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了。”他含糊地回答。 我看着他，他那天根本没有醉，怎么会不记得？但是我并没有揭穿他。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我不管是醉的还是醒的，说的每一句话是真心的。”他又说。 我笑笑，“也许你今晚说过的话，明天一早就全部忘了呢！” “可能吧！”他并不否认。 我不解地看着他，“你总是这样！” 他又换了话题，“知道吗？你和我很像，都的敏锐的洞察力，都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所以我们看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很正确，只是你太直白了，太透明了，没等你看穿别人，别人就把你看透了。” “而你却太含蓄太深沉了，我看人看事都不够透彻，因为我不成熟、阅历浅，这也是你喝醉那晚说过的，对茵茵。还记得吗？”我又说。 “不记得了。”他又这样回答。 “又这样！”我说，“这算是你的优点还是缺点呢？” “那你认为自己有什么优点？” “我——没什么优点，其实有时候缺点也是优点，看你从什么角度来看了。” 他点点头，“你能这么说，说明你并不太幼稚，已经走向成熟了。” “那你觉得你成熟了吗？” “成熟是相对而言的，就像我的父母，他们比我们大那么多，可是有时候，他们做的事，我也会觉得幼稚呢！” “我领会！” “很晚了，回家吧！” “好！” 两人站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再次望了一眼大海，尽管那颜色有点暗，他们好像都有所留恋，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畅谈，也许也是唯一的一次。 海边吹过，此刻我的心是温暖的，我说，“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高桥又喝醉了，从十年前开始，似乎没有再见到他清醒的样子，他总是喝酒，总是试图让自己醉过就不再回忆，可是有些事情真的可以忘记吗？ 高觉艰难地扶着高桥，高桥却推开他，独自进了房间，高觉怔怔地站在那里，爸爸，你开始讨厌我了吗？他在心里问着…… 漫长的夜，他无法入睡，这些年好像每个夜都让他在胆颤心惊中度过，他累了，甚至崩溃了…… 一阵水声，高桥半梦半醒，走出房间，浴室的门是开着的，高觉在里面洗澡？ 高桥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越走越近…… “啊——”高桥从梦中惊醒，怎么又做这样的梦，他的潜意识里想要做什么？全身都是冷汗，他心里在自责，难道自己真的有那样的取向。 门没有锁，被惊醒的高觉从另一个房间里奔过来，他来得很急，没穿拖鞋，睡衣凌乱，睡着就没有脱的，上面的扣子全开了，只剩下最下面的还系着，裸露着白皙的不够结实的胸膛。 “爸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做恶梦了？”高觉安慰着高桥，高桥双手狠狠抓着头发，仍无法从刚才的梦境中解脱出来，像困兽之挣。 高觉也有些后悔，不该在深夜里闯进这个房间，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进这个房间了？从小时候高桥把他当成妈妈那一刻起…… 抬眼看到高觉半裸着的胸脯，他受了刺激一般，抓起高觉的胳膊猛地推到一边，高觉摔倒了，迷茫惶惑的眼神看着高桥，半天没有说出话来，高桥的喜怒无常令他震惊慌恐。 “出去！”高桥低哑着嗓子命令道。 高觉怔了怔，还没有从震惊中缓和。 “你给我出去！”高桥突然又大声喝斥。 高觉这才爬起来，眼神中充满失望和委屈。 高桥刚才那一推过于用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那么大力气。 门被重重关上，高觉没有回房间里睡觉，而是离开了家。 “高觉……”高桥默念他的名字，“高觉！”他突然大声喊了一句，似乎才清醒过来，向外奔去，到了门口，他又返回，拿起电话，熟练地拨了个号码，“关玉，高觉跑出去了，帮我找他！”他命令性地说，“别罗嗦！他身上没带钱，一个人出去的，快点出来帮我找他！” 关玉刚要说什么，高桥已挂断电话，身边的秦政看着他，两人的表情竟如此地相似，同样在失落着，谁为谁作心疼？谁为谁伤心？ 关玉起身，穿上外衣向外走。 “关玉……”秦政叫了一声。 关玉没有回头，只说，“不要阻止我，我知道我这样做，帮着自己的情人找情敌的做法很可笑，谁让我爱高桥呢……” “我和你一起去找他！”秦政突然打断关玉的话，站起来，先关玉一步走出去，关玉怔了怔，也出去了。 疯狂的夜，街头，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与他无关。 