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擎天叟正与醉道人、蒋丹蝶在空壁寺外树林之中谈说雷炯受伤之事,忽见西方飞来了几道红线,便把醉道人和蒋丹蝶一拉,喊一声:“快走!”三人一同驾起剑光,飞回了珑翠庵。这时已到五更左右,冬天夜长,天还未亮。他三人也不去惊动蒋文昊,进了经房坐下。醉道人唤起仙、兰二童预备茶点。丹蝶问道:“适才那西方上几道红线,为何我们见了就跑?”擎天叟道:“空壁寺自从周公敛被你醉师叔救走,左洋被杀,无忧便料知我们白玉派中人要和他为难。他在上月便打发他门下四金刚同多宝真人汪泽洋,以及投奔他的一群隆中大盗,拿他柬帖,前往三山五岳,聘请能人剑客,齐集空壁寺,开会筹备应付之策。今天晚上这几道红线,便是师辉的师父关元禅师了圆。我因为暂时不便露面,所以叫你们一同回转。”丹蝶道:“照师祖这般说来,他们既然四出寻找帮手,我们就这几个人应敌么?”擎天叟道:“哪有这种便宜的事?我早已料到这一步,已经打发你师叔李胡子去请人去了。如今事情不过才在开端,无忧那厮也拿不定我们这边虚实。不过他既疑心我又出世,鉴于他死去的师父大乙混元祖师的覆辙,所以把他们的同门同党召集拢来,仔细研究对敌方法。至于我们真正的硬对头,如今还一个都未露面,有的还在假充好人呢。”谈了一会,蒋文昊起来,丹蝶上前见礼。蒋文昊又向擎天叟、醉道人参拜。丹蝶便到内屋坐了一会内功,已是日出三丈,也就不打算睡了。醉道人背了葫芦,便要往外走。擎天叟连忙将他唤转,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与他。醉道人连忙称谢,接过来便藏在怀中,走了出去。擎天叟便对丹蝶道:“现在敌人尚未到齐,也不知我们的虚实同藏身之地。我现在要带你父亲到阴山珠帘洞我大徒弟岳受洞中去传授剑法,并且洗炼你醉师叔的宝剑。周阳我已叫他投奔一个人去了。你一个女子,孤身住在此地,多有不便;又有许多需用你的地方,不能叫你回山。这倒是一个难题。”丹蝶道:“师祖你老人家不用担心。我师父打发我下山时,也说是破空壁寺尚早,孙儿到了曹州,没有落脚之处。临行交与孙儿一封书信,就是到了曹州,见了醉师叔同孙儿的父亲后,如无处住,拿这封信到曹州北辟邪村投奔玉清师太,便可得到安身之所。祖师同爹爹走后,孙儿便去投她如何?”擎天叟听了,大喜道:“想不到摩梭神人云阳大师会在曹州居住,这真是我们一个好帮手。她自从受了神尼中极点化后,便洗净尘缘,一心归善。我在东海云游时,她到那里采药,我同她见过一次,曾经为她帮过小忙。如今一别五十年,想来她的本领益发高强了。你此去对她务要特别恭敬,朝夕讨教,于你大是有益。”
丹蝶听了大喜,正要请问摩梭神人云阳大师的来历,还未开口,眼前一亮,满室金光,忽听一个女子口音说道:“车老前辈,要想背后议论人的长短,我是不依的。”蒋文昊、丹蝶定晴一看,室中凭空添了一个妙龄女尼,头戴法冠,足登云履,身穿一件黄锻子僧衣,手执拂尘,妙相庄严,十分美丽,正在和擎天叟为礼。擎天叟笑道:“我这怪老头子向不道人的短处,大师只管放心。不过异日与滢擎这一群业障对敌时,大师必要助我们一臂之力。”那妙龄少尼说道:“老前辈吩咐,岂有不遵之礼?这二位,一个我已经知道,是我村中新来的佳客,这位呢?”擎天叟笑道:“只顾说话,还不曾与你们引见。”说罢,便叫蒋文昊、丹蝶参见。又对他二人说道:“这位就是我们适才所说的云阳大师。”蒋文昊、丹蝶十分惊异,心想:“擎天叟和她相别已五十多年,此人怕没有一百来岁,怎么容颜还如少女一般?”擎天叟道:“她今年大约也有一百三十多岁了。”云阳大师道:“老前辈又来取笑了。”擎天叟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蒋文昊,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剑法一些没有入门,你看他还能造就吗?”