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赛诗
荆开来新官上任“烧的第一把大火”熊熊燃烧之后,反响强烈。 公社、县广播站先后连续报道了此事,大队广播站从早到晚播个不停。声音有了,就差图像;领导表扬了,就差立功授奖。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各地纷纷效仿。 一炮打响,一举成功,荆开来欲再接再厉,乘胜追击,使自已的政绩锦上添花,好上加好。只要达到这个目的,自已便会越来越红,红得发紫。到那时,他周身上下、里外到处红彤彤的,想不被培养、想不步步高升都难。 在十月中旬,荆开来在狠狠整治夏家庄的“牛鬼蛇神之后,一着不让,趁热打铁,“烧了第二把大火”。 其“第二把大火”的内容是:在夏家庄生产队晒谷场上举办一场赛诗会。目的是通过比诗、赛词宏扬时代的主旋律,扶植正气,打击歪风。 在举办正式的赛诗会之前,为了防止出错、消极、混乱的场面出现,文艺经验丰富的荆开来特地安排了一场彩排。 彩排选择在十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地点和举办正式的赛诗会的地点一致。 那时夏家庄还没有通电灯,家家户户用的是煤油灯——也称之为罩子灯。夜里外出加班的人用的是马灯。群众运动需要照明时,一般借助于篝火。山里人,柴禾多,要燃几堆篝火燃几堆,要烧多久烧多久。 那天晚上,在荆开来指挥之下,获得莫大荣幸的夏家庄人在晒谷场的点燃了四堆篝火。 主席台由四张长条桌拼成。坐在主席台上的人有大队革委会主任荆开来;大队革委会副主任雷智法;大队会计徐立兵;大队民兵营长兼治安主任夏忠荣;大队妇女主任贺兰;大队采石场场长夏进强;大队采石场会计夏新宝。 至于这些就座在主席台上的大队干部的位置是不难想象的。一把手荆开来理所当然坐在中间,正所谓“万绿丛中一点红”。二把手雷智法居左,财神爷徐立兵居右。徐立兵原为大队出纳会计,是一个不太突出的小角色。自从大队主办会计雷信余高升之后,他顺理成章,自然晋升,谋到了比较惹人注目的大队主办会计这个重要的角色。在雷智法身边坐着的人是夏忠荣,在夏忠荣身边坐着的人是贺兰。在徐立兵身边坐着的人是夏进强,在夏进强身边坐着的人是夏新宝。 大队革委会主任作了简短的发言之后,紧随其后,各位大队干部每人三言二句,说了一些自已认为该说的话。最后,主持会议的雷智法宣布赛诗会马上开始,请各位参赛选手抓紧时间,准备入场。 雷智法宣布赛诗会即将开始之后,大队干部们便站了起来。除了荆开来和雷智法之外,其他人争先恐后去搬当做主席台的条桌。四张条桌只留一张,其它三张搬到了剩下的那张条桌两旁呈八字型摆放。剩下的那张条桌当做赛诗台,搬走的三张条桌当做评委席。除了参加赛诗的大队妇女主任贺兰不当评委之外,其他的大队干部均为此次赛诗会的评委。 清理好现场之后,上身着淡黄色的确凉衬衫、下身着“三合一”黄军裤、脚穿解放鞋的、精神抖擞的大队妇女主任贺兰第一个走向赛诗台。她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朗颂道: 无产阶级是东风, 资产阶级是西风;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为了防止资本主义复僻, 贫下中农要占上风, 死死地压倒那一小撮“走资派”, 中国人民才有大同! 第二个登上赛诗台的是大队广播站播音员叶小玉。 她上身着桃红色的确凉衬衫,下身着白色府绸喇叭裙,脚上穿了一双白色塑料凉鞋。叶小玉今年二十一岁,是一九六九年年初从省城下放的知青。她的声音宛啭流利、悦耳动听,和她这个人儿一样美。她朗颂的诗是: 全国山河一片红, 神州大地尽东风; 继续革命向前走, 四海统一赤全球! 第三个登上赛诗台的是大队医疗站赤脚医生马名凤。她穿了一件白大褂。裤子的颜色是藏青色。脚上穿了一双黑布鞋。她是和叶小玉一道从省城下放的知青,今年二十二岁。人长得虽然没有叶小玉洋气、漂亮,但为人踏实肯干,因此深受夏家庄贫下中农的喜爱。她朗颂的诗是毛泽东的《七律二首.送瘟神》。 读六月三十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晓,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 其一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苈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其二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第四个登上赛诗台的是夏家庄中学英语兼语文教师汪金美。汪金美虽然被大队部分武装民兵捉过奸,但因缺乏事实、证据不足,所以没有遭到灭顶之灾,依然能够快快活活地生活,自由自在地行动,并且充分享受属于她的一切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福利和待遇。她上身着白底绿花衬衫,下着黑色府绸裤,脚穿黑色皮鞋。她个头不高,长得矮矮的、胖胖的。圆圆的脸看起来也很丰满。