高觉心不在焉地走着，他不想回到那个家，可是又无处可去，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套睡衣，有点可笑，不禁想起了“雾都孤儿”。 一个男人被人从旁边的酒巴里赶了出来，推推攘攘，“死酒鬼！又来骗酒喝！” 男人正撞在高觉身上，他扶住那个人，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没事。”男人说着醉眼朦胧地看向杨恕。 高觉蓦然地张大本已很大的眼睛，本来沉静如湖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惊恐，他不由得向后退着，撞到了人都忘记了道歉。 男人看着他，“高觉……你是高觉……长这么大了，这些年你跑哪去了？”男人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握住他的手腕，“你躲什么？怕我？不认识我了吗？我是……” “不……不……”高觉惊慌地向后退着，竟觉得无力去挣脱那只并未太用力的手，在他眼中，那是魔爪，“不要再纠缠我了，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你要怎么样都行，放我走吧……”高觉语无伦次地乞求着，一不小心跌倒在台阶上。 男人想拉起他，高觉却一味地躲着，退缩着，“不要过来……” “别怕！是不是刚才弄疼你了？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高觉突然爬起来，逃似地奔向夜色中，任后面那个男人如何追着唤着，他害怕那个男人，害怕得要命，他再也不想见到那个恶魔。 次日早，疲惫不堪的高桥正往家走，他找高觉整整找了一夜，他决定报警了，他怕高觉出事。 家门口，一个身影蜷缩在那里睡着了。 高桥怔了怔，以为自己看错了，“高觉……”他立即过去，怜惜地看着他，怕吵醒他，他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好烫，这一夜他是在哪里度过的？为什么昨晚自己要那么冲动地对他呢？ 高觉醒了，因为高烧，他看不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只感觉有人正向他伸出魔爪，就像昨晚那个男人一样，“别碰我……别……求求你……”高觉退到墙角，变得慌乱异常，尖叫着，双手不停地摆着，他想保护自己，又无力保护，他害怕，他似乎已经怕到了灵魂里去了，从内心里感到一种很熟悉的恐惧，他面前逼近的人在他眼里是一个魔鬼。 高桥停下来，他感觉到了高觉的异常，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他蹲下来，轻轻地拉他的手，他却像触电似地闪开，充满恐惧地眼睛瞪着他。 “你怕什么？每次我一走近，你都试图躲开，你到底怕什么？”高桥不解地问，“我吓到你了？我真的有这么可怕吗？”高桥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问。 高觉茫然地看着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每当他走近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到底想抱我，还是想打我。”他摇着头，好像很怕回忆起从前的某些片段，只是不停地说着，“他们没日没夜的争吵，我像猫一样蜷在角落里，只有主人在闲得无聊的时候才想起抚摸一下。十岁以后，我再没有得到那种爱抚，再没有听到妈妈的叮嘱、爸爸的鼓励，那种温暖的感觉，已经久得让我记不起来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看到谁了？”聪明的高桥看出了问题。对于面前的男孩，他总是忍不住想保护，想同情，想帮助，想爱护，他让他感觉到，自己也有能力去保护一个人。 高觉清醒了些，泪水漫过脸庞，双肩抖动着。 高桥忍不住轻轻抱过他，很小心地，怕吓到他，“是我高觉，不要怕。你心跳这么快，你到底怕什么？” “他说我是妈妈和别的男人生的，他骂我是野种，他说讨厌看到我，说我没有他的基因……他还打我们，我想阻止他，可是我不敢，我知道他只要一巴掌就可以把我打到墙角。”高觉瑟缩在墙角，好像在发抖，好不容易冷静了一些，“他一喝酒就像疯了一样，他打我，他打得很凶，我很害怕。后来……后来妈妈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来。爸爸他很少和我说话，他不理我，他恨妈妈……也恨我，有时我竭力去讨好他，只希望他能对我好一点，可是他还是不理我……”他痛苦地躲在高桥地怀里，埋藏了太久的痛苦记忆在一瞬间爆发，他需要重新适应那种痛苦，他一直在逃避，逃了十年，终于还是要面对，就算能够忘记，那些事还是发生过，永远都不可能消失，永远缠在他的身上，像梦魇一样。 “别哭，我不想看到你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