云阳大师道:“老前辈有旋乾转坤之力,顽铁可点金,何况蒋道友根基厚呢。”擎天叟道:“你是怎生知道我们在此地的?”云阳大师道:“此地原是大师兄寄风的下院,今年她从云南采药,回转家师那里,顺便前来看我,言说将此地借与醉道人,我久已想来看望。”说时,便指着丹蝶道:“昨日她师父谷世神君的好友、落雁山愁鹰洞顽石大师带来口信,说是她拿了她师父的信投奔于我。算计日程,已应来到,并未见她前来。我知道如今群魔又要出世,恐怕出了差错,故尔前来打听,不想幸遇见老前辈也在此地,真是快事。恰好我有一件要事,正要找一个白玉派中主要人物报告。因我正炼一件法宝,无暇抽身到别处去,老前辈遇得再巧不过。”
擎天叟忙问根由。云阳大师道:“老前辈知道何画仙姑朱云娘么?”丹蝶插口道:“师伯说的莫非是在白川散绯步参修的那一个中年道姑吗?”云阳大师道:“正是此人。自从两次白玉斗剑,她师兄惨死,她便遁迹白川,绝口不谈报仇之事。当时一般人都说她受师兄深恩,把她师兄的本领完全学到手中。眼看师兄遭了白玉派毒手,好似无事人一样,漠不关心,毫无一点同门情义,就连我也说她太无情分。
直到去年,我才发现此人胸怀异志,并且她五十年苦修,法宝虽没有她师兄的多,本领反在她师兄之上。此人不除,简直是白玉派的绝大隐患。我是如何知道的呢?我和巴山龙涎尊者在八十年前本有同门之谊,自经家师点化,改邪归正。我因不肯忘本,别样的事情可为白玉同本门效力,惟独遇见巴山派人交起手来,我是绝对中立。因此数十年来,不曾与巴山翻脸。龙涎尊者因见我近年道法稍有进步,几次三番,想叫我仍回巴山教下,都被我婉词谢绝,并把守中立的话也说了。十年前,他带这个朱云娘前来见我。我起初很看不起她,经不起她十分殷勤,我见她虽然忘本,倒是真正改邪归正,向道心诚,她又下得一手好棋,因此来往颇密。谁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去年冬天又来看我,先把我恭维了一阵,后来渐渐吐露心腹,原来她与混元祖师明是师兄师妹,实是夫妻。她这五十年来卧薪尝胆,并未忘了报仇,处心积虑,原是要待时而动。苦苦求我助她成事,情愿让我作他们那派的教祖。我听了此言,本想发作,又觉她情有可原,反而怜她的身世。
虽用婉言谢绝她,对她倒十分的安慰。谁想她不知怎地想入非非,以为我同她一般下贱。
有一次居然替龙涎尊者来作说客,想劝我嫁与他,三人合力,使巴山教放一异彩。我听了满心大怒,当时便同她宣告绝交。她临走时,用言语恫吓我,说她五十年苦心孤诣,近在咫尺的谷世神君都不知道她的用心,如今机密被我知道,希望我同她彼此各不相干,我如果泄漏她的机密,她便要同我拼个死活。她又说并不是惧怕谷世神君,怕她知道了机密,因为她有一柄天魔诛仙剑尚未炼成,不愿意此时离开白川等语。我也没有答理她,她便恨恨而去。我最奇怪,谷世神君颇能前知,何以让一只猛虎在卧榻之侧安睡,不去早些剪除,却使她成就了羽翼,来同白玉派为难?难道她当真就被她蒙蔽了吗?”擎天叟道:“想必谷世神君自有妙算,不然也决不会让她安安静静在白川五十多年。现在她的假面目既然揭开,她的劫数也快临头,你日后自知分晓。你见了令师、令师兄,代老头子致意,改日少不得还要麻烦他们。我们今日就分手吧。”说罢,摩梭神人便告别擎天叟,带了丹蝶,回转辟邪村。擎天叟也带了蒋文昊,回山炼剑。不提。
且说无忧自从雷炯、师辉受伤,医药无效,自己单丝不成线,孤树不成林。尤其雷炯更是昏迷不醒,呻吟不绝。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了一进来报道:“前殿忽然降下一位禅师,言说是滢擎山来的,要见师父同毛师叔。”无忧急忙出来一看,见是关元禅师了圆,心中大喜,当即上前参拜。这了圆生得十分矮胖,相貌凶恶,身穿一件烈火袈裟,手持一技铁禅杖。见了无忧,便问师辉可在此地?无忧便把师辉寻蒋文昊报仇,如何在林中遇了能手,被人戏弄,后来巴山派笑面佛雷炯来到庙中,那晚来了两个刺客,好似一男一女,师辉同雷炯如何中了暗算,现在后殿养伤,昏迷不醒,一一说了一遍。了圆听了大怒,便叫无忧引他进去。了圆见师辉已是断了一只左臂,正在昏睡,不禁连连叹惜。忙叫无忧取来一碗无根水,从身旁取了两粒丹药,与他二人灌了下去。又将两粒丹药化开,敷在伤处。
