不走？若是那晚你来了，就可以……” “子龙去了吗？”孙尚香打断了我的话。 我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能背叛他的主公，我亦不能背叛江东。”孙尚香轻轻的笑起来，“江东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为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而我作为江东的郡主，更是责无旁贷。”孙尚香顿了一下，侧目看着窗外初升起的朝阳，“江东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但一直在战乱中度过。如果我的婚姻能够消除战火，个人的荣辱和幸福，又算得什么？” 我深深的看着她，“不后悔？” “这是我和子龙共同的选择。”孙尚香苦笑，“何况，一直以来，都是权哥哥和仲兄在保护我们，这一次，换做尚香来保护你们……” “我不要你保护！我只想你幸福！”我抱紧她，一如十年前抱着那个娇小女孩。她没有变，还是那么倔强…… “二嫂，可以为我梳髻吗？娘死了……这世上也只有二嫂……”说着，一滴泪自她的眼角滑落，她别过脸去，“这可能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握着梳子的手颤抖起来。孙尚香转过身去，静静的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我梳了一下，完全控制不住力度。 天亮了。屋外有人来催，我匆匆为她绑上束缨，便被鱼贯而入是侍女们挤到了一边。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孙尚香笼上宽大的喜服，戴上鎏金头饰，穿上她十分喜爱的小金靴……而她，没有闹脾气，只是平静的任大家摆弄，唇角甚至挂上一抹灿烂的笑容。 那美丽的笑容刺痛了我的眼……放弃挚爱，那有多痛？！ 脑袋嗡的一声胀大了，我快步冲出门，深吸一口气望着天空。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婚礼在所有人期盼中和祝福中举行了。 那个一贯温和的刘备穿着喜服，执着新娘的纤纤玉手，淡漠的眼里缠了丝丝笑意，孙尚香亦是微笑，有礼有节，进退有序…… 我站在角落里，冷冷的看着大家相互敬酒，看着所有人脸上那看似平和的笑容，而每一个笑容背后却是一个谋划，一个算计。这算什么？！ 忽然，风中破碎的铃音刺激了我的耳膜。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赵云正一脸淡漠的站在不远处，手轻轻的摆弄腰上的铃铛。见我回头看他，他只是礼貌性的点点头，热情的应付前来敬酒的人。 这个人也疯了吗？参加心爱的人和别人的婚礼他还能笑得出来？！ 我朝他走近几步，仿佛是没有料到我会来，赵云呐呐的站在原地，良久才举杯。我并没有敬他酒，而是扯开唇角，“不后悔？” 赵云眼中的惊异一闪而逝，剩下的只有一片死灰，半晌，他道：“谢谢。” 谢谢？谢谢什么——谢谢我安排了一场闹剧，而你不领情？！ 我扬眉，哼了一声，“可惜你不领情。” 赵云苦涩的一笑，眼中的哀默满满溢了出来，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笑颜如花的孙尚香，似乎陷进去了。然后我听到他紧握拳头骨头作响的声音。 “抱歉，失陪。”赵云走开了。我盯着他的背影，再看了看孙尚香，最终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这时我才清楚的发现，疯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我？！他们都有自己一生追逐的信念，为了这个信念可以抛弃一切，哪怕一生的挚爱！而我，却自不量力的高估了自己，以为能够凭一己之力改变历史……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忘了，我仅仅只是一个女子……在这个时代，政治是女人碰不得的！ 虽然已经入夜，但柴桑的大街上仍然热闹极了，比过年还甚之。百姓们都以为，孙刘联姻既消除了两家的战争，又巩固了自己的联盟，而且，江陵一战的胜利如同一针兴奋剂，打入了江东将士的心。 “姐姐。”忽然，有人挡住了我。我抬头，小鱼正一脸担忧的看着我，“姐姐一人在街上闲逛，就不怕遇到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向前走。小鱼重重叹了口气，只得跟在我身后。 两个小吏模样的人醉醺醺的晃过我们身边，带着满身的酒气说着明年许昌见之类的话，我忍不住笑起来。小鱼却是讽刺的勾起唇角，“真是乐观？” 我知道小鱼不喜欢江东，只是为了胤儿勉强留在周府，所以对于她的冷嘲热讽，我报以冷笑。 其实，我也知道这不可能。 这次返回柴桑，我惊奇的发现大部分江东的百姓都陷入了一场狂热。江陵大捷，让他们相信周瑜能为他们奏响一支叫做“天下”的序曲。然而，众多狂热的人中却只有一人没有陷进来，而他恰恰是最应该狂热的人。 孙权。 江陵捷报未几，他便开始有条不紊的调兵遣将。一纸诏书把最大的功臣周瑜拜为南郡太守，看起来是封赏，实则暗地里却是夺去了他都督的身份和兵权，手段的老练和冷漠让人心寒。十年的时间，让昔日哭泣着需要人扶持的少年成长为现在的一方霸主，当他放眼天下时，他拒绝任何人挡住他身上的光芒！ 而周瑜的光芒却太过于耀眼，似乎威胁了他的地位！所以，他开始不采纳周瑜的提议…… “要是每个人都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你们可以那样乐观。” 这一句一针见血！ 我惊讶的停住了脚步，眯着眼睛打量问鱼，她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寒彻心扉的冷风猛地刮过我的心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姐姐多心了。”小鱼轻轻一笑。 “真的没有？”我再问。 “回去吧。比起那些虚伪的笑脸和不切实际的幻想，笑笑的笑容才是最真实的。” 笑笑？我的心莫名一暖，联想到今日躲在徐夫人那个与笑笑一般年纪大小的孩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孩子应该是孙登吧？！呵呵，那岂不是我未来的女婿？！ “姐姐？”小鱼狐疑的挑眉。 “小鱼，或许在不久后，我需要你帮一个很大的忙。那时，希望你顾及我们姐妹一场的情分上，帮姐姐一把。” 小鱼眯了眯眼，半晌，才说道：“不知是不是小鱼的错觉，我总觉得姐姐能够洞察先机？或者可以说……未卜先知。” 我怔了怔，“回去吧。” 现在是建安十五年春天，离冬天还有八个月……只有八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