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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飞花
     关无道:“骂的就是你的儿女亲家,你这老怪物,若是心里不服,不妨连你也一齐算上!”   群豪一齐大震,都道此人必定是疯了,身在萧门厅中,竟还敢对萧无影如此无礼,岂非是要找死么?   “搜魂手”萧俊霍然转过身来,面色越发阴沉,“萧门十八峰”十八只手掌,一齐探入了腰畔镖囊。   哪知萧无影却又放声大笑起来,道:“我老人家活到如今,年年都见着些怪事,但却无今日之多。”   他伸手一指夏飞霜,接着大笑道:“标标致致的大闺女到人家家里来抢女婿,已是怪了,居然还有人在我东川萧家,指着鼻子骂我老人家和 ‘离弦箭’黄正豪,哈哈,这事说出去,只怕都无人相信。”   关无道:“为什么无人相信,黄正豪是个什么东西,骂了他又怎么?老不死、老怪物、老……”   突觉眼前一花,黄正豪瘦削硕长的身子,已标枪般站到他面前,苍白的面容,已泛起血红的光泽。   站在前面的人,只觉心情一阵紧张,纷纷退了开去。   关无见到这二十多年来,朝恩夜想,辗转反侧,不能忘却的仇人,此刻忽然站到自己面前,更是牙关打战,反而说不出话。云飞羽虽不愿他两人动手,却知道他这恨别人万万无法解决,空自焦急,也无计可施,一时间,只听关无牙关咯咯直响,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白雁瞧着她夫婿如此模样,心头一阵怜惜,瞧着黄正豪道:“你莫怪他骂你、恨你,你委实害得他太苦了。”   她毕竟夫妻情深,不怪关无昔日为恶,自怪别人害他,黄正豪呆了呆,道:“我何曾害过他来?”   关无道:“你……你不……不认得我?……好!”突然双掌齐出,左右各划个半弧,分击黄正豪太阳双穴。   这一招乍看似是北派“双撞手”,但出招间更具霸力,正是关无昔日横行江湖时所用“无肠十六式”中之一招,他双拳夹击而来,正似螃蟹头上双钳,黄正豪凌空一个翻身,避开此招,变色惊呼道:“你是‘无肠君’关无?”   他虽已不认得关无面容,但这种怪异招式,他死了都不会忘记。   关无厉声狂笑道:“不错,你说的不错,我关无居然还未死在你掌下,你实在没有想到吧?”   “中条六恶”死去多年,江湖中后起之辈,多已不知“无肠君”三字,但老一辈听了名字,手足不禁立刻冰冷。   萧无影父子也不禁面露惊奇之色,萧豹却不知关无来历,只记得方才一跌之辱,大喝道:“无论你是谁,也不能在萧门撒野!”抖手撤下了一条软鞭,“贯日长虹”,鞭梢笔直,直点关无前胸“玄饥”大穴,他在这条“灵蛇散鞭”上已下了二十年功夫,只望此刻能仗着它挣回这口气来。   “搜魂手”萧俊知道“无肠君”心肠之狠,手段之辣,惊呼一声:“豹儿,使不得!”一步赶去,却已不及。   只见关无厉声狂笑间,身形微转,已反手抄住了鞭梢,萧俊父子关心,大叫道:“万兄,手下留情。”   关无大笑道:“姓萧的你放心,我不会要这小辈命的。”说话间也不见使出什么招式,萧豹已仰天直跌出去。   群豪这才知道这怪人武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   “离弦箭”黄正豪突然反手扯下了长衫,沉声道:“姓金的,既然是你,我便无话可说,说不得要拼个你死我活。”   关无道:“正是如此,总算你这老鬼还不糊涂。”   黄正豪厉声道:“但今日只是你我两人生死之争,无论谁胜谁负,你休要胡乱出手,伤了他人。”   关无仰天狂笑道:“好,就是这样!”   黄鹂一直瞪大着眼睛,瞧着她爹爹,突然痴痴笑道:“好看呀好看,爹爹又要打人了,这次莫要打错人呀!”   她虽已神智不清,但心里却始终记得那日黄正豪出手误伤云飞羽之事,此刻忽然说出这句话来,众人俱都茫然不解。   只有黄正豪、云飞羽两人听在耳里,心头却不觉为之黯然,黄正豪缓缓转过身子,瞧着他女儿。   