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怎么耳朵痒痒的?真的好痒……
湛蓝天际的云端里,一架白色客机在薄雾中穿行。而此时坐在头等舱里的尹川野,则难耐地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住右耳垂,上下来回摩挲着。嗯,耳朵不止痒,还有些发热,是不是有人想她了?
“不好意思,请问这位先生需要点什么?咖啡、果汁或茶?”耳边响起一声甜甜的询问,尹川野抬头冲来者灿然一笑。“一杯柳橙,谢谢。”
“那么那位小姐……”空姐微笑着侧了侧头,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需不需要点软饮料呢?”
尹川野看看身边的人,回头替她做了决定。“不了,她不需要。”
韩国美眉大多颇有姿色,那如果是韩国空姐的话就更不用说了。美丽端庄,而且热情大方,首先在气质上就略胜普通美女一筹。不过这只是单方面的欣赏,尹川野仅是对这位空姐抿唇弯眉,她的脸上就闪过微微红晕,说明还是她对自己有着某种幻想的。可惜,自己没那方面的嗜好。
这样暗暗想着,空姐已经推着小车恋恋不舍地走远去服务其他乘客。于是尹川野转过头,望向身边像鸵鸟一样蜷缩着人,她心疼地倾身抱过去。“之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看开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不是你难过就可以改变的事,节哀吧,嗯?”
谁也没有想到,前几天还能和之筠小打小闹的那个孩子,在昨天早上猝然长逝,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派出去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找到第二批骨髓捐献者,他就已经静静地告别人间,不免让人有些怅然和惋惜。当然最难过的肯定要数男孩的妈妈,虽然第二天去病房的时候从收拾床单的护士那里得知她已经离开,但还是不难猜到,她在看到心电图滑成直线的那一瞬间会有怎样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崩溃。
“小甜豆……呜呜呜……我好想他,呜呜呜……”之筠抬起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不经意看到尹川野手中的橙汁,触景伤怀地再次呜咽起来。这样一来又引来很多人的侧目,好像她欺负了人家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乖……你记不记得小甜豆总说你哭的样子丑丑的?你现在这么爱哭,他要是在这里可是会狠狠嘲笑你这个笨姐姐的哦!”尹川野耐心地哄着,真佩服自己的定力。
“呜呜呜呜……可是,他再也不会笑我丑了,再再、再也没人叫我笨姐姐了。他回不来了……呜呜呜。”她哭的更加汹涌,让听的人更加头痛。
她拍着之筠的背安抚,把碍眼的果汁放到一边。“你不要这样想嘛之筠……我是想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哭成这样不见得天国的小甜豆就会高兴呀,对不对?他是个好孩子,他肯定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这样做了天使的他才会放心地离开呀,你说呢?”
“是这样吗?”之筠吸吸鼻子,抬起红红的眼眶凝视着她。
鬼知道是不是这样!她胡乱说的而已,毕竟自己还没死过。尹川野心里虽是这样不客气地骂着,但表面上还是一脸温柔。“当然了,所以之筠,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给那些逝去的朋友看,让他们在天上保佑我们,我们在人间祝福他们。”
似是赞同地点点头,之筠将脸贴靠在她的膀臂上,垂下眼睑看向舷窗外的浮云,幽幽地叹口气。是呢,生死有命,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即使再难过也没用。而且,小甜豆去的那个世界或许比这里要好,他会过得很好吧……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机舱里隐隐的啜泣声终于消失,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尹川野失笑地睇了颈下哭累了的睡颜一眼,为她把毯子拉高轻轻盖严。还好还好,她费了那么多的口舌之力总算有点成效,之筠终于能够看开而不再沉浸在那要命的善感里。
那么,她现在应该想的是,回去之后的事吧?尹川野淡笑着闭上眼,唇间抿出一道柔和的苦涩。算了,既然下定决心,不论是离开还是留下,这一次她都不会找借口逃避了,瑞瑞是勇敢的。哪怕一切将要重新开始,她也不怕。
……
机场——
“呜呼!终于回归大地了耶!”
