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无声的落下。 站在梅苑里，抬头一看，疏疏落落的几朵梅花缀在枝头，冷香缥缈，随着片片飞雪，散入风中。 独自一人，我在梅林中漫步，细细琢磨我的猜测。 在梦里，雪很厚，冰层也很结实，应该是在寒冷的北方。而且，依照院落的大小，小灵子现在应该很有钱，是大户人家。那么，他们现在应该很幸福吧！ “夫人。” 我怔了一下，回头，真娘站在漫天飞雪中，明艳的脸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我点点头，“有事？” “不知夫人可记得，五年前为了救周大人，你曾欠真娘一个人情？”我愣了一下，轻轻点头。真娘笑了笑，“那今日，真娘要讨回这个人情，希望夫人能够成全。” 哎，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那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一阵冷风掠过，白雪与花瓣飞舞的波动映衬着她的美眸，仿佛只是一瞬的眨眼，她眼里的冷静渐渐转变成温暖，“真娘别无所求，只愿能够孝顺师父他老人家。可惜，半年前，师父游医到许昌，被曹操幽禁在府上。真娘知道夫人神通广大，希望你能……” “你要我帮你救出你师父？”与曹操作对，我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真娘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但请你念在真娘这几年尽心尽力照顾小公子的份上，帮真娘这一次！” 我怔了一下，心中有千百个念头闪过，突然，灵光一闪，我笑，“其实，要事奉你师父，完全不必把他救出来，你去许昌不就行了吗？” “去许昌？”真娘的眼中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曹操乃何许人！恐怕我还未到相府，就会身首异处了！”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我笑了笑，“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件事，很简单的三件事！” 真娘微微怔忡，良久，复又抬起头来，“只要真娘办得到，一定去办！” “好！”我轻轻笑开来，“第一，你必须马上收拾行李，悄无声息的从周府消失。第二，你去的地方不是相府，而是郭嘉的草庐。你要好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嗯……你应该知道郭嘉深受曹操重用吧！第三，你到了许昌，顺便把我打听两个人的下落，一男一女，男的叫朱灵，女的叫……东方彦！若是打听到了，就捎封信给我，若是打听不到，就算了。” 真娘微微一愣，“郭嘉，会让我住进去吗？” “嗯……”我沉吟片刻，“你告诉他，你是东方彦的姐姐，特地从家乡来找她……我想，他应该会收留你吧！” 真娘深吸一口气，“好，真娘姑且放手一试！” 这样便好，真娘医术高明，郭嘉的病情定能缓解。奉孝……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疼…… 第二年开春，孙权派遣周瑜，孙瑜讨伐麻、保二屯。我知道这一战，周瑜会赢得很漂亮，便放下心来，悉心照顾孩子的起居。 坐在湖中的凉亭内，微微抬眼，入眼的全是氤氲的粉色。那是前几年种下的一片桃花林。我怔了怔，缓缓踱步进入林中，桃树枝叶稀疏，但花朵却美艳动人。纯白，粉红，嫣红，紫红……花树枝头，浓淡相宜，有的灿烂若霞，有的洁白如飞雪，有的艳丽如胭脂……初春的阳光照的满林桃花朦朦胧胧，好几根细长的枝条拖到了地面，缭乱盛开的桃花在温润的水汽中载浮载沉。后面是一排排还是青玉色的枫树，和桃花的枝桠交错在一起，沙沙的摇晃。 “亭榭蝶舞莲叶碧，春衫细薄桃花轻。”一名女子轻声吟唱，“诚然，人比这花更娇艳。” 我回头，孙尚香一袭绯衣，站在春日的阳光中，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芒。我笑了笑，“方才那首诗是你吟的？尚香，你何时念书了？”孙尚香果然长大了，以前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如今，已是半年有余，孙尚香才第一次踏进了沁雪园。 “二嫂，你就别取笑我了！”孙尚香一脸懊恼，伸手提起裙摆，她的双脚上赫然捆着一条红绳，“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本来嘛，我孙尚香的双手是拿鞭子拿剑的，现在居然要我拿针拿线，连路都不能大步大步地走！二嫂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惨！” 我怔了一下，掩唇偷笑，“尚香，你不小了。我想，仲谋是想把你嫁出去了。” “嫁？”孙尚香摇摇头，“权哥哥真是太奇怪了！以往从不干涉我的生活，自从狩猎那件事后，权哥哥居然下令禁止我出门！要不是我趁着他巡军偷偷溜出来，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到二嫂了！” “太夸张了！”抬眸一看，只见孙尚香一脸怨妇模样，我失笑，“你来找我，该不会就只是向我抱怨吧？！” “额，把正事忘了！”孙尚香拍拍额头，从袖中掏出手掌大小的弓箭，一张不足一尺长的纯金的小弓，弓上雕着奇异的花纹，与之相匹配的，是三根银箭，每根银箭上都连着细细的软丝，可以出手后快速收回，十分漂亮。 “送你！”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见我爱不释手，便笑道：“本来我不屑跟那群小鬼争这玩意儿，不过，我一想到这弓箭到了二嫂手里一定是绝配……呵呵，二嫂，你会射箭吗？” “……会！”我眯着眼睛笑，我哪会射什么箭？！我只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这弓箭占为己有罢了！ “嗯，那就好！”孙尚香淡淡的笑开来，那眼底似乎藏着什么心事。