他自知今日这一战,实在生死存亡之争,自己一生纵横江湖,今日纵然身死,也可称无憾,只可惜自己这女儿,年纪轻轻,如此痴呆,将来如何是好,细细算来,实是自己误了女儿一生。   一念至此,不禁顿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抱拳向萧无影一揖,道:“小女……小女一生全交给前辈了。”   他女儿嫁给萧无影之孙,自应将这老人唤作前辈。   萧无影目光闪动,道:“你真要和他拼命?”   黄正豪点了点头,“无肠君”关无笑道:“哪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快来送死吧!”黄正豪咬了牙,霍然转身。   关无怪笑一声,扯落身上长袍,突听白雁幽幽唤道:“关无……”关无呆了一呆,缓缓转过头去。   白雁目光晶莹,似是想说什么,却终于只是说了句:“你……你要小心了。”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关无忽然想到她自从嫁了自己,始终颠沛流离,今日好容易才过了几天安乐日子,但自己又要和人拼命,自己今日胜了也罢,若是败了,岂非误了她一生。一念至此,也不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瞧了黄正豪一眼后,忽又仰天狂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黄正豪冷笑道:“那也未必见得。”   关无暴怒道:“不信你就试试!”   两人身形齐地一云,凝气作势,如箭在弦,四下人走得更远,都知道此一番大战,必是非同小可。   突听萧无影大喝道:“黄正豪,闪开。”   黄正豪怔了一怔,萧无影轮车已滚动上来,黄正豪沉声道:“我与他仇深似海,谁也解不开,前辈何苦插手?”   萧无影眨眨眼睛,大声道:“你只知你仇恨和他化解不开,我老人家和他结的梁子,又当如何?”   黄正豪奇道:“前辈与他有何梁子?”   萧无影打着轮车扶手,怒道:“这怪物伤了我孙儿,又骂了我,他与我没有梁子,与谁有梁子?”   黄正豪道:“待在下先与他算过帐,前辈再寻他就是。”   萧无影道:“胡说,你若杀了他,我老人家找谁算帐去?”   黄正豪呆了呆,道:“那么……那么……”   萧无影却已不再理他,指着关无道:“姓金的,你既敢在这里猖狂,可接得住我老人家一手暗器?”   关无笑道:“莫说一手,十手又何妨?你只要伤了我一根毫发,便算我关无输了。”   萧无影双掌一拍,道:“好!”突然沉下面色,一字字缓缓道:“暗器伺候。”虽只短短四个字,但字字都似千金之力!   大厅中每个人都抽了口凉气,都知道这萧门硕果仅存的前辈,海内第一暗器名家,此番出手,更将不同凡响!站在关无身后左右的人,哄的一声,走得干干净净。   那铁豹子方才跌得虽重,此刻却跑得最快,不一会便自后房中取出了一只比别人所佩都较大些的豹皮革囊。   这革囊虽早已失去昔日光泽,看来甚是古老陈旧,但只因他乃是属于名震天下的萧无影之物,是以在众人眼中看来,都觉这陈旧的革囊,似是带着无法描述的神奇魔力,瞧了一眼后,便不敢再多瞧一眼。   老人手抚革囊,老迈的身躯,陡然又充满生气活力,凝目瞧着关无,缓缓道:“你可准备好了?”   关无狂笑道:“你只管出手便是。”他面上虽在狂笑,心中也不觉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   老人目光眨也不眨,冷冷道:“你可知道,六十年来,江湖中已有多少高手,死在我这革囊中暗器之下?”   他不待关无答话,便接着道:“自从六十年前,老夫以‘华阳三霸’的鲜血祭镖后,川东一战,伤了 ‘李氏五虎’,独闯太行‘满天花雨飞寒沙’,毙了 ‘太行群刀’,祁连山大雪纷飞下,又杀了‘关外三熊’……”他口中所说的名字,无一不是昔日名震江湖、叱咤一时的武林人物。   满堂群豪,都只觉他目光、语声中,满藏着沉沉杀机,他每说一句话,群豪身子便不觉颤抖一下。   “无肠君”关无虽然自信轻功身法,已是妙绝人寰,世上绝无一种暗器,能面对面地伤得了他。   但他此刻,心弦仍不禁有些震动,满堂群豪,更都已被这老人语声所迷,目定口呆,如痴如醉。   只见老人那枯瘦而颀长的手指,轻轻抚摸革囊上的花纹缓缓道:“老夫自闯江湖至今,手下从无伤过无名之辈,但每伤一人后,便要在此革翼上,留下一道痕迹,如今算来,已有一百二十六道了,想不到今日又要再加一道,关无呀关无,你小心着了,老夫这就要动手了!”   忽然大喝一声:“着!”   雷震般的大喝中,群豪只觉心头一震,眼前微花,根本没有看出那老人掌中有暗器发出。   只见关无亦是一声大喝,倏然冲天而起,在空中连翻几个筋半,忽然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大厅前却已有一连串“叮叮”声响,落下漫地银针,满厅武林豪杰,在银针未落地前,竟谁也没有瞧出有暗器的影子!   两声大喝过后,大厅变得死一般静寂。   几个胆子较小的,早已骇得跌倒在地,纵是胆子大的,亦是身子不住颤抖,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白雁只觉头脑晕眩,不敢睁开眼睛。   云飞羽心头怦怦跳动,夏飞霜不知不觉间,己紧紧握住云飞羽手掌,两人掌心都湿湿的,原来也沁出冷汗。   只见那老人,面上却无丝毫表情。   只听大厅顶离地三丈多高的横梁上,忽然传来一阵狂笑声,道:“好,好快的暗器,却未伤得了我关无。”   老人道:“你下来!”   关无大笑道:“下来就下来!”一个纵身,燕子般跃下,大厅中千百道目光,竟无一人知道他何时跃上横梁的。   黄正豪见到关无轻功精进如此,面色不禁微变。   老人却缓缓闭起眼睛,道:“看看你左右双袖上是什么?”   关无一惊,俯首望去,只见自己左右双袖之上,各各钉着三枚银针,不禁大骇道:“这……这……”   老人双目未张,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   关无呆了半晌,长叹道:“就算我输了。”   老人道:“输了又……”   语声未了,突听夏飞霜大喝一声:“这太不公平!”   老人霍地张开眼睛,目光有如电芒一闪,道:“这为何不公平,老夫未发暗器之前,便已出声招呼过了!”   夏飞霜一步跃出,大声道:“但你未发暗器之前,便先以言语乱了他心神,这自然不能算你用暗器手法取胜的。”   老人瞧了她几眼,大笑道:“女娃娃,你知道什么?”   夏飞霜冷“哼”一声,道:“我只知道前辈这‘满堂飞花’的手法虽高,但若不用诡计,仍是沾不着我金大叔一根寒毛。”   老人含笑道:“我且问你,你爹爹武功如何?”   夏飞霜道:“内举不避亲,也不是我做女儿的替他老人家夸口,我爹爹武功之强,普天之下,谁不知道?”   老人道:“以你爹爹武功,十招内可击得倒你金大叔么?”   夏飞霜道:“自然不可能……”   老人道:“但你爹爹若是乘他不备,便可将他击倒吧?”   夏飞霜怒道:“我爹爹堂堂大丈夫,怎会乘人不备出手?”   老人大笑道:“这就是了,你爹爹自不会乘人不备下手。只因他用的乃是拳脚,而我老人家所用的是暗哭,不说别的,以名字来看,便正是要乘人不备时暗中下手的,否则怎能伤得了武功高强之人。试想你爹爹既不能在十招内伤了关无,我老人家又怎能在与关无面面相对时,伤得了他,自然只有先用计乱了他的心神!”   夏飞霜道:“但……”   老人柔声道:“女娃娃,你要知道,乱人心神,与发暗器,本是两件分不开的事,会发暗器的人,便要会乱人心神,别人心神乱了,才好下手,否则暗器就只能伤得了武功泛泛之辈,却绝难伤得了关无这样的高手,那么,我老人家又怎能名列武林一流高手之林,名垂江湖数十年。是以关无要防我暗器时,便该先防我乱他心神,这就是发暗器的秘诀,也是避暗器的秘诀,今日我老人家说出来,你们这些娃娃都该记着。”   群豪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禁大是钦佩。   