之筠像只快乐的百灵鸟,欢快地穿越在人群中,蹦跳,旋身,做鬼脸。俨然忘了半个小时之前的伤心和沉闷。她的天真她的可爱,都在彰显着她像孩子一般的朝气蓬勃,以及活力四射。
“瞧你这样子,似乎坐飞机是件很痛苦的事?”不以为意的询问温吞吞地响起,机场中来往匆匆的行人,偶有回头,望向尹川野,眼底闪过惊艳。
茶绿色墨镜,卡其色立领风衣,黑色系休闲裤和休闲鞋。这套中性打扮改变了她以往特有的尹二少风格,不过就算没有了偏向男性的阳刚之气,她的冷峻和淡漠依旧不减。所以说,尹二少最吸引人,同时又是最让人惧惮的地方,就是气质。
“反正不能说很喜欢就对了。”因为她晕机。之筠回过头,朝身后的人顽皮一笑。“对了瑞瑞,怎么没见有人来接机?”
尹川野挑挑眉,“不需要。我本身就很熟悉这里好不好?”
“哦,这样子啊!”她也不在意地应着,“那正好,这两天我就不必劳神再去找导游了,你可得陪着我先把这里逛遍哦!”
“天,我怎么觉得我刚刚干了件自掘坟墓的蠢事?”尹川野夸张地拍拍额,露出苦恼的神情。可是看似狡黠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失望与无奈,她真的不记得有关这里的任何事了,一点都不记得……
这样说笑着,她们走出了机场,信步来到马路边,准备拦出租车。可奇怪的是,迎面就驶来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们面前,像是专门来接人的样子。
“诶?瑞瑞,这是你们家人来接我们的吗?”之筠回头问道,却只看到她淡淡地挑挑眉,神情微讶。“我根本就没有跟这边说过我要回来的事。”
“呃?”那……他们是谁啊?
不一会儿,有几个高大的外国男子下了车,来到她们面前,形成了一片强势的阴影。这让之筠立刻害怕起来,她聪明地跳到尹川野身后,充满防备地瞪着这帮来者。他们虽然没有面色不善,可那种有备而来的自信和不容拒绝的强硬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要被绑架勒索或挑衅群殴什么的。
“姚小姐,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最先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白皙的金发男人,他有一双诡谲而好看的灰色眼眸,里面还时不时地透出一股邪气。“可否跟随我到一个地方谈谈?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和姚小姐说。”
他说的是意大利语。尹川野虽奇怪这一点,但还是冷静地凝视着这张并不陌生的脸,用意大利语回答:“这位先生,我实在不记得我之前和你有过什么交情,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冒昧吗?”
“会吗?”男子挑起眉,冷峻的脸上挂着无害而又别有深意的笑容。“真可惜,想不到姚小姐这么健忘。不过我可是对于尹二少的身手有着深刻的印象呢……”
是他!尹川野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13岁那年发生的事让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因为那一次她差点死掉。而事隔五年之后,她曾在这片土地上再次见到过他们——那次她脚伤刚好,从医院拆完石膏回家的时候,跟踪她的还是这帮人。这也就是她当时为什么要拉着尹秋晨一块逃走的原因,灵敏的人都能感觉的到他们不是好惹的角色。
“你们在说什么啊?他是你朋友吗?还是……你们认识?”之筠实在听不懂他们之间叽里呱啦的鸟语,但从两方人的神色上看,似乎情势不利于她们这边,于是她轻轻摇晃尹川野的胳膊,不确定地问着。
尹川野收起复杂的目光,回首看向身边的人,微微摇头。
“那……那我们还和他们废话什么?没听过妈妈说不能和陌生人搭讪吗?走啦走啦……”她这一摇头,摇掉了之筠心底所有的沉着,她二话不说立刻拽着尹川野要闪人。不料在下一秒立即被身两边的壮汉挟持住,还有一个冰凉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抵在她的腰间,当下让她全身僵硬起来!