这时师辉业已清醒过来,见了了圆,便要下床叩拜。了圆道:
“你伤痕未愈,不必拘礼。”师辉疼痛难忍,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眼含痛泪,又将前事说了一遍,请了圆与他报仇。了圆道:“此事关系不止你一人,报仇之事,何消说得。”说罢,便问无忧:“师辉的断臂现在何处?”无忧道:“现在佛堂供桌上,因怕毛贤弟伤心,不曾拿进来。”了圆道:“此臂不曾丢失,还好想法,快去取来,好好保存。”师辉正愁自己成了废人,听了了圆之言,不由精神一振,便问道:“师父法术通神,难道说还可叫弟子断臂重续么?”了圆道:“我哪有这大神通?不过北海无定岛陷空老祖那里,有炼就的万年续断接骨生肌灵玉膏,倘能得到手中,便可接骨还原。幸喜如今天寒地冻,不然肌肉腐烂,虽有灵药,也无用处。可惜没有白玉派的固本丹,止住血液,保养肌肉。将来就算灵丹到手,把断臂接上,也不过无碍观瞻,不能运用自如了。”无忧道:“既然有此灵药,师叔快快修书,待弟子前去将它取来,早些与贤弟医治如何?”了圆道:“哪有这样容易的事?那陷空老祖非比寻常,他那无定岛环圈三千弱水,鸟雀也难飞渡。并且这位老祖业已谢绝世缘,不与外人见面,就是我亲身去求,也休想进岛一步。”无忧道:“如此说来,还是无望的了。”了圆道:“这倒也不然。
陷空老祖生平只收下两个弟子:一个是灵威叟,现在北海冰原灵山住居,人极正派,也学他师父一意静修,不问外事;一个是幽云山长臂神魔郑元规,此人剑术高强,另成一家,只是心意狠毒,不为老祖所喜。十年前不知为了何事,师徒意见不和,老祖忽然要用飞剑斩他,被他师兄灵威叟知道,悄悄通信,叫他逃走。一面向陷空老祖苦苦哀求。
为了此事,老祖怪他不该私通消息,还罚灵威叟面壁静跪三年。郑元规见立足不住,没奈何,投身到云南百蛮山赤身洞五毒天王列霸多教下安身。后来奉了五毒天王之命,到云、贵、陕、隆中一带收徒弟,才在幽云山暂住。此人倒与我情投意合。听说他逃走时,曾将陷空老祖的灵药盗走不少。这须我亲去,才能到手。”无忧道:“如今白玉派多在曹州,早晚必来生事,弟子虽曾派门下弟子去请能人相助,俱未来到。他二人现在病中,师叔走后,不知有无妨碍?”
了圆听了,哈哈大笑道:“你枉自修道多少年,你连这点都看不透,你还想恢复你师祖的事业?你想白玉派有许多能人,岂是轻举妄动的?此次明明想借各派收徒的机会,设法开衅,想把火挑起来,照上次白玉斗剑一样,把异派消灭,好让他们独自称尊。区区一个空壁寺,岂放在他们心上?如果擎天叟业已出世,以他一人之力,消灭这座空壁寺,岂不易如反掌?上述行刺,明明是他们新收弟子想出风头,故尔先来挑衅,再看我们如何布置,他们再行下手。我们这儿人越多,他们也越来生事。如果和平常一样,只要我们不出去生事,他们也决不会来的。”说罢,雷炯服用丹药后,药力发动,虽不能马上还原,倒也疼消痛止。醒来见了了圆,知道是他解救,便勉强下床叩谢。了圆道:“你自离开为师,到了龙涎尊者门下,我已知道你功行精进。此次也是你艺高人胆大,才中了别人暗算。以后临敌,须要小心在意。我再与你二人留下几粒丹药服用,三日后便可痊愈。事不宜迟,待我往幽云山走走。”说罢,便出房,化成几道红线,望空而去。
到了第二日,无忧正与师辉、雷炯闲话,先是神人金刚沙掌见闻回来,报道:“启禀师父,弟子奉师之命,到了阴山云釉洞,去请汤逢士师叔。先是应门童子拿了师父的信进洞,出来说是汤师叔不在洞中,到谷木山雷霆洞,寻朝天师叔下棋去了。弟子便赶到谷木山,遇见朝师叔的弟子小灵猴中恒,他说朝师叔东海访友,汤师叔未来。
