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养人
上官渝在凌晨的时候醒来,龙榻上早已没有了萧流玉的身影,唯有明黄色的锦缎上,斑斑点点的嫣红血迹,向他昭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上官渝忽然间心里有种负罪感,愧疚感,却不是为萧流玉。
他不是爱慕容阑的吗?!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想试探萧流玉究竟有没有争宠之心,便召了她来‘侍寝’?如果封妃的旨意一下,只要是还在西王朝的境内,慕容阑定然会知道。那么,她又会作何感想?会怨责吗?会恼怒吗?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空气中隐约的涎香味道让他有点头疼,眯缝着眼,上官渝不敢再往下想,再度沉沉睡去。
第二日上朝时,上官渝便颁了旨意:册封礼部侍郎萧廉之女萧流玉为玉贵妃,迁住清华宫,享贵妃奉例,可随时召其亲眷入宫闲话,也可不受限制地随时省亲。
清华宫是之前萧廉的妹妹,也就是上官明澈的宠妾碧妃之前的住所,取自‘水木清华’之意。
圣旨一下,后宫诸人的眼睛都盯上了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萧流玉,明里暗里,萧流玉势必要在以后卷入宫廷之争了,虽然——上官渝现在的妃子,只有她一个。
而庙堂之上,礼部侍郎萧廉听了旨意后却是喜不自胜,高兴得合不拢嘴。昨天下午自己的女儿就让贴身丫鬟捎了信出来,说是皇上召她晚上侍寝。那天晚上他还一直为女儿担心,担心女儿万一惹得龙颜大怒……却没想到,女儿这么容易便在一夜之间做了贵妃,与皇后,只有一个级别之差,登上后位,必定指日可待!定然是女儿在昨晚将皇上‘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不然,怎么会从昨天的秀女,成为今日的金凤凰?
林如峰倒是没瞧出来上官渝的喜庆。虽然他的眉宇间确实是止不住的愉悦,但是,上官渝眼底不时浮动着的阴郁冷厉之色,却让林如峰心头为礼部侍郎感到悲哀。
这个上官渝,即使不是适合做君主的人,但绝对是个会利用世家玩弄权术之人。不过是一次‘侍寝’,不过是一次封妃,就轻易地笼络了礼部侍郎和刑部尚书的心,让他们为上官渝誓死效忠,肝脑涂地却死而后已!
因为后宫的女子不可在皇帝的住处乾阳宫待上一夜,萧流玉在凌晨的时候就坐着半副銮驾回了储秀宫。辰星熹微,夜黑漫漫,她的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欢喜。
宫人们执着六角宫灯脚步匆匆地向储秀宫的方向亮灯而去。萧流玉半卧在銮驾上,盖一床暖和的锦被,刚刚经历过云雨后的身子虚弱难受的很,半阖着眼,脸色潮红,嘴角却有遮不住的笑意,遮不住的兴奋。
回到储秀宫自己的住处后,萧流玉洗了澡便睡下。躺在床上,她现在的浑身的骨头都疼。想到刚才和上官渝的一番温柔缱绻,萧流玉嘴角一扬,一副运筹帷幄之中的神情。
而等到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太监将旨意颁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醒了有一会儿,梳洗好了正坐在花园里下棋。听到上官渝封她为玉贵妃,她倒真是吓了一跳,之前是想着无论怎样,也不可能一朝就谋上多高的位子,不过封个贵人封个妃,却没想到,是贵妃!西王朝的宫规中,后宫里唯一一个贵妃,而且,仅仅是后宫之中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屈居皇后之下!
听到她的住处迁往‘清华宫’的时候,萧流玉的嘴角轻轻一扬。他这是对她上心了吗?连自己姑姑之前住的地方都想到了,想到这儿,萧流玉的心头不禁一暖,本来疲惫的身体舒服了许多,温暖地一笑,跪着接了旨。瞧着那些个太监鱼贯而入,将一箱箱皇上的赏赐抬进来,继而一个领头的太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连声咋呼:“还往这儿抬干什么呀?清华宫,清华宫!贵妃娘娘现在可是要住在清华宫的,赶紧给咱家抬到清华宫去!”
萧流玉听着那太监明显的恭维话,缓缓起身,背过头,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这就是宫廷啊,一朝凤凰一朝泥,若是你没有了皇帝的庇护,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这个太监看来是皇上的贴身总管,今后在宫里的日子,还是要多多地笼络了他才好。
想到这儿,萧流玉便打好了主意,巧笑嫣然地回过头,很温柔地说:“怎敢劳烦公公,青儿,去找几个储秀宫的人将这些东西抬到清华宫去。”青儿是她作为秀女进宫时所带的贴身丫鬟。
小林子微微一笑,平凡无奇的眉眼间是似有似无的严厉,之前的咋呼也消失了几分。看着眼前漂亮标致的玉贵妃,倒没太多的忌讳,也不推辞几句,呵呵一笑:“既然玉贵妃说不用了,那奴才便回去了。”说完,领头就走。
萧流玉一时语噎,眼睛瞪得很大,看着小林子渐渐走远的身影,捂着胸口,心里是隐隐的怒火。不过是一句假意的客气话,他还真当真了?!可恶,真是可恶!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皇上的贴身太监的,这般的不通人情世故,竟然还能有如此的官位?
