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8点半,别人的酒席都开始陆续散场了,而牛革(冷艳)这桌,迟到的三位客人还是迟迟没到。
冷艳在不停地打手机,还是那样,他们本人不是关机就是不接听,他们家里人还是那句话,说人早已出来了,而且语气上也渐渐有些焦急起来。冷艳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他们,说他们可能弄错了地方,正往这边赶呢,没事没事。
一方面,冷艳怕唯一的客人胡昆跑了,或者等烦了,饿昏了,不时地进来安慰他几句;另一方面,胡昆也担心冷艳一个人在外面会有危险,也不停地跑出来查看一番。他将冷艳拉到一边嘀咕说,他们会不会半路上出了事?冷艳说不可能吧,哪能三个人一起出事,他们又不是一块儿走的。
最后临到9点时,大家(包括服务小姐在内)终于都失去了耐心,说不等了不等他们了,我们先吃吧。大家一致觉得,钱老师张老师陆老师真不够意思,说好了来的,人却不来,也不打个招呼说一声,害得别人干等两钟头,心里七上八下的,还吃不好。
“下次我请客的话,再也不敢请他们了”,冷艳很不高兴地说,“本来今天吧,怎么说呢,牛革同学也是一片好意,虽然他退学了,但毕竟是我们的学生,好歹大家也是师生一场,再说,牛革也有觉悟了,觉得自己比较抱歉吧,觉得自己以前对这几位老师有不太尊敬的地方,想借这个机会,用这个形式,表示一下道歉,我觉得,牛革同学有这片心,也是挺难得的,挺可贵的,要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答应来,也不会答应他帮助请其他老师……”
“好好好,那我就代表这几个老师,向牛革同学表示歉意,来来来,我们先干一杯!”胡昆说着举了举手里的自备茶杯:“我想他们也不会故意不来,不会故意出牛革同学的洋相,是吧?就算他们对牛革同学有成见,总不会晃冷艳老师的面子吧?所以说,我相信,他们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有某种不可克服的原因的……”
牛革一边点头,一边狼吞虎咽地喝奶吃菜,也没介意胡昆手里举着的是奶还是茶。见此情景,倒是胡昆不好意思了,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冤枉了他?
冷艳说:“胡老师你知道吧,马力本来也想杀牛革的,后来因为一念之差,就没有杀他。”
“哦?你怎么知道的?”胡昆有些惊奇的问。
“我今天在网上查到的。”冷艳说。“是马力自己交待的。当时马力刚处理完龚龙龙的尸体,牛革敲他的宿舍门,找他打牌,牛革站在门口没进去,如果他一头撞进去的话,事情就难说了。”
“哦,好险哪!”胡昆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说,“牛革差点也成了垫背的。”
牛革突然被什么呛着了,剧烈地大咳起来,头掉向一边,脸胀得通红,咳得眼泪汪汪的。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被吓的——不管怎么说,他是白拣了一条命啊!
冷艳赶紧递给牛革一杯水,抱歉地说:“我不好,吃饭的时候,我不该讲这种事,对不起哦……”
一时间,胡昆也想倒杯牛奶喝喝算了,也夹几筷子菜吃吃算了,饭店里的东西,色香味,毕竟和家里的菜不同啊,至少可以在牛革吃过的菜里面,搛上两筷子尝尝……
不过,胡昆还是克制了自己这种低级本能的冲动,坚持着,不吃,不喝,不抽。
一直坚持到最后。
冷艳也没怎么吃,只是蜻蜓点水式地意思了一下。一桌子的菜几乎都是牛革吃的——吃得所剩无几。八盒牛奶牛革喝掉了七盒。真“牛”啊!胡昆不无幽默地想。想当年,十七八岁,自己在农村劳动时,一顿能吃三大碗米饭。小伙子就是小伙子。农村人常说小伙子屁股上有三把火,小伙子能抵三头小牛犊,看来此言不虚啊!
