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我趴在马车窗口，看着许昌城门越离越远。那城门下，站着一名魁梧的将军，他那温柔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我们马车，直到我们永远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怔了怔，我爬到马车外，与子曦一同驾车。 “一日未到江东，一日就不能大意。虽然这里是郊外，但……” “姓司马，字仲达，你全名叫什么？”我扭头看他，眯着眼睛笑。子曦微微怔忡，随即轻笑道：“东方，你在害怕什么？莫非……在你的记忆里……有一个叫做司马的？” 我斜睨了他一眼，“司马懿？你是司马懿？！” 子曦一愣，转头笑道：“正是在下……” 我拉住缰绳，迫使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我的身子微微一侧，险些从马车上摔下去。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子曦一手将我揽在怀中，“你不要命了？” “不要命的是你！”我推开他，“大美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现在是曹操的人！你居然，你居然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把我送出来了……而且，方才那个人看到了我……” “你在担心我？”子曦深深的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眸在寂寥的秋日下却是熠熠夺目，仿佛钻石一般绝世芳华。虽然已经不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但不知为什么，我永远也觉得子曦是最美的，美得撼人心魄。 “笨女人，我既然有能耐带你出城，也自然有方法应付曹操，不要担心我了，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他轻轻的拍拍我的头，单手拿起马鞭，重重一抽，马车又畅快的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白了他一眼，我嗤之以鼻，“本小姐当然厉害了！” “郭嘉一生效忠曹操，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想不到他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背叛了曹操……” “不要用‘背叛’这个字眼，否则我会不客气的。”扬眉，我瞪他。子曦侧脸看了我一眼，轻笑，“郭嘉也就罢了……你和朱将军何时有了交情？就连忠心耿耿的他也为你了……” “我才不认识那个黑脸大叔！”左手揣进兜里，一摸，居然有根皮筋，“我以为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我一马！” “不会！这个人只听从曹操的命令……” “呵呵，”我轻笑，伸手将头发扎成马尾，“他是被本姑娘的美貌惊住了，呵呵，快点，说不定等会儿他就追来了！” 子曦好笑的睨了我一眼，扬起马鞭，马车瞬间快了起来。我下意识的把右手揣进兜里，咦？硬硬的，是什么？掏出来一看，竟是U盘。 这盘里有黎叔所有犯罪证据。 “怎么呢？”大概对于我的突然安静不太习惯，子曦扭头看我。我扯了扯唇角，将U盘揣进兜里，“没，没什么……只是，只是司马家明明是大家族，你为何会沦落……沦落为……” 子曦挑眉，“沦落为男宠？”我一下噎住，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 “哼！”子曦冷哼一声，眸底出现一丝冷漠与嘲弄，那表情只有在初见子曦时我才见到。“司马家一共有七子，我乃妾室所出。对于那个女人，我没有多少记忆，但我知道，她是一个非常美丽但不知廉耻的女人。五岁那年，她扔下我和襁褓中的妹妹，和司马家的管家私奔了。” 子曦很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眼里的冷漠就像是宁静的湖水，没有一丝风可以撩起波澜。 “从那以后，我的存在就成了家中的笑柄。忍受一段时间的屈辱后，我离开了那个家，辗转来到江东。”伸手，他抚了抚自己的脸庞，一抹嘲弄出现在唇边，“在乱世，美丽就是祸……”本是无忧无虑的公子，却变成权归帐中的玩物，失去了父母的羽翼，还要侍奉满身铜臭的糟老头，这是怎样的一份辛酸和痛楚。 我忍不住看了子曦一眼，他只是专心驾着车，淡褐色的眼眸在阳光中沉淀着纯金的光晕，咋看之下，美丽夺目。细细看来，却散发着一种彻骨的寒冷。心里微微一痛，我轻轻握住他的手，“这，就是你一直针对江东的原因吗？” “那是修罗场，难道不应该重新再创造？”子曦冷笑一声，眼神冰冷刺骨，“我真想杀尽……”仿佛是感受到我的颤抖，子曦顿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起来，“放心，我已经放下了。” 是的，他放下了，只有放下了，才能把它当做故事说出来。 “后来，我就遇到了无极门的门主。她说我的内心充满了仇恨，是最适合炼药的人选，就把我从那个糟老头的手里拯救了出来……” “她拿你炼药？”这哪里是拯救？分明就是投入火炉里！ “我尝尽天下百毒，成了众多男童中唯一活下来的人。于是，她教我武功，蛊毒，易容术，医术，最后……死在了我手里。临死前，她说她不后悔，我是她一生最得意的作品。” 作品？这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被当做是作品！ “我是不是青出于蓝？”子曦转头，眯着眼睛笑。我怔了一下，“是。”这就是所谓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再后来，我易容回了司马家，一方面在司马家扮演司马懿的角色，另一方面进行我的复仇计划……” “为何要易容？”