妈妈咪呀……才刚下飞机,她们不会就要被绑架了吧?
“你吓到我的朋友了。”
尹川野望了望快要哭出来的之筠,皱着眉瞪视眼前这个人。她紧靠到之筠身边,轻轻地搂住她,试着予以安慰让之筠能镇定下来。
“哦,差点忘了你身边还有一位……”碍事的拖油瓶。男子也皱着眉,斜着嘴角笑了笑,一个眼神便能让他的手下知道了该怎么做。顷刻,五六个毫不长眼的枪口便悄然声息地隐匿起来。
“你们是谁啊?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这帮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之筠壮着胆子大声用韩语质问,随即她又想到他们可能听不懂,于是紧握行李的小手悄悄松开,拽了拽尹川野的袖子。“瑞瑞,你跟他们说,他们要是再这样困着我们不放,我们就打112!”
反正,她她她、她才不怕他们呢!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一定不敢轻举妄动的,不然要警察做什么?之筠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努力鼓起脸颊,想显得自己凶恶一点。
噗……这么白痴的小妞,姚瑞夏是从哪儿找来的?为首的男子好笑地看看她,有种提醒她中国报警电话是110的冲动。但,眼角轻轻扬起,目光瞥过周围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大吼大叫已经引起了一些路人的注意,他这才收起玩心,朝身边另一个男子投去淡淡的一眼。
“唔!”
脖颈突地一凉,之筠瞪大眼,感到全身传来骇人的酥麻感,像被雷击到一样,从头皮到脚趾瞬间冰凉无比。她无助地看了尹川野一眼,因腿脚酸疼无力而软软地倒过去。
“之筠!之筠……”尹川野大惊,侧身抱住已经不省人事的她,转头异常愤怒地盯着他。“你对她做了什么?有种就冲着我来,不要这样对待我身边的人!”
“Miss姚,”男子似笑非笑地面前这个已经有些激动的小女生,倾身倚向旁边的车子。“Calmdown,please.我只是让她安静地睡一会儿,没有恶意。”毕竟这已经是他最温柔的手段了。
他会说中文?尹川野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刚才要用意大利文,原来是为了不让之筠听懂。狐疑地瞪了这个奇怪的男人一眼,她面无表情地冷冷出声:“你到底想怎样?”
怎样?他没想怎么样好不好?男子在心里翻翻白眼,冲她露出理所当然的笑:“请你做客啊!”
……
“杰森先生,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以绑架的方式?
皮椅旋转过来,尹川野受不了地望向对面坐在懒骨头里的人。偌大的房间里,中国风味浓厚的格局让她恍然觉得是身处在尹氏集团的总部。
没有监控器窥探,没有保镖把守,也没有烟雾缭绕的昏暗光线,这样的空间看起来越舒适,就让她感觉越不舒服。那种总像是危机四伏的不安和紧张,快要逼疯她紧绷如弦的情绪。
“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供着,还免费让她吹暖气,她有什么可不满的?埋在八卦杂志中的人抬起头,挑着泛金的眉毛冲她装傻。
“你的行为已经侵犯到了我和我朋友的人身自由权,因为你这叫非法拘禁,懂吗?”尹川野继续斜眼睨他,很克制地压下心头的不悦。
“懂。”就算不懂,他的私人律师也会给他讲解的。但是,现在问题的重点不是这里。“我冤枉死了,好心请你做客,还被埋怨。你说那么多不会是想去告我吧?”
“正有此意。”如果她出得去的话。
“唉……”还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姑娘!杰森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那双微微泛着冷意的眸子,决定自报家名。“你知道撒旦之约吗?”