在牛革吃完一盘油煎小馒头加一碗菜面的主食后,这顿“鸿门宴”也就算落下帷幕了。
冷艳去买单,剩下两个人面对面时,胡昆再次感到了不自然,尴尬得很。“今天真抱歉,真的很不巧啊,”他对牛革说,“钱老师他们有事没能来,我又闹肚子,真的很不巧,很不尽兴,这样,下次叫钱老师他们做东,我们再聚,好好喝几杯酒!……”
牛革的眼睛一直不敢正视他,鼻子里哼呀哼的,似乎咕噜了一句什么,胡昆没有听清——他还是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一个样。胡昆忽然感到小腹发胀,说,对不起,我去方便一下。
在卫生间,胡昆听见腰间的手机响了,而且连续响了几次。打开一看,是陌生的手机发来的连续几条短信——
《马力之歌》
想用一把刀把自己灭掉
好让你们停止疯狂行为
到处贴我照片
我经过的地方
都会被狂热警察所包围
一时冲动杀了几个哥们
二十万通缉我真是狼狈
你知道不能见人的滋味
是你永远不曾过的体会
这些天我悲惨经历你永远不了解
从昆明到宁波辗转到上海
你们一路设卡堵裁围追
我在乱坟岗上狂流我的眼泪
曾经以为
自己会后悔
杀了那么多人有点不对
也许过一段时间
基地组织来国内
本拉登拉我去抗美
明知道让你们把我遗忘掉不可能
男女老少为了二十万都睁大了眼
直到有一天你会发现
其实我没有照片上长得那么难看……
胡昆从又脏又臭的洗手间里出来,到处找不见了冷艳和牛革!……
——赶紧打冷艳的手机!!通了!!!谢天谢地……
冷艳说她正在出租车上。胡昆说你怎么不说一声,害得我到处找。
“牛革说你先走了,我这才走的。”冷艳说。
胡昆心里暗暗叫苦,心想你怎么那么傻呢?
——“牛革呢?”胡昆赶紧问。
“我们打的一辆车。”
——啊?胡昆闻言浑身一紧:“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好的,谢谢,拜拜!”
……
胡昆还想再说什么,可对方已经关机了。胡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迟迟没有关上。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接着他发现:他的电瓶车不见了。那是羊丽丽刚买的崭新的电瓶车。他清楚地记得,它摆放的位置。可现在,它不见了。只有一张白纸在那里蠢蠢欲动。他赶紧弯腰将它拾起来,凑着饭店门口的灯光,看见上面是两段网上下载打印的文字——
……
八妹很懂事,对我家的感情是很好的,经常过来玩。没嫌弃过什么(我说这句话是显得见外了)。记得七姐以前是经常到八妹那里睡的,我家来人的话就更不用说了。一到晒谷的时候,那谷往往是放到八妹的房间,人睡在里面肯定是蛮难受的。但八妹从来都没说过什么。晒谷时如果遇到下雨,八妹、十四婶、十哥都会急忙赶来,扫谷、装谷等事做完后,皮肤都会很不舒服,连我都会经常偷懒,但八妹即使下雨也会来帮忙。当然,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想起来总会有一股暖意。我上大学以后八妹给我写了好一些信,但我都没有好好地回信,真的很对不住她,不知她会怎么想……
……
什么乱七八糟的。胡昆随手扔掉了这张纸,继续找他的电瓶车。
幸运的是,他很快在不远处发现了它——他的电瓶车有一种防盗报警装置,如果你停车时将它启动,它龙头上就会有一圈红色的指示灯不停地绕着圈儿闪烁——此刻的胡昆看得格外清楚。
——不会是别人的车吧?
刚在亮光下看了那张该死的白纸,胡昆的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黑暗。这块“停车场”本来就黑乎乎、乱糟糟的,高低不平的,到处是杂物和垃圾,简直就是一块没有清理的建筑工地。现在,到了深夜,就觉得更黑、更乱了。
胡昆扶了扶脸上的眼镜,望着那圈闪烁的红色指示灯,脚下高一脚低一脚的,慢慢向前走去——忽然,他只觉得脚下一空,没来得及喊出声音,整个人就掉了下去。
那是地下排水道的窨井,即有名的“城市陷阱”。前几天电视上刚做过这方面的报道:很多窨井盖不翼而飞,“城市陷阱”正向人们敞开它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