夏飞霜也不禁垂下了头,暗暗忖道:“是了,再快的暗器,也无法面对面地伤得了像金大叔这样的高手,暗器若是伤不了绝对高手,那么所有的暗器名家,便都算不得是武林一流高手。”   云飞羽惊呗之余,心头却忽然一动,想起了那“银旗门”叶擎苍临死前的言语,那老人曾经说:   “……伊人箭最最神秘之处,在于它和‘阎罗令’的关系……若要防备此箭,不在发箭之时,而在接帖时,若等箭发,便已迟了……以我之阅历轻功,一见 ‘伊人箭’发出便纵身而跃,仍不免中箭……”   他将这番话和萧无影此刻言语配合,心头不禁恍然。   “想那‘阎罗令’,定必就是乱人心神之物,正和萧老人今日说话的功用一样,而叶擎苍所以中箭,也和关无今日中针的道理相同,由此可见,‘情人箭’也井非什么神奇之物,它的道理,萧无影早已知道了。”   一念至此,他对“伊人箭”的畏惧,便立刻减弱许多。   老人哈哈笑道:“女娃娃,你可服了?”   关无大喝道:“不但她服了,我关无也服了你这老儿的暗器功夫,但我今日是复仇,不是比武,服了还是要找他的。”   黄正豪冷笑道:“你服了人家,便不该在人家喜堂中动武,你我若要拼命,也得出去拼去。”   关无道:“好,走。”   老人道:“你若要他走,也该等他瞧过女儿拜堂再说。”   关无突然暴跳起来,大喝道:“他为何要瞧女儿拜堂,老夫被他害得连女儿是何模样都未曾见到。”   老人冷冷道:“你两人仇怨纠缠,我老人家也自知再管不了,但今日不等我喜事办完,谁也莫想走。”   关无双臂一振,须发皆张,狼狠瞧了老人半晌,他瞬即叹了口气,道:   “好吧好吧,你快些拜堂就是!”   老人云颜一笑,拍掌道:“奏乐!”他年过古稀,总希望今日喜事能顺利结束,能眼见自己孙儿成婚,正是所有老年人的愿望。   乐手们虽都已骇得心惊胆战,但仍然只有愁眉苦脸地吹奏起来,乐声一起,大堂中方自又有了些喜堂的模样。   哪知,忽然间,大堂外又匆匆奔入两条大汉,满面俱是惊惶神色,萧俊变色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大汉喘了口气,道:“钟宅的花轿抬来了,此刻,正在……”   他只说了这句话,下面的语声,便被群豪的惊呼淹没。   “搜魂手”萧俊目定曰呆,他儿子萧雁更是惊惶满面,不知所措。   就连“离弦箭”黄正豪也只有怔在当地,呆望着他女儿。钟绿若是来了,黄鹂怎么还做成新娘?   萧无影更是又惊又怒,这老人纵横江湖,一生中什么勾当未曾见过,但今日发生之事,却件件出乎他意料之外。   “搜魂手”萧俊俯下身子,道:“爹爹,此事怎生是好?”   萧无影怒骂道:“格老子,龟儿子,要他来时他不来,不要他来时,他却偏偏撞鬼般来了!”   这老人脾气本燥,急怒之下,连东川土话都骂了出来,但话骂出口,才想起自己这大年龄,怎能在儿孙面前骂人,露齿一笑,道:“怎生是好?哼,只有先出去看看再说了!”一面说话,一面推动轮椅,走了出来,群豪连忙让开道路,都暗道:“这番喜洒吃得虽不舒服,热闹却瞧舒服了!”   大家都想看看,一个新郎却来了两个新娘,此事该怎生了断,一个个蜂涌般挤了出去,谁也不肯落后。   云飞羽手掌己探入怀中,紧紧握着剑柄,只见堂前己大乱,桌于椅子,挤得乒乒乓乓地乱响。   再看那“飞天雁”萧雁,穿着一身新郎吉服,拉着黄鹂站在角落中,既无胆子面对现实,又无胆子逃跑。   云飞羽越看越觉有气,但自己大仇当先,已管不了许多,突然一塌腰,嗖地自众人头顶上窜了过去,跃上门楣。   他身子方自把稳,突听身侧又是“嗖”地一响,有人娇笑道:“这样子瞧热闹倒真不错。”原来夏飞霜也窜了过来。   云飞羽本想对她笑笑,怎奈心情紧张,实是笑不出来!   灯火照耀下,只见几个人拥着顶花轿,叱喝着走了过来,花轿前面两面木牌,写的果然是“钟府喜事”。   但花轿只有一顶,随人都是萧家雇来的材汉,人众中就有人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地钟仙老还不来?”   