撒旦之约?那个在亚非黑白两道所向披靡的组织,威名远扬,她怎可能不知道?尹川野愣了愣,迟疑地审视着他。他该不会是想说……
“我是想说,我在以撒旦之约盟主的名义邀请你加入我们。”杰森说的一脸认真,语气中却有着小小的挑衅。如果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吓到脚软,那就已经很不错了。
盟主?尹川野又是一愣,很多人都知道,撒旦之约分为盟、会、帮、党、派、堂,如果说是盟主,那是不是就是组织里的最高领头狼?她深思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却笑的风轻云淡。“所以你想说,我被绑到这里来,其实是一种荣幸?”
杰森歪歪头,“何止是荣幸。”
“我还应该感激得痛哭流涕吗?”她眉眼弯弯,笑脸里没有一丝感兴趣的光芒。然而杰森忽略了这一点,就在他要点头之际,一记美拳乘风飞来,速度快,力道狠。
本能地侧头闪过,杰森旋身至安全地带,虚惊一场地笑着吐了口气。“姚小姐,你很崇尚暴力吗?”要知道,自他从父亲手里接下这个烂组织的那一天起,撒旦之约就已经开始“从良”了。像他,就是很少让自己的部下出手伤人的,平时顶多也只吓唬吓唬罢了。
尹川野冷笑一声,收回拳头,她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碰上天生欠揍的人就会手痒。“不想跟你废话。一句话,到底放不放我和我朋友?”
管你撒旦还是天使,再厉害的组织在她眼里都是狗屁,而且他霸道得像抢匪一样的行为已经让她对他没有丝毫好感,还敢企图让她加入他们?做梦!
“嘿,之前是谁认为自己被绑架来着?你见过这么威胁绑匪的嚣张人质吗?”杰森坐回椅子,良好的修养告诉他此时实在不应该翻白眼。
“放,还是不放。”尹川野也坐下来,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可是你那么想回去干嘛?家里着火了吗?”拜托,在他这里坐一下又不会长痔疮。况且他这里一般人想进还进不来的好不好?“你再考虑考虑,加入我们绝对不会是件坏事。”
尹川野无言地看着他,双眼中有一种控诉和不满。她非常、非常地讨厌被强迫着去做某件事,尤其是当对方拿她身边的人做要挟的时候。所以现在,即使要她心平气和地以客观的态度来考虑,她也绝对是——sayno!
“……姚小姐,”杰森倾身向前挨近她,灰眸中忽然隐隐地飘过一抹类似于怀恋的情感,只是随后又藏匿起来,让人来不及看清,也来不及确定。“有没有人说过,你和姚瑞嘉……都长的很像她?”
她是谁?尹川野微怔,脸上有一道光彩滑过。“你还知道我姐姐?”
“呵……不光知道,我还和你姐姐是旧识。”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傻气,杰森笑意浓浓的双眼又眯成一对比例完美的线。而他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鬼使神差地抬起,轻轻地揉了揉尹川野黑亮的短发。
这种感觉……好像父亲和孩子之间的互动一般,只是纯粹地想要宠溺与疼爱,于是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做了。尹川野对此感到格外地惊讶,露出很少对外人有过的迷惑神情。但,只是一瞬而已,下一秒她已经压下心底的异样,迅速地攫住那支逾矩的手臂。
“杰森先生,你好像有点过了。”
“……呃,呵呵,我这只是……”一时手犯了抽搐症?杰森看看已经收回的大手,觉得自己编的理由好烂。他偏过头,不自然地咳咳嗓子,回到沙发上坐着。
“刚刚我们有谈到你姐姐对吧?那么就……继续这个话题好了。”他双腿叠交在一起,“噢对了,在说你姐姐之前,先得解决一个问题。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谈判之所以会这么不融洽,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我还欠你一个道歉,对吧?”