好端端的一张绝世的脸庞，为何要用另一张面具代替？ 子曦扯开唇角，“我不想被当成女人。” 呃，难怪以前他老是喜欢戴着面具？！抿了抿唇，我扬唇，“说老实话，我每次喊你‘大美人’的时候，你是不是都想把我挫骨扬灰……” “知道就好。”子曦好笑的看了我一眼，“不过，我很喜欢。” 我一怔，打了个哈哈，“好好驾车，我进去休息一下。” 昏昏沉沉中，我好像掉进一个巨大旋涡中，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 黑暗里，有一个女子在哭，仿佛是她的悲伤感染到了我，我也跟着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我哭醒了。 睁开眼，望着马车的车顶，我摸了摸冰凉的鬓发，濡湿一片。我居然真的哭了…… 起身，我撩开马车的窗帘。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夜风吹着树叶掠起的片片阴影，还有像鬼哭的“飒飒”声。 “子曦……”我喊了一声，马车外没有人答应。 撩起帘子，我探出头去。马车停在树林里的空地上，乌云蔽月，四下无人，我微微哆嗦了一下，跳下马车，靠近空地中央的火堆。 抱着膝盖坐下，我感觉一丝温暖。不知为何，即便一人被丢在这荒郊野林，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不知是这堆火的作用，还是升火的人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 愣了愣，我从羽绒外套的内包里掏出皮夹子，轻轻打开，入眼的是一张男孩和女孩的大头贴。他们大概十七八岁，笑得一脸灿烂。特别是男孩，大概是灯光的缘故，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但这也丝毫不影响男孩的帅气。他笑得特别开怀，唇边梨涡浅浅的漾开。 “看什么？从来都没见你露出这种表情。”子曦站在我身后，他换去了一身的华服，身着粗布衣裳，一手拿着同样的粗布衣衫，一手提着一个纸包，从中散发出烧鹅的香味。此时，我才听见肚子里“咕噜噜”的响声。 从他手里接过烧鹅，我把皮夹子塞进兜里，狠狠的啃了一口烧鹅腿，满嘴是油，“你就不怕我被狼叼走了吗？这么放心丢下……”正说着，我只觉脖子一硬，两眼一翻，噎到了。 天啦，没被曹操抓到，被烧鹅给噎死了，我才死得冤啦！！ “慢点，没人和你抢。”子曦轻拍我的背，我使劲吞口水，有些艰难的咽下了噎在喉咙里的烧鹅腿。在我与烧鹅抗争的同时，兜里的皮夹子从怀里落了下去，子曦捡起来，翻开来看，神色微微一僵，“这画像很……精致……” 我怔了怔，伸手轻轻摩挲皮夹上那层塑料的隔膜，停留在男孩的身上，“他就是小灵子……他和小乔在一起，真正的小乔。” “小乔？”子曦猛地一愣，轻轻的摇头，“不可能！我亲手……” “那你看到了尸体吗？” 子曦低头，似是沉思的看着照片里的男孩，眸光闪烁不定，“她在哪里？我不介意再动一次手……” “不，不……”我摇头，抬眼望向子曦危机暗涌的眸中，“我有一种感觉，我和小乔冥冥中有什么联系，你放火烧她，我能感受到同样的痛苦，她流产，我的下腹阵痛不止……无数次，我们在梦中重为一体。我想，或许，她是我前世也说不一定……她代替了我，成了小灵子的妻子；而我，也变成了真正的小乔。” 子曦怔忡，一向冷静的他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苦笑，从他手里取过皮夹子，“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吧……没有她的私奔，就没有如今的我；没有你的那一把火，也不会有如今的她。所以，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看来，你很满足现状。” “嗯，我们都很好，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子曦扬起唇角，把衣衫放进我的手里，“等会吃完了，把衣裳换上。你这一身太扎眼了。” 我点点头，“大美人，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刚过颍川，若是日夜兼程赶路，明天黄昏之前便可达到汝南。”还在豫州？三国时期，中国中原地区共有九州，分别是东南的扬州，正南的荆州，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豫州，正东的青州，河东的兖州，正西的雍州，东北的幽州，河内的冀州，正北的并州。是时，曹操占据豫州，青州，兖州，雍州，幽州，冀州，并州，中原地区，他已获得三分之二的地盘。 “子曦，辛苦你了。” 子曦苦笑着摇头，“这恐怕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明年，我便要到许昌任职了。” 看了他一眼，我盘腿坐下，捡起地上的枯枝，扔进火里。火光跳跃间，我将兜里的U盘扔了进去，“子曦，我也放下了。”那么浓烈的恨意子曦尚且放得下，何况是我那点小事…… 隔着跳跃的火光，子曦坐到我对面，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静静地盯着火光，星星点点的星火，在他眼眸深处染上和谐的色彩。捡起一旁的纸包，我又开始啃了起来。 “东方……” “嗯？” “对你，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烧鹅一下子又噎在了，我抬眼，偷偷的瞄了一眼，子曦正深深的看着我，“所以，你们一定不能让我有机可趁。” 这家伙……明明那么霸道，那么任性，却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咽下烧鹅，我用手抹了抹嘴，“非常抱歉，你没有机会。” 子曦没有再说话，有木棍挑了挑火堆，袅袅上升的青烟，带着不可未知的命运，向着既定的历史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