萧无影更是气得大骂:“那钟老儿莫非死了么,怎地始终缩着头不露面?   这样的人我老人家真没有见过。”   萧俊道:“只怕他从未嫁过女儿,是以手忙脚乱。”这门亲事本是他力主撮合成的,此刻不免替钟仙老美言两句。   萧无影怒道:“这是什么话,没吃过猪肉,也该瞧过猪走路呀……吠,轿子还不停下,竟要抬进屋子里么?”   村汉们卿卿咕咕,将花轿停在门前。   一人道:“这样的花轿,我还没抬过,说是硬要先绕一圈,再到这里来。”   掏出手中,大把大把地抹汗。   萧俊变色道:“谁要先绕一圈?”   那汉子道:“就是那位钟老爷。”   萧俊道:“此刻他人在哪里?”   那汉子道:“本是跟着花轿的,但转转眼,人又不见了,小人们不敢擅作主张,又等了许久,才将花轿抬来。”   萧无影“哼”一声道:“鬼鬼祟祟。”挥手道:“来人呀,把轿子里人扶出来,问问她爹爹究竟有何毛病?”   门媚上的夏飞霜轻笑道:“你瞧,这老头子不说把新娘子扶出来,只说扶轿子里的人,看来他是中意黄鹂的。”   转目望去,只见云飞羽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态,竟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夏飞霜奇道:“喂,你这是怎么啦?”   云飞羽叹道:“唉,那钟仙老……”   忽然问,只听四下齐地惊呼一声,轿子前的喜娘踉跄后退几步,砰地跌倒,夏飞霜手指轿门,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喜娘方自掀起轿帘,开开轿门,轿子里便笔直跌出个人来,刹那间,喜娘还当新娘坐的腿软了,一齐伸手去扶。   那触手之处,竟是冰冰凉凉,再一看,轿子里的哪里是新娘,却是具穿着男子衣服的死尸!   大惊大乱中,萧无影暴怒喝道:“这是那位朋友看咱们萧家喜事眼红,来开这玩笔,俊儿,过去瞧瞧。”   “搜魂手”萧俊一个箭步审过去,扶起那尸身一看。   刹那间,只见他面色更大变,那般镇静之人,竟也脱口惊呼起来,指着那尸身,颤声呼道:   “伊人箭……钟仙老……伊人箭!”   云飞羽一个筋斗自门上翻了下来,抢步过去,只见那尸身枯瘦苍白,两腮无肉,不是钟仙老是谁?   再一看,这本被云飞羽认为是“伊人箭”主人——钟仙老的脸膛之上,正并排插着一红一白两枝短箭!   云飞羽这一惊之下,更是非同小可,四下的惊乱声有如山崩海啸一般,他却完全没有听到!   大乱不知延续多久,他始终木立当地,夏飞霜吃惊地在对面瞧着他,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怎会知道他的苦处,辛辛苦苦寻来的线索,却全部变为泡影,此后再想寻出谁是“伊人箭”之主,只怕更是难如登天。   他喃喃道:“他既已死于‘伊人箭’下,自不会是他的!”   只听那边萧无影正在盘问抬轿的汉子。   抬轿的汉子惶声道:“钟老爷令我等将轿子莫要先抬来,只在四面左左右右地转,他也跟在轿子后东张西望,后来,小人们把轿子抬到那边的山后面,他忽然要小人去喝杯茶歇息,小人们倒也实在累了,就……就去了。”   他随手一指那边的山影,却正是萧门炼制暗器的秘窟所在之地。   萧无影面色微变,瞧着萧俊冷笑道:“这老儿想是要藉花轿掩护,到那边去偷咱们的 ‘催梦草’?”   萧俊道:“但……但‘催梦草’可不在那里嘛!”   萧无影怒道:“混帐,‘催梦草’不在那里,他怎知道,他自然以为‘催梦草’必是藏在炼制暗器的秘窟中的。”   萧俊垂下头,不敢分辩。   那抬轿汉子,喘过气来,接着道:“小人们喝完茶回来,花轿还在那里,钟老爷却走了,小人们本待等他回来,再作区处,但等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晚,又怕新娘子坐在花轿里着急,只得将花轿抬来了,那时小人们也曾问过轿中新娘,但轿子里始终不开口,小人们只当新娘害臊,不肯说话,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可是小人们再也未想到,轿子里新娘,会忽然变成了死尸!”   