“道歉?”尹川野出声重复道,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自从来到这里后就很爱当复读机。不过也不能怪她的理解能力不好,这个叫杰森的家伙说话总是像山间的云彩,来一下去一下,有头没尾,让人莫名其妙。
“嗯,没错。还记得你上国中时候的事吧?那次,我很抱歉……”杰森悄悄观察她的神色,看到她的瞳孔蓦地微缩,那张似是无畏的脸上,渐渐冷凝。
“诶诶诶,听我说完再翻脸好不好?”他伸出食指敲敲桌面,哇哇叫着。“那次……哎呦,那次是误伤的。当年我们和尹家……有些过节。所以就,就……”
尹川野皱皱眉,不明白他的期期艾艾是因何而起,但有一点已经让她注意到,有些本应是重点的事情似乎被他一带而过了。
“然后?”
“然后,我的人就打伤了你呗,据说当时伤得还挺严重的……”杰森说着便瞟向她曾经受过枪伤的左胸膛,眉头也微微触了触。后来他查了这件事,当他发现自己伤错了人时,后悔地当场毙了那两个幸存的手下。
“停,纠正一下。”尹川野摆手打断他的话,“不是挺严重的。”
“哦,那就好。”杰森庆幸地笑了笑。她现在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而是——我差点就死掉!”尹川野恶狠狠地强调,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吐出来。这件事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有种血液倒流的感觉。那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比小时候得病的时候还要近,近到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无力地沉溺在永远黑暗的世界,一点点挣扎,又一点点放弃,好像自己每时每刻都在冰冷地往下坠落……然后一直坠到,她再也醒不来。
杰森张张嘴,胸口像被人重重一捶,疼得发慌。他转过身快速来到阳台边,推开玻璃门,迎面吹来的冷风争先恐后地灌进他的衣衫,冰凉刺骨。
她在天空上的最后一次旅行,会不会因为有最爱的人陪伴而和她女儿有着稍稍的不同呢?应该会吧……至少她没有来得及面临对死神的恐惧,这样就比较不害怕了……然后,一瞬间而已。带着执子之手的幸福,灰飞湮灭。
“对此,你不说点什么吗?杰森先生。”尹川野看着他奇怪的举动,出声问道。
再转过身,杰森又是对她笑的一脸无辜。“姚小姐,我已经说过抱歉了啊。你还要我说什么?再者,就算怪我的手下有多没用,可一个上国中的孩子而已,一连干掉了我们撒旦之约的四个精英,怎么算还是我这边伤亡比较惨重好吧?”
“你跟我装可怜?”冷哼一声,尹川野不屑地站起来。撒旦之约什么都有可能缺,就是不可能缺人。他们这里的杀手、枪手、保镖、随从还有会员,甚至是高层主管,不管是自己人还是仇家,各种原因的杀与被杀,让他们随时随地都有见上帝的危险。可奇怪的是人数却从建立组织以来就始终不曾减少,甚至还不断增加,因而平均每天死几个人乃至几十个人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呃……”他讪笑,转而改变话题。“我们好像扯远了。言归正传,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加入撒旦之约,毕竟你姐姐也曾经是我们这里的一员。”
尹川野脸色倏地一变,“你说……我姐姐?”
杰森点点头,云淡风轻地笑起来,然后缓缓开口:“她临死前,申请的最后一项任务……你可以来代替她完成。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望着他,良久。漆黑的眸里闪过的波澜壮阔,有着难以捉摸的情感。
“你撒谎。”
她肯定的判断句,听起来坚毅无比。杰森耸耸肩,“我没有骗你的必要。或许,姚瑞嘉并不是如你想象中那个善良美好的姐姐,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还没让你见识过……”
话音未落,他的领口倏地被揪住,紧接着身体便被推挤到窗边的墙壁上,狠狠撞了一下。
“闭嘴!闭嘴!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姐姐?我不准任何一个人诋毁她,不准!”