她见人就笑。一笑起来,就会露出并不平整的门牙。她的笑容、笑声很有感染力,会使人顿时乐观起来。她也是从省城下放的,和叶小玉、马名凤、黄大玲一道来这儿安家落户的。她上台脸上始终挂满了笑容,稳定好情绪后她热情洋溢地喊道: 革命就是Revolution, Advance叫前进; 大家一起Advance, 一起Revolution, 英特纳雄耐尔(International), 就一定能够实现! 第五个登场的是夏家庄生产队已故大队出纳会计薛武夫的独子九岁的薛朱雅。今晚他朗颂的诗是大队革委会主任荆开来帮他写的。他上身着白色布衬衫,下着蓝色卡其布裤子,脚穿解放鞋。除了脚上的那双解放鞋之外,衣服、裤子全是从条件较好的人家借的。阿雅童声高亢,音质纯粹,脱口而出,一气呵成。诗为: 红小兵,志气高; 头顶蓝天,红旗飘; 手中紧握红缨枪, 反动黑小鬼全打光! 阿雅朗颂完毕,掌声一片,算是表扬和鼓励。 阿雅离开赛诗台之后,过了一二分钟阿颂扭扭捏捏不敢登场。看来此时他怯场了。 阿颂怯场,正在兴头上的大队革委会主任荆开来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笑着大声地对着台下的群众喊道:“叫你上,你就上,扭扭捏捏不像样!” 在他带动下,台下群众自发、整齐地喊道:“阿颂!快快快!来一个!” 群众一连喊了三遍,阿颂不仅没壮丝毫的胆气,反而吓得蹲到了地上。 文的不行,只好来武的。大队民兵营长夏忠荣连拖带拽将阿颂弄到赛诗台上。也算是赶鸭子上架吧。他今晚的打扮也是“上白下蓝”,和阿雅的打扮一样。只不过他的这一身打扮是他的父母找裁缝特地为准备参加赛诗会的他做的,而不是像阿雅那身打扮是问人家借的。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个诨号“小日本”的九岁孩子竟然有种。他上了台后一激灵,文思如涌,出口成章,一会儿便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声音、节奏均符合要求。他朗颂的诗为: 咱们农民有力量, 一年四季多打粮; 粒粒粮食是子弹, 弹弹打到“帝修反”! 阿颂顺利完成任务之后,轮到阿风上台表演。 阿风上台时,也产生了怯场之情。为了掩饰此情,也为了达到镇定,十一岁的阿风边走边挠后脑勺。他的衣着打扮和弟弟差不多,也是父母找裁缝特地为准备参加赛诗会的他做的。 由于心慌意乱,阿风站在赛诗台上之后脑子一片空白,忘记了所有的词儿。他站在台上不发一言,只是一个劲儿傻笑。 他的那个傻样把台下的广大的社员、群众逗得乐不可支,也把坐在评委台上的大队干部们逗得开怀大笑。于是,便出现了台上台下笑声一片的局面。 其实阿风不是十足的傻子。在广大的干部、社员、群众笑他之时,他努力使自已镇定下来。搜肠刮肚,寻找从心中逃遁的词儿。想了半天,想不出之后,他就使出了最后的一招——从裤子口袋中取出了一个小纸条。他要朗颂的诗便在这一张纸条上。 阿风展开纸条之后,忘记的台词便一一呈现在眼前,并且活灵活现地游走在心灵之上。他有板有眼地叠好纸条之后开始清嗓,清好嗓子之后,他用力、吐字恰到好处,有张有弛地完成了朗颂。诗云: 我们农民骨头硬, “三座大山”敢推翻; 舍得一身剐, 敢把皇帝拉下马! 马克思主义千万篇, “造反有理”第一条; 不消灭一切反动派, 农民生活不自在! 阿风处惊不变、章法不乱、有板有眼的模样给广大的干部、社员、群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阿风离开赛诗台之后,前任大队会计、现安家庄大队革委会副主任雷信余的儿雷忠春蹦蹦跳跳跑上了赛诗台。边蹦蹦跳跳边东张西望。獐头鼠目上挂着一脸的诡谲、狡诈、奸意、坏笑。他今年十六岁,初中却没毕业,因他是一个留级坯儿。正处发育阶段,他髭毛儿越来越浓、越来越黑。今晚他一身红卫兵的打扮。腰上扎着军用黄皮带,膀子上别着印着三个较大的毛体黄字“红卫兵”的红袖章。胸前别着能发出夜光的高级毛主席像章。 雷忠春也名阿春。他上台之后先是“嘿嘿”笑了两声,接着煞有介事地清了一下嗓子。最后他飞快地喊道: 打倒汪金美, 摸了她的腿; 拽了她的发, 脱了她的袜! 打倒汪金美, 亲了她了嘴; 满嘴ABC, 不如闻臭屁! 喊罢,一转身大笑着逃离现场。 闻言见状,广大社员、群众、部分干部觉得其人太滑稽、太好笑了,忍禁不住,便哄堂大笑。 唯有大队革委会主任荆开来时刻保持着无产阶级的警惕性,并且具有迅速甄别是非、识别善恶的能力,他当机立断,朝大队基干民兵们领导吼道:“‘小炮子只’,活得不耐烦了!夏忠荣呢,赶快派人把这个‘现行流氓’给抓起来!” 基干民兵们在营长夏忠荣的带领之下,“宜将剩勇追穷寇”,上天入地将“现行流氓”追得七死八活,导致他躲在四进山里一夜不敢出来。 由于夏忠荣等人去执行逮捕“现行流氓”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所以他们就不能上台朗颂原本准备朗颂的诗词了。 需要加以说明的是,在荆开来的要求之下,大队干部只参加赛诗,不参加评奖,以示公正。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风波平息之后,大队干部夏新宝、夏进强、雷智法先后走向赛诗台进行赛诗。 