萧无影叹道:“难怪别人遍寻花轿不着,原来花轿却在那山后面,别人自然找不着了,可是……可是……”   他重重一拍轮车,道:“钟老儿却怎会死了?是死在谁手中?胸前……胸前又怎会插着两只伊人箭?”   云飞羽更是越想越糊涂,想那钟仙老,不惜千方百计,也要得到那“催梦草”,看来实似“伊人箭”主人。   但他自己此刻却已死在“伊人箭”下?那么……云飞羽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这莫非只是钟仙老‘金蝉脱壳’之计,胡乱寻了具尸身,扮成他自己模样,教世人都知道他已死了,他便好躲起来暗中作恶。”他灵机一动,越想越对,暗道:“我只要将那尸身仔细查看查看,便知端的?”当下转目四望,尸身却早已被抬走了。   只见萧豹愁眉苦脸地自一旁走来,云飞羽立刻拉过他来,问道:“萧兄弟可知道钟仙老的尸身被抬去何处?”   萧豹满腹心事,也不想他为何要问此事,随口道:“老祖宗嫌死尸难看,己令我抬到那边山洞前去了。”   他随手一指,也正是萧门炼制暗器所在之地。   云飞羽匆匆谢过,立刻赶了过去,群豪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俱在议论纷纷,只有夏飞霜始终在注意着他。   她见他行动神秘,心里不觉大是奇怪,正想悄悄跟过去瞧个端详,手膀突然被个人一把拉住。   她惊怒之下,转目望去,却是白雁,只见白雁满面惊惶,道:“霜儿,你……姑爹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夏飞霜怔了一怔,道:“黄正豪呢?”   白雁道:“黄老英雄也不见了,两人想必是悄悄出去比剑去了,唉,这下子他们想来必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她满面愁容,显见担心已极。   夏飞霜安慰她道:“姑爹那样武功,不会败的。”   白雁汉道:“你姑爹武功是不错,但人家‘离弦箭’武功也不差,他若一个失手……唉,何况纵是他伤了黄老英雄也不好。”   夏飞霜强笑道:“阿姨你莫慌,他们急着打架,想必不会走得太远,咱们四处瞧瞧,总会找得到的。”   她顾着这边,只有放下那边,心里虽奇怪云飞羽的行藏,但见了白雁如此焦急愁苦,也只得陪她寻人去了。   云飞羽沿着道路急奔了阵,寻着那温泉流水,再沿溪而上,便见到那山窟怪兽般伏踞在夜色中。   山窟前灯光还不及园中明亮,凄凄冷冷的,颇有些寒意,但见人影憧憧,四下巡逻,事变后防范自更严密。   暗影中有人沉声叱道:“谁?”刀光闪动问,四五个人一齐围了过来,云飞羽立刻抱拳道:“是我,云飞羽。”   防范之人,戒备立松,等到云飞羽说过来意,这些人虽不禁奇怪,但都知道这位云公子近日在老祖宗面前极为得宠,是以谁也不敢违抗。一个人笑道:“咱们弟兄也觉那死尸丧气,将他抬到山拗里去了,云相公若是要看……呃……王二弟,咱们两人带云相公去 吧!”   云飞羽又谢过,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们走过那洞窟前的一扇大铁门,来到一处阴暗的山坳。   山坳那里,矮树蔓草间,便正是那台花轿,钟仙老的尸体,自还是在花轿里,那两人已指点着停下脚步。   云飞羽知道他两人必定不愿过去,连忙笑道:“兄弟只是过去瞧瞧那尸体如何死的,不必再麻烦两位,”   那两人正中下怀,客气了几句,便走了。大喜的日子,自然谁也不愿多看死尸,这些粗豪汉子,也不能例外。   云飞羽大步走过去,心不住怦怦跳动,走到花轿前,扳起了死尸,触手之处,手指也不觉有些颤抖。   他定了定神,就着星光一看,他目力大异常人,此时看得清清楚楚,这死尸正是钟仙老,绝非他人所扮。   