杰森皱皱眉,很不喜欢她现在暴怒的样子。刚才那个淡定自若的尹二少跑哪去了?“姚瑞夏小姐,你别这样。我的衣服被你弄皱了。”
他们互视彼此,墙壁上高高悬挂的钟表在滴答滴答地走,轻不可闻的机械声重重地敲打着她不敢置信的心。
尹川野定定地看了杰森很久,然后一停一顿地缓缓松手,雪白的手背上那些脉络清晰的血管却愈加明显,暗示着她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阴郁:“放我和我的朋友走,现在,立刻。”这个莫名其妙追杀她又莫名其妙软禁她的神经病,她再不想听他鬼扯了!一点也不想!
杰森扶额,糟糕,怎么越谈越僵?原本以为把她姐姐提出来会有所帮助,没想到适得其反,这样一来,想让她听话地选择这里,似乎更难了。不过他完全确信的是,这个丫头潜在的实力绝对比她姐姐还要厉害,若能挖掘出来,肯定又是一个人才。杰森不死心地想着,于是又张了张口,正准备试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服她,却被屋外突然传来的一声叫喊打断。
——“啊!!救命啊!杀人啦!!!”
尹川野疑惑地别过眼,猛地站起。这熟悉的声音……是,是之筠的!
她飞奔到门前,用力一拉,门竟然根本没有上锁,立刻启开。而门外,也是没看到任何保镖在把守。她来不及多想,正要出去找人,却忽然听到背后的杰森扬声道:“她来撒旦之约的那年才15岁。”
原本急跨出门的步子,在听到这句莫名的话时,收住。她的脊背,随着手上的动作一齐僵硬起来。怎么刚好,那一年……她被尹家领养。
“……三个月,就三个月的训练,她可以领命单独行动。你知道,她杀过多少人吗?”
“别说了!”她回头,怒瞪着这个不依不饶的人,“你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
“都将成为呈堂供证?”杰森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都不相信。一个字也不相信。”她轻轻摇头,转身准备离开时又想到了一点,于是头也未回地补充道:“我警告你,别让我再听到任何一个对我姐姐不好的字眼,否则不管你是谁,我都有办法让你吃到苦头。”
说罢,她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纤瘦的英姿在那一刻飒爽而刚强,俨然不像一个刚成年的女子,因为她心中垒砌的坚韧,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呵……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呢。杰森回过身淡笑着打开视讯,目光里有过遗憾。他自言自语着:“彦爷啊……还是算了吧。再怎么出色,她也只是个孩子,万一她步入她姐姐的后尘,那岂不是糟糕透了……”
……
撒旦之约的另一间会客房里,一男一女正在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那名沉默不语的男子脸上因为有一道伤疤的缘故,所以本来就不够面善的表情此刻更显狰狞。
“好……好男不跟女斗哦!”一句弱弱的警告,听起来没有什么说服力。
“还有还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又是一句‘好言相劝’,但说出去之后反而提醒起了自己某件事,“除了刚刚的不算,你不可以像我那样‘动口’!”
“呐呐呐,打人不能打脸啊!”听她说话的人不但不为所动,而且还一步步向她走近,女生立刻警觉地以高分贝尖叫出声,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因为她忽然觉出来一件很危险的事,就是——她、要、挨、揍、了!
“之筠!”
尹川野急切的声音随着急切的步伐破门而入,夏之筠松开护住脑袋的双手,才看清一个不怎么宽大的背影挡在身前,但保护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瑞……瑞瑞?”之筠大喜,连鼻涕带眼泪地抱住尹川野,像个无尾熊一样死死不放。“哎呀你来的太及时了,不然我就要死翘翘了,吓死我了啦……”
尹川野偏过身拍了拍她,“好了别怕别怕……”接着,她倏地转过身,狠狠瞪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你刚刚对她做了什么?”如果面前这个像保镖一样的大块头有伤害到之筠,她一定要他十倍偿还!