虽说小林子惹得萧流玉一时气恼,但这储秀宫里的嬷嬷秀女对她都是艳羡而恭维的,这多多少少的让萧流玉心里的怒火减轻了些。
她今日穿了件稍低些的粉色宫装,外罩了一条轻柔的月白纱锦,发丝高挽,隐隐露出肩头脖颈,她的皮肤本就白皙,虽然纱锦半露半掩地遮住了它们,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吻痕却清清楚楚地告诉宫人昨晚发生了什么。嬷嬷们恭维她,不时来赞服几句,表表自己的衷心;而秀女们除了恭维外,无非便是妒忌,却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毕竟,昨日还是平起平坐的秀女,而今日,秀女和贵妃的差别,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封妃的圣旨昭告天下,没过几天就传到了碧城,同样的,也传到了赤焰山庄。
这一日的碧城,黄昏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密密麻麻的像一张雨网,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奏出清冷的音韵。雨丝落在河湖里,溅起一层层的涟漪。太阳却没消失,艳丽的晚霞留在西山,印染出漫天的火红,伴着叮叮咚咚的雨,妖娆而清冷。
慕容阑披一件兔毛披风,内里是碧绿色的棉纱秋裳,安静地坐在赤焰山庄里的未名湖湖心的小亭子里吹笛,笛声悠扬洒脱,清冷中却带着隐隐的相思之情。漫天大雨溅落在湖水里,涟漪四起,笛声伴着雨声,缓慢而歌。
慕容阑清丽的眉目间有隐隐的思念,静静地坐着,石桌上放着的一杯茶香味弥散在空气里,是味道极好的六安瓜片,已经放得有些时候,茶水也变得有些凉了。
笛曲忽然间停住了。慕容阑放下手中的笛子,拢了下披风上的兔毛,使它看起来顺一些,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着茶杯,拿起茶杯轻啜了口茶,淡淡地说:“若是有雅兴,就进来喝杯茶,聊聊,虽然天冷些,雨大些,但喝口暖茶,还是不错的选择。在雨中若是淋得身子骨受寒,可就是我的不是。你的父母定不会饶了我,饶了赤焰山庄。如果真的没意思,就请回。这儿毕竟是赤焰山庄,还容不得你对我横眉冷对。”
亭外的泼天大雨哗哗啦啦,一袭嫩黄色长裙的杜无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衣服已经被淋湿,却依旧灿烂招眼,如同她的相貌一般吸引人,带着一股让人怜惜的味道。杜无双倔强地在雨里站着,任着大雨将自己淋了个满身,也不在乎,一双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瞪着亭子里安然沉静的慕容阑,一句话也不说。
慕容阑忽地轻轻一笑。
这才对嘛,这些个日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赤焰山庄上上下下都忙的很,先是司马逸尘入狱,再是漓海海盗的事,足够让每一个人都忽略了来到赤焰山庄的杜无双。而杜无双,先前看来,不过是个心性单纯天真,一心爱着司马逸尘的娇俏少女,对她也没什么威胁之说。现在好了,一切事情基本上是平静了不少,杜无双懂得那些个日子安静地呆着,现在再来找她的麻烦,还真是够给她面子的!
“你的笛子吹得不错,《凤求凰》倒是吹得有几分神韵。”杜无双慢慢走近亭子里,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虽然心里着实欣赏慕容阑吹的笛曲,但面上却沉着脸,在另一个铺了棉垫的石凳上坐下,冷冷地说。
慕容阑微微一笑,手中拿着笛子把玩,调侃道:“看来杜姑娘也对音律略同一二?难怪会有在雨中听曲儿的雅兴。只不过,总这样可是对身子不大好,受些风寒,总是要难受些日子的。”
杜无双并没有接着慕容阑的话题谈论下去,就算是她的话中隐约的讽刺之意她也忽略不计,眉头一皱,杜无双很干脆地说:“我希望你不要再和我抢逸尘哥哥!”
慕容阑嘴角一扬,不显山不露水,淡淡地说:“不是你要求我不能和你抢你所谓的‘逸尘哥哥’,若有心,他自然会看到你,若无心,你再穷尽一生,也不过落得‘无缘’二字。实在无趣的紧。不如喝口茶,想来茶壶里的还是温热的,是上好的六安瓜片,醋养人,茶养神。”
“你是个很奇怪的女子。”杜无双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另一只茶杯倒了茶,捧着茶杯,有微微的暖意散发出来,让她原本湿凉的脸感到些许的温暖,并不急于喝茶,杜无双想了想,轻轻地说出一句话,杏眼明亮如钻,泛着璀璨的光辉,眼神却迷茫。
“你的眼睛很漂亮。”慕容阑轻轻地笑,顾左右而言其他,想了想,将手中的笛子递给杜无双,“吹一曲吧。心里如果真的对我有什么不满怨恨,对司马逸尘的眷恋痴迷无法诉说,就全在笛声中成全吧。”
杜无双一愣。眼前的女子清丽如水,一脸淡然了然的微笑,眼神深邃如海,让人看不透,却找不到恶意,似乎,还有几分友好。这个慕容阑真的很奇怪,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她,更可以如此坦然地把她藏在心间的话一句一句都说出来。伸手接过笛子,杜无双的嘴角划过一丝隐隐的微笑:“你找我吹笛也算识人,我吹的笛子,一定不会比你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