一时之间,他心头又不觉大失所望,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将钟仙老的尸身缓缓又放回花轿之中。   蓦地里,钟仙老的尸身突然弹了起来,右臂直抡,打向云飞羽右肩“肩井”大穴,风声虎虎,掌力绝强。   云飞羽大惊之下,凌空一个翻身,退出丈许远近,饶是他闪避得快,肩头还是被扫着一点,火辣辣的生痛。   这还是他武功早已精进数倍,否则若换了一年之前,他在这种万万不会防备的情况下,只怕早已被这一掌击毙。   只见钟仙老的“死尸”发过一掌,便不再进击,又自躺下。   但云飞羽木立一边,心头之惊恐骇异,当真已到极处,心头暗暗忖道:   “莫非钟仙老未曾身死?”   但他方才亲手所触,亲眼所见,那钟仙老的确已死了许久,他心念一闪:   “莫非他死了又复活,变为僵尸鬼魅?”   一念至此,他更觉额上冷汗直流,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此刻,早已转身逃了,哪里还敢留下。   但云飞羽生性坚毅,胆量如钢,呆了半响,突然大笑道:“钟仙老,你活着时我不怕你,死了难道还怕你么,来来来,你我再斗斗。”反腕拔出了身怀的铁剑,大步迎上,只是他纵然胆大包天,此时脚步也甚是小心,紧握着剑柄的手掌,也一丝丝地往外直冒冷汗”。   且说夏飞霜与白雁两人,满厅寻找,先寻着黄鹂,白雁陪笑道:“杜姑娘,你可瞧见你爹爹在哪里么?”   黄鹂眨着大眼睛,嘻的一笑,道“我爹爹……好姑娘,云飞羽也是个好人,哎呀,爹爹,你莫要伤他。”   她突然以手掩面,放声大呼,萧雁连忙赶了过来,柔声安慰,又掏出手帕,替她拭擦面上泪痕。   夏飞霜与白雁却是目定口呆。   她两人见黄鹂答非所问,知道这女子连日来屡受刺激,神智已更迷乱,不觉甚是为她难受。   但两人见那萧雁对她那般温柔体贴,又不觉有些安慰,暗暗忖道:“无论如何,她总算有了归宿了。”   两人对望一眼,默默走了开去,白雁着急道:“快,要快呀,否则他两人若是拼上命,准也分不开了!”   夏飞霜道:“我们问人,也问不出所以然来的,不如碰运气到外面去找找,或许能找到他们也未可知。”   白雁早已没有主意,自然随她出了大堂,夏飞霜暗忖道:“那时堂前甚是嘈乱,他们必是由堂后走的。”   于是两人直奔后院,找了几处,只见几个人自一个院子里走了出来,夏飞霜便赶过去相询。   哪这几个人一个个阴阳怪气,竟都不甚理她,摇摇头就走了,一个个走得甚是匆忙,似是有着急事。   夏飞霜虽然气恼,但此时此刻却也不便去寻人晦气,她却不知道这几个俱都是云飞羽的好友,正是雷学雁等人。   雷学雁等人也不知她便是夏飞霜,急着去寻云飞羽去了,他几个若是问问夏飞霜,便可知道云飞羽的去向,但这几个宿酒未醒,一个个还有些晕头晕脑,此番两下错过,却是难以寻着云飞羽的了。走出颇远后,雷学雁才想起方才问话的女子有些奇怪,与云飞羽口中的夏飞霜也有些相仿,但这时夏飞霜却早已走得远了。   这时除了夏飞霜外,谁也不知道云飞羽的行踪,而夏飞霜只陪着白雁替关无着急,也已将云飞羽暂时忘怀。   云飞羽手握古铁剑,大步走向花轿。   只听花轿中那“死尸”阴恻恻冷笑一声,道:“云飞羽,你好大的胆子,莫非你真的要来送死么?”   夜风凄凄中,死尸竟会说话,当真令人恐怖惊栗,云飞羽心头一动,定了定神,握紧剑一步窜了过去。   那“死尸”,也突然飞了出来,张牙舞爪,扑向云飞羽。云飞羽铁剑挥斩,身子忽然离地飞起,凌空一个转折,掠过那尸身,大喝道:“往哪里去?”   铁剑劈空而下,竟然不斩尸身,反砍花轿,原来他方才心念动处,已猜出必是有人藏在那花轿中,藉那尸身,前来暗算自己,内家高手,本可借物传力,是以那“死尸”方才一击,力量也颇惊人,却不知云飞羽非但武功大进,胆子更是奇大,这诡计居然被他识破。   此刻他剑上已满注真力,又是凌空下击,力量之强,当真有如雷霆霹雳一般,何况这古铁剑更是神兵利器。   但见铁剑落处,那花轿竟被生生砍为两半,“喀嚓”一声,裂木飞激中,花轿里果然掠出一条人影!   