“我没做什么。”男子刻意用意大利语,显然他听得懂中文,但就是不愿说。“倒是请你问问你身边的这位小姐,她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说罢他亮出自己白皙的大手,虎口处有一排整齐的牙印。通红通红,上面还有着明闪闪的透明粘液……
呃……
尹川野无言地回过头,用质疑的目光看着之筠。后者则无辜地眨眨眼,“不关我的事啊,谁叫这个怪叔叔长得这么吓人……瑞瑞你都不知道,我刚才一醒来,就看到他站在不远的地方阴测测地盯着我看,吓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然后我害怕啊,一害怕当然是要去找你啊对不对,结果他不仅不让让我去,还恐吓我说我要是再吵就丢我去喂鲨鱼……呜呜呜,我这算是……算是那什么防卫啦!不是我的错,再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算她厉害,还能想到正当防卫。
听着之筠说这些有的没的,想让人不笑也难。尹川野扯扯嘴角,回头看向这个男子。“你们主子到底什么时候愿意才肯放人?”她已经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和杰森耗了一天了。
男子张了张口,尹川野却又低下了头。她根本就没打算要从他嘴里得到满意的答案,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比起之前带有的戾气,这次她的语气里更有几分无奈。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里。还有刚才杰森对她说的那些话,让她的心乱如麻,恨不得立刻缩回到没人知道的蜗牛壳里,安安心心地做回那个懦弱的姚瑞夏。
“姚小姐,这里又不是什么地狱魔鬼营,你没必要这样子。”他说着走近了她们几步,板着脸劝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该既来之则安之?”她无害地笑了笑,下一瞬立刻闪身到他的一侧,手中的动作快的让人都来不及眨眼,男子腰间的手枪已经不见,但枪口却转而抵在了他的太阳穴。
既然没人愿意送她们出去,那就只好自己走了。
“你!”被枪威胁着的人惊讶地僵住,他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杰森那么竭力地想要留下这个中国人。
“哇哦……”好酷。之筠瞪大眼看着这一幕,本来就很超人的瑞瑞在她心中的形象此刻又伟岸了一倍。
“多么精巧的勃朗宁,你应该不希望接下来的某一时刻里它在你脑袋上轰开个花吧?”尹川野冷笑着问道,用没有握枪的另一只手把之筠拉到身后的安全地带。示意她跟着自己的步伐一点点后退。
赤手空拳的话,尹川野知道自己不是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对手,但要是有辅助工具,那可能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是在铤而走险。没有杰森的允许,你绝对不可能活着出去。包括你的朋友。”他淡淡地警告,头侧忽然一痛。
“要你废话多。闭嘴。”尹川野紧了紧手中的枪,稍稍施力。“把你耳朵里的隐形耳机取出来,告诉杰森,让他放人。”
其实她之前是可以用这个方法来对付杰森的,但那才叫真正的铤而走险。杰森其实是个危险的人,她不想和这种人周旋,免得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呵……我就说么,再怎么早熟也还是个单纯到笨的小孩。撒旦之约既然有办法把你请来,那肯定也有办法让你留下。如果你以为这一层楼里没有保全巡逻、把守,你就可以安全地逃走,那这想法真是太蠢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尹川野刚退到门口,一回头便看到杰森笑眯眯地走来,不疾不徐。这倒惊得之筠一身汗,这个死外国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就那么那么想走啊……”杰森一脸的心痛,还捂着胸口摇摇头,“我都不知道原来撒旦之约是这么的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他又在玩什么把戏?尹川野看着他很是拙劣的演技,眉头陡地皱起。只要不是个笨蛋,就不会相信他。“没错。你和你的这个组织都一样的,让人讨厌。”
“好吧。”她话音未落,杰森忽然笑着答应。“里奥,送我们的客人回家。”
他对那名男子说完便转身就走,在场的其他三个人还都没反应过来,他又停了下来,提醒里奥:“顺便别忘了请姚小姐,把刚刚从你那借的东西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