他本人倒愿意来看热闹,他并且答应帮弟子找几位同门道友同来。弟子恐怕师父久候,特来缴旨。”无忧听了,不由叹口气道:“如今人情势利,你汤师叔无非惧怕白玉派势力大,明明成心不见你罢了。你算是空跑一趟,里面歇息去吧。”见闻退了下来。
隔了三四日,华气金刚摩梭见知、元神金刚大悟空见匀、寒元金刚小寒气见明等先后回庙,所请的人,也有请到的,也有托故不来的,也有当真不在的。那所请到很多人。
巴山龙涎尊者推说有事,事办完了来不来不一定。他门下大弟子雷炯,业已先来。一飞冲天洞苍,出门未归。算计人虽不少,只是并无出类拔萃的剑仙,未免有些失望。到底慰情聊胜于无,只好再作区处。
又过了两天,飞天蜈蚣多宝真人汪泽洋,率领他的众弟子,高高兴兴走进庙来,见了众人,见礼已毕,便道:“我自从离了空壁寺,原往腾飞山去请我的好友纪登,代约他的祖师前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刚刚到了灌县,在二郎庙前,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绝色女子向一个中年道姑买药,我打算约好了纪登,回来时顺便将那女子抢回来,与大师受用。谁想我到了腾飞山金鞭崖白云观,纪登已云游在外,只有一个道童在观中看家。他说他师父不久回转,便在庙中等了多日,仍不见回转。我又怕误了此地之事,又惦记那个女子,便往回走。好在那天已将女子的寓所探好,便在她家附近寻下住所。到了晚间,我带了洞威等前往她家。起初以为一个弱女子,手到擒来。不想她家还有一个父亲,连那女子,都武艺高强,非常扎手。后来我见洞威等抵敌不住,恐怕失手,便放出飞剑,将女子的父亲一剑杀死。因为要擒活的,我同洞威费了半天手脚,洞威还中了那女子一袖箭,擒她时,手也被她咬伤,好容易才将那女子擒住。那女子当时一气,便晕死过去。我用一条被单,将她紧紧包裹,叫洞威背在身上,连夜往回逃走。谁想出城不过十里,忽然遇见那天在二郎庙卖药的中年道姑,拦住去路,硬要我将人留下。我因赶路心急,希图早些了事,便把飞剑放出,谁想这一来,几乎闯了大祸。这道姑见了我的飞剑微微冷笑,将手一扬,便有一道金光。我的飞剑与她的金光才一接触,便退了下来。眼看她的剑光已将我等罩住,只好闭目等死。待了一会,不见动静,睁眼看时,那卖药道姑连同我们所抢来的女子,俱都不知去向。且喜我们一行人等,连一个受伤的也没有。当时尚以为是那道姑不肯开杀戒,所以未取我们的性命。我们又白白辛苦一夜,到手的美人儿被人家抢去,心中好生不快。然也无法,只得仍往曹州走来。走到半途,忽然遇见洞苍马道长,谈起那道姑,他才悄悄告诉我,说她乃是现今我派中最厉害的人物白川散绯步的何画仙姑朱云娘。她在白川修炼,只为探看白玉派的动静,想必她看我们所抢的女子好,故而借此示恩于她,好收她为徒。我们去杀人抢人,正好为她造机会,她不久也要出世。许仙姑现在表面上尚未显出本来面目,仍与白玉派中人假意周旋,叫我严守秘密。我派有此异人,岂非幸事?”雷炯、无忧等听了,也自欣喜。
过了几天,了圆从幽云山跑了回来,虽将灵药取到,但是已隔多日,效验微小。只得将断臂与师辉接上,敷上灵药加紧包扎,就烦神人金刚沙掌见闻护送师辉回滢擎山将息。
等师辉、见闻走后,了圆把人聚集在大殿,说道:“此番争斗,不比寻常。临敌时,第一要镇定心神,临事不慌,不可小看他们。我看现在为期还早,我们的帮手还未到来,待我亲自出马,再去请几位相助。庙中自我走后,无论何人,无事不许出门。到了晚间,分班轮守。如遇真正厉害敌人到此,可由雷炯出面,与他订一日期,以决胜负。千万不可造次迎敌,以免像上次吃亏,要紧要紧。”说完,别了众人,便往三山五岳,寻访能人相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