夏新宝是大队采石场主办会计,也是夏家庄党支部负责宣传的委员。那时,夏家庄没有工业,也没有大规模的林业,采石、卖石头是主要的副业,因此,采石场主办会计的位置在大队也算是举足轻重的。 夏新宝其人拥有五短身材,长着虎背熊腰,与当今小品演员潘长江有些许相似。只不过他的面孔没有潘长江那么饱满、富态,他算尖嘴猴腮一类人吧。他朗颂的诗是《七律.和郭沫若同志》: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夏进强是大队采石场场长,也是夏家庄党支部第一党小组组长。党支部书记荆开来也在这个党小组,归他管理。其人长得人高马大,特别彪悍。圆圆的白脸唇上,长着几根稀疏的黄胡须。这些与他的体形不太相配。平时他动不动就与人扳手劲,目前还没有人扳得过他。由于浑身有劲,他与人打架是常事。 别看夏进强长得孔武有力,嗓门却尖细得很,可以说他是一个十足的娘娘腔。自从夏进强上赛诗台之后,广大的干部、社员、群众便要忍受他的不太悦耳的娘娘腔。他朗颂的诗为: 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挺然屹立傲苍穹。 八千里风暴吹不倒, 九千个雷霆也难轰。 烈日喷炎晒不死, 严寒冰雪郁郁葱葱。 那青松逢灾受难,经磨历劫, 伤痕累累,瘢迹重重, 更显得枝如铁,干如铜, 蓬勃旺盛,倔强峥嵘。 崇高品德人称颂, 俺采石场一百八十个员工,要成为一百八十棵青松! 大队革委会副主任雷智法与相声大师马季许多地方像极了。像他们这样在许多地方如此相似的人,在这个地球上可能不多。他们不仅身材、五官特像,而且幽默感也特像。唯一不像的是他们的声音韵味。马季京腔京韵,而雷智法则是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夏家庄人。因此,当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雷智法还没走到赛诗台时,下面就发出了一片笑声。当他从蓝色的中山装大口袋里拿出诗稿摇头晃脑念起来时,他的天生的幽默感再一次“横溢”出来,光芒四射。他拿腔捏调,声音拐来拐去,只见韵味十足,不觉枯燥无味。诗云: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不抓阶级斗争可不行! 你看那“四类分子”如同螃蟹, 一旦上岸就霸道横行; 欺负这个, 欺负那个, 搞得人心慌慌, 天地不宁!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四类分子”难逃身影! 螃蟹横行能有几时? 泼陈醋,擂老姜, 上好酒,兴欲狂, 海吃海喝 统统没命!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不抓阶级斗争可不行! “四类分子”垂死挣扎, 顽固到底是其本性。 必须进行“文化(大)革命”, 将“牛鬼蛇神”送到法庭。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雷智法下了赛诗台之后,广大的干部、社员、群众依依不舍,真希望他多呆一会儿。他在朗颂诗歌的过程中,台下是欢声笑语,兴高采烈。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家看着他下台、离开,只能长吁短叹。 此次赛诗会压轴的是大队革委会主任荆开来。他这个人长成一副白脸书记的模样。个头一米七五左右。方额、瓜子脸使他显得既英俊又漂亮。他的个头高,手臂也修长。手指纤细,天生就是武文弄墨之人。他是一个人见后几十年都不易忘记的“小白脸”,是一个典型的帅哥。 他的音质也不太好,尖细有余,宏亮不足。虽然音质不太好,但他在朗颂时的神情是严肃的、认真的。他朗颂的诗为毛泽东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 小小寰球, 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 几声凄厉, 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 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 飞鸣镝。 多少事, 从来急; 天地转, 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 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 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 全无敌。 在他朗颂的时候,台下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连位于晒谷场四角的四堆篝火也深受感动,它们的热情的火舌在空中欢呼跳跃、张臂拥抱。无疑,这一次赛诗彩排还是很有教育意义的。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