这人影身法之快,亦是非同小可,只听他轻叱一声:“好剑!”身形冲天飞起,一跃竟有三丈五六!   云飞羽身形落地,生怕他乘机下击,旋剑护身,才敢仰首望去。   只见那人影已凌风卓立在山壁间横立的一条孤枝之上,衣袂猎猎飞舞,身于随风摇曳,却瞧不清面目。   云飞羽见他轻功如此惊人,已是世间绝顶高手,也不觉暗中一惊,厉声道:“装神弄鬼的朋友,莫非现在还不敢见人?”   那人影冷笑一声,道:“若要见我,随我来吧!”袍袖微拂,呼地斜飞出去,落在四五丈外,脚尖微一沾地,又复腾身而起,似乎还生怕云飞羽不敢跟去,冷笑着向后招了招手,云飞羽岂是无胆追去之人,到了这种地步,他不查个水落石出,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着此人的。   两人身法,但俱是迅快已极,一先一后,绕山急奔,山势越来越见荒僻,云飞羽却毫无退缩之心。   他明知前面那人,轻功高出自己,但咬紧牙关,绝不肯落后,奔行了盏茶时分,已至后山。   那人影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星光下只见他一身灰袍,面容也是灰惨惨的,又冰又冷。   骤眼望去,只觉此人似是戴了人皮面具一般,但仔细一瞧,他面上肌肉俱能变化,真的是这副死人般面目。   云飞羽一惊驻足,凝目望去,只觉脊椎骨忽然往外直透寒意,当下大喝一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灰袍人冷冷道:“你既不认得我,为何到处向我挑战?”   云飞羽心一震,道:“你……我……双弦箭凤满天!”   灰袍人冷笑道:“你既敢向我挑战,见了我却又为何如此吃惊?莫非是怕了么?”仰天一阵怪笑,震得四下木叶籁籁直响。   云飞羽骤然见到这名震天下的“七大名人”之首,确是不免吃了一惊,但瞬即大怒道,“好个凤满天,想不到竟是个无信无义的小人,竟敢暗算于我,我方才若是死在你手中,岂非……”   凤满天冷冷道:“你死在我手中,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云飞羽大怒道:“你与恩师他老人家所订的誓约说的是什么,莫非你已忘记?莫非你竟敢破誓?”   凤满天道:“既未忘记,也未破誓。”   云飞羽厉声道:“既是如此,你为何……”   凤满天冷道:“那誓约只是在七指神翁生前订的,他若未死,我自应守约,他人已死了,还守个什么?”   云飞羽心头又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凤入松厉声狂笑道:“你师傅死了,你还不知道么?那阳月明与秦风松两人,难道未曾告诉你?”   云飞羽见到李、赵两人,已知林中有变,却再也未想到恩师已死,不禁凄声道:“可是你害死老人家的广凤入松嘿嘿冷笑道:“他未死之前,我绝不违誓,否则只怕他早已死了,又怎会等到今日?”   云飞羽知他所言非虚,喝道:“究竟是谁害死他老人家的?”   凤满天笑声更是凄厉,道:“你可是要问谁害死他的?嘿嘿,哈哈,只怕我说出了你也不会相信。”   云飞羽咬牙道:“你……究竟说是不说?”   凤满天只是仰天狂笑,却不作答。   只听他笑声惨厉,面上神情,却古怪已极,亦不知是得意还是失望,是悲哀还是高兴。   要知他这二十余年来,亦少见天日,是以面色如死,此刻笑将起来,笑容当真令人不寒而栗。   云飞羽听他笑声如此奇异,心头既是暴怒,又是奇怪,再也猜不到他恩师究竟是如何死的,为何使这凤满天笑得如此古怪。   只见凤满天终于缓缓顿住了笑声,目光似睁非睁地盯着云飞羽,夜色中但见他双目有如妖魔般发出灰惨惨的光芒,口中一字字缓缓道:“告诉你,害死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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