我一怔，“还有什么事？” “二嫂，你好厉害！”孙尚香瞪大了眼睛，随后又支支吾吾的低下头去，“二嫂，我说什么……你都相信，是不是？” “嗯，我知道尚香不会骗我的。” “二嫂……”孙尚香一阵感动，“其实，就是半年前我们被黑衣人绑架……二嫂你还记得吗？” 哎，我也想记得，偏偏那段记忆我没了…… “那天，发生了一件怪事。”孙尚香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附在我耳边，“那日，我醒来，发现自己一人伏在马上，听到灌木丛里有轻微的响动，上前一看……你看我看见什么呢？ 我失笑，这小妮子还会吊胃口？！ “看见什么？”我顺着她的话问。走近一株桃树，抬眼细看，只见花瓣带水水珠左右滚动，迎风欲滴，更显娇柔可爱。一阵微风拂过，将满林的桃花吹得纷纷扬扬，雪花般一朵一朵飞到湖面，绮丽非常。 “当时，你半躺在一旁，那黑衣人就躺在草垛子里，脸色发青。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死了……” “咔嚓”，树枝应声而断。我的手僵在空中，怔怔的看着那树枝上的桃花在风中飘落…… “更奇怪的是，”孙尚香猛地靠上前来，眼中折射出一丝惶惑，“我刚扶起你，一转头，那人……那人居然慢慢的变得透明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你说奇不奇怪？！我想，那人是不是练了什么戏法？要不，人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孙尚香没有注意到我苍白的脸色，一人在旁碎碎念，“所以，我一回到大帐里，就把这件怪事告诉了仲兄和权哥哥，哪知，他们都不相信我！！甚至，还不许我把这事声张出去！！” “二嫂？”见我面色难看，孙尚香有些慌乱，“二嫂，尚香是不是吓到你了？” 吸气，吸气，再吸气，身子还是止不住的颤抖，我缓缓蹲下，抱住膝盖，全身开始发冷，很冷很冷…… 小跟班死了，被我害死了！而我在他临死前，都没有记住他的名字，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他！如果，他这一次没有遇到我，说不定不会死的不明不白；如果，他不曾一厢情愿的想要逗我开心，就不会被我搅入这个乱世；如果，高一那年他不曾遇到我，他的一生都会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祸水啊，名副其实的祸水啊！ 孙尚香离开后，我就病了，病得很严重，一直都处于昏睡中。朦胧中，我知道孙尚香每天都来，从日出到日落守着我，孙权也来了几次，模模糊糊说了些什么……而我，情愿一直这样昏睡下去，至少这样，我不会再害人。 睡梦中，久远的记忆仿佛胶片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脑中回放，高一时，小跟班傻乎乎跟踪我回家，被我发现，结果落跑时撞上了电线杆；高三放榜，他站在我身旁，结结巴巴的告诉我他跟我报了同一所大学；大一的第一个冬天，他傻乎乎站在我家楼下，用体温帮我暖牛奶……只是那时，我的眼里心里全是小灵子，完全忽视了这样一个人…… 这些画面，仿佛是细细布满密刺的荆棘紧紧勒住了我的喉咙，只觉胸口一窒，仿佛有冰冷的锁链狠狠的勒住自己，又似有棉絮蒙住我的头，叫我不能呼吸，甚至心脏不能跳动。一时寒冷如冰，一时又炽热如火，我仿佛要溺毙在这漫长的痛苦中，无法呼吸，无法呻吟……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感觉有股热气从我背后慢慢输送，我深吸一口气，“是你杀了他？” “是。”子曦还是子曦，杀人都杀的这么风轻云淡。 吸了口气，我带着哭腔说道，“我会恨你……” “那就恨我吧。”轻轻叹了口气，“不要恨自己，也不要折磨自己……” 眼泪掉了下来，我抬手轻轻抹去，“你走！你走……” 身后的手猛地一僵，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为我输送真气。我咧咧嘴，有气无力的说道：“小鱼说的不错，我的确很自私……其实，早在狩猎之时，我便已经知晓你的身份，不点明，只是希望你一直一直站在我身后，每次我回头，你都会帮我。哪怕有朝一日，世界上所有人都唾弃我了，你还是会无声的支持我……” 但是，这是畸形的。这也是我和周瑜的心结之所在…… “只要你希望，我会一直保护你……” “不用了！”我闭了闭眼，“子曦，你已经耽误了五年。我知道，你是有野心的人，让你屈居人下，你一定不好过……我不知道你和周瑜之间交换了什么条件，但无论于你，周瑜，小鱼，还是对我，心里都有一根刺……” “说到底，你在乎的只是他的感受而已。”他收回掌，扶着我躺下，轻轻为我掖好被角，“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生下小宝，给我希望？” “他是我的孩子。”抬眸，我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庞，我别过脸去，“他是周胤，周氏子孙……” “我从未想过要与他相认。”忽然，子曦伸手轻轻抚摸我的额头，眼里有着浓浓的眷恋，“你真的忍心拔掉我这根刺？” 咬唇，我怔怔的看着他褐色的眼眸，这双眸子总是在我背后默默的注视我，若是没了他，我会不习惯的……但是，如若有一天，小灵子出现了，他会不会像对待小跟班一般对待他呢？！不……他的处事方式太极端，我无法接受！ “子曦，你是狼，应该回到辽阔的草原，而不是守着一个女人……这样，我会看不起你……” “呵呵呵……”子曦低笑，声音喑哑，深深的刺痛了我的耳膜，猛地，他垂下眼眸，眼里的暗沉与决绝深深的纠结着，最终化为无声叹息。 那声叹息久久的盘绕在我的心里，化成了没有形状的东西，牵绊着我的心，挥之不去。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却无力唤他，只能静静的看着他离开。 这样很好！他有他的天地，是我无法企及的…… 闭眼，我再一次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