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晚，有那么一丝丝凉意。
孔明早已乖乖坐在天井等我，我端着托盘，缓缓走到他身侧，坐定。
“怎么是酒？”
“今日心情不好，泡的茶也会涩口。”为他斟满一杯，我轻笑，“喝酒，就不用看时间，挑心情了。”
孔明一愣，淡笑，“哎，该不会是客人剩的酒吧？”
“那你就别喝？！”我拿起他的杯子，把他的那杯喝了。见他想抢我的酒，我又立马拿起酒杯，把自己那份也喝了。他怔了一下，伸手便来拿酒壶，我笑笑，眼疾手快的酒壶拦在怀里。“小孔同学，你省省吧！想从我眼皮底下抢东西，在练几百年吧！”
“春华啊，你都当娘了，为何还如此孩子脾性？”孔明勾起一抹戏谑的微笑，“可别贪杯哦。”
深呼吸一口气，我看着这静谧的夜晚，一时之间，竟有些沉眷在其中。在这明净的夜晚，池面水平如镜，水天一色，使人仿佛进入绮丽的梦境一般，空气那么清澈、透明，抬头望去，夜空到处布满星星，那深蓝色的夜色仿佛都变淡了，融入了一片星辉。
“孔明，还记得吗？三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你不顾外人的闲言碎语，毅然为我接生。若不是你，我和小宝就死了。”
“呵呵，在此之前，孔明就只为牛马接生，为人接生还真是……”
“去死啦你！”我重重的拍了他胸脯一下，“你把我当什么啦？！当时要不是请不到稳婆，我会请你？哼！”说着，我愤愤的拿起酒壶，就着壶嘴便喝了一口，孔明看了我一眼，只笑不语。
“哼，想喝？里面全是我的口水！”
“好好好，你慢慢喝，别呛着了。没人和你抢。”孔明摇了摇头，那眼里闪过极淡的一丝光亮，“当初带你来南阳，真不知对还是错？！”
“当然是对啦！”拍拍他的肩膀，我笑，“这里的星星很美，这里的空气很清新，这里的人也很单纯……”我站起身来，竟有些摇摇晃晃，小孔同学立马上前，自动充当拐杖。我转身，看着一片黑暗中的悦来客栈，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南阳真是一个好地方！看看！那是什么？！悦来客栈！南阳最大的客栈！我的……我春华老板娘的产业。还有小宝……我，我儿子，我唯一的宝贝……当然了，”我笑着拍拍孔明，“当然，我来南阳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鼎鼎大名的诸葛亮！还跟你成了朋友……呵呵，回去告诉历史系的老教授，保管美死他们！”
“春华，你醉了。”孔明无奈的叹了口气，扶我坐下，“孔明去拿醒酒茶……”
“我没醉。”拽住孔明的衣袖，我不让他走。
“小孔同学，我听说牛婶家的牛难产了……”
“是的，折腾了孔明一夜，幸好，母子平安。”
我的眉一挑，“小孔同学，我还听说，张伯家的墙倒了……你帮忙砌的？”
“是的，今天一早孔明便过去帮忙了……”
“哦。”眉毛抖三抖，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小孔同学，那我悦来客栈的招牌可是等了你三年了，你怎么就不积极呀？！为别人做事那么勤快，就跟消防员似的，怎么……为我春华做事，就那么拖拖拉拉的……”
那酒的醉意一阵阵袭来，我无意识的轻轻依偎在他的肩头，感觉他有意识的后退，我拽紧他胸前的衣服，“是朋友的话，就别动。我只是头有些昏，靠一靠就没事了。”
男子微微一僵，良久也不敢动，只是几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唇角，“即使有了这些，你仍旧不快乐，春华。”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居然靠在孔明的怀里，顿时睡意去了大半，立刻站直身子。一旁假寐的孔明睁开眼，眼眸深处竟涌现出一丝罕见的揶揄，“方才梦到了什么？”
愣了一下，我瞥见他胸口有一团暗色的痕迹，随即脸一红，那不可能是我的口水吧？！
孔明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盛，“想不到春华睡觉的时候都如此不安分？！”
我干笑两声，“呵呵……那个，夜色已晚，小驴又被你说跑了，今晚就暂且在此住下吧！反正，四年前名声就毁了，呵呵，你也不会介意吧……”四年前，孔明带着我和小鱼来到南阳，那时我们无依无靠，孔明可怜我们，便暂且在他的住处落脚。几个月后，我的肚子大了起来，城里的疯言疯语随之而来。为了不连累他，我便坚持开了这间客栈。但没想到的事，小宝出世的那天，城里竟然没有一个稳婆愿意来帮忙接生。我痛了几个小时，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人，居然是他。
呵呵，你们猜得不错，那日被小鱼劫持的车夫，正是诸葛亮是也！
“春华，你的先夫是谁？”
抬起的脚僵住，我回头，淡淡的星光下，那黑色水晶般的眼眸好像天上的星辰一般发亮。
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
当日，我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搅混了他的一切，他对于我的一切，都可以不问，不问我的来处，不问我腹中的孩子，不问我的一切。为何今日，他要提起？
夜风吹起鬓发，一丝丝凉意拂过脸颊。我的鬓发，为何湿了？手抚了抚脸颊，我顿时愣住，我没有流口水，我是哭了……
“你不愿说，孔明不会勉强。不过，”孔明眯了眯眼，一脸严肃的指着心脏的位置，“心事藏得越深越伤人，只有真正地放下了，心才可能会自由。”
微微怔忡，我垂眸，掩饰眼中的慌乱。在他的面前，我的心事无所遁形……
“春华哪来的心事？孔明，你多虑了。”
孔明扯开一抹淡笑，“孔明当你是朋友，但春华却不当我是朋友……罢了罢了，就当做孔明想多了吧。”
咬唇，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灰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回到房里，小宝醒了，手里正拿着小鱼送他的匕首把玩，显然爱不释手。听到我推门的声音，立即把它藏在棉被下，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我坐下，叹了口气，“喜欢就收下吧。”
“真的可以收下？！”小宝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我点点头，“不过，只许玩，不许伤人。”
“谢谢妈妈！”小宝欺身上前，在我脸颊重重的一吻，“爱死你了！”
无奈的挽起一个笑容，我轻轻将他拥入怀，“小宝，留在妈妈的身边好不好？一辈子也不离开？”
“好！”小宝从我怀里探出脑袋，乖巧的说道，“妈妈在哪里，小宝就在哪里。”
“乖~~”我在他额上印上一吻。我的小宝，只是我的小宝……
“妈妈。”怀里的身子动了动，小宝扬起笑脸，奶声奶气，“妈妈，你还没有送小宝生辰礼物！”
呃……难怪这小家伙这么晚了还不睡？原来是冲着我的礼物来的！
“那小宝，想要什么？”转眼的一刹那，才发现他的脸上黏着些许糕点的残渣。想必这小子方才又跑去厨房偷吃了……好笑的扯起宽大的袖子，我轻轻的擦拭他粉嫩的脸颊。几缕黑发垂下，顽皮的缠绕在他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狭长眼睛像极了子曦，只是那眼眸里多了几分仁慈，几分顽皮，还有几分害怕……
小宝眼珠子一转，“真的什么都可以要？”
揉了揉太阳穴，我心里觉得好笑，儿子果然不愧是我生的，狡猾得很……
“好！”我就不信这小家伙能玩出什么花样。
“我要它！”小宝来了精神，指着我腰间那只黑沉沉的竹笛子，黑曜石般的眼眸闪着火一般的光亮。我的心一抖，头脑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只能呐呐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妈妈很宝贝它！夜里，小宝醒来，常常都看着妈妈在吹……”小宝天真无邪的看着我，“所以，上面一定有妈妈的味道！”
身子颤了一下，我紧紧攥着腰间的竹笛，感觉手颤抖的厉害。四年来，我把自己封闭得很好，可是正如孔明所说，心事藏得越深越伤人，只有真正地放下了，心才可能会自由。我放得下吗？
仿佛是感觉到我的惶惑，小宝急了，“妈妈，小宝错了，小宝不要它了！”
咬唇，我解开系在腰带的红绳，细心的的系在小宝的腰带上，“从此以后，它便是你的了。”要放下从前，就得先放下关于从前的一切，第一个，就是这只笛子！可是为何在内心深处，仍然会有一丝疼痛？
“万岁！万岁！”小宝跳了起来，兴奋的在床榻上翻了两个跟斗，又扑进我的怀里，“妈妈，有一个问题，小宝可以问吗？”
抱着小宝，我舒服的躺在床上，扯过毯子盖在他身上，“问吧。”
小宝仰起脸，轻声道：“可是妈妈不可以生气！”
我暗笑着点点头，为什么我儿子每走一步都要为自己铺一条后路！
“妈妈当真不生气？！”小宝还是有些怕怕的问道。见我点头，他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小虎说……小宝是野孩子，他还说……诸葛叔叔是小宝的爹爹……”说完，他立刻捂住嘴，他知道，对于这个家来说，他爹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我怔了一下，有些心疼的抚摸小宝的脸，孩子还这么小，我却让他承受这么多。对于我而言，那些流言蜚语真的不算什么，但是，小宝还这么小，却有那么多人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就连小伙伴，也骂他是野孩子……
“妈妈，诸葛叔叔真的是小宝的爹爹吗？”小宝期待的看着我，眼里红红的，就像一只小白兔。我怔忡片刻，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小宝，诸葛叔叔不是你的爹爹，他是我们的恩人……”
“可是大家都这么说……”小宝嘴一扁，“诸葛叔叔对小宝和妈妈这么好，他怎么不是小宝的爹爹……”
“小宝！”我扬高了语调，再次说道：“小宝乖，诸葛叔叔真的不是你爹爹，你爹爹他……他，死了……”话音未落，小宝就推开我，大喊，“不可能！小宝的爹爹才没有死。”说着，整个身子就钻进棉被里，一个人蒙在被子里碎碎念，“诸葛叔叔是小宝的爹爹。诸葛叔叔的是小宝的爹爹……”
我的心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我扯了扯棉被，小宝依旧不应我，可我分明听到被子里压抑的抽泣声。
眼泪，顺着脸颊悄然落下。我胡乱的抹了抹，却怎么也抹不尽，只能哑着嗓子，用他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小宝，你爹爹他……真的死了……他，真的死了……”子曦他，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小宝探出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我在掉眼泪，立马扑到我面前，胡乱的为我擦拭，“妈妈别哭！小宝不乖！小宝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小宝再也不提爹爹了！妈妈，你别哭！小宝知错了！”
“小宝……”猛地，我将小宝紧紧搂入怀中，感觉他的手好似安慰的轻抚我的背。我的心一阵紧缩，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求他出人头地，只愿他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其余的，我什么也不奢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