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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神潭
     笑声渐渐高亢,笑声也有了回声,只听四面八方,仿佛俱都是那种阴森尖锐的笑声!   尖锐的笑声,浪潮般四方涌来,刀波般冲击着云飞羽的心房,寒山、冷笑,天地间充满着杀机!   云飞羽放慢脚步,云雾中仿佛都是狞笑着的鬼影,他只觉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自心底升起,忍不住放声大呼道:“甘大哥,你在哪……”   笑声顿住,回声渐绝。   远处突地传来一声惨呼,竟仿佛是甘木发出来的。   云飞羽热血刹那问便冲上咽喉,奋起精神,直窜过去,嘶声道:“甘大哥……大哥……是你么?”   两丈开外,凄迷的云雾中,突地现出了一条披头散发的人影,鬼魅般站在那里,在向云飞羽轻轻招手!   云飞羽热血如沸,箭一般窜了过去,呼道:“甘大……”   “大”字还未出口,那人突地向后一缩,双掌扬起,震出一股强烈的掌风,直击云飞羽的胸膛。   云飞羽身形凌空,接了一掌,身子落向地上,哪知下面空空荡荡,竟没有丝毫落足之处。   他力已将竭,一足踏空,便再难跃起,身子有如石头般直落而只听四山之中,又响起了那尖锐阴森的笑声。   笑声渐渐遥远,云飞羽耳目渐渐晕眩……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猛一提气,曲肘屈膝,将身子卷做一团。   然后,“扑通”一声巨响,他身子仿佛落入了水中!   四山顿寂,云雾仍旧凄迷。   那披头散发的人影,双手一拢,束起了头发,得意地大笑道:“云飞羽,你此刻落入这藏龙口、炼神潭中,插翅也飞不出来了!”   凄淡的云雾中,只见他满面俱是得意的笑容,接口笑道:“你云飞羽纵有通天本领,只要我略施小计,便也尸首难寻!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你云飞羽是死在我甘木手上?只怕还有人当你平空失踪了吧!”   他,正是甘木。   原来这刀背一般的山脊上,竟有两丈方圆一处山口。   此山终日云雾迷漫,山口便像恶龙之口,仰天而张,静等着别人自杀入口,是以名为“藏龙口”!   山口深达数百丈,四壁寸草不生,最下面乃是寒潭,潭水奇寒彻骨,水中衍生着蛇虫!   无论武功多高的人,落人潭水中时,纵能不死,但不出片刻,也要被潭水活活冻死,或是被毒蛇咬死。   而云飞羽此刻便落入这凶绝险绝的“炼神潭”中!   他头脑一阵晕眩,立刻被冰冷的潭水冻醒。   惊惶之情初定,求生的欲望立刻涌生,所幸他自太湖覆舟之后,已略知水性,当下稳住了心神,不使自己沉入潭底。   但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与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情况距离死亡已在咫尺之间。这浑身是胆的强傲少年,平生第一次了解到恐惧的滋味——那仿佛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冷得你心房都要停止跳动。   他慢慢向一旁移动,终于触着了石壁,只觉石壁上的藓苔,厚达寸余,是神仙也难驻足。   潭水的寒冷,他还可以抵抗,但那种由绝望和恐惧生出的寒冷,却使得他再也不能忍受。   此刻他甚至宁愿以生命来换取一些温暖与光亮。   他沿着山壁,一寸寸移动着,无比的寂静中,他听得到水中有蛇虫在滑动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条蛇、一只虫咬到他身上,似乎只要他移动到哪里,蛇虫便远避了开去。   这些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然而奇迹却终于发生在他身边,是什么理由,他也无法解释!   突然,他触手之处,竟骇然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竟然仿佛是人类的躯体,仿佛还穿着衣裳。   他大惊之下,如触火焰,闪电般缩回了手掌,闭起眼睛,又张开,凝目望去,依稀只见一个灰白的影子,凌空悬在水中,左右两旁,各个伸出灰白的翅膀,动也不动地虚悬在那里,仿佛是地狱中的幽灵,又仿佛是鬼城中的兀鹰,在静等着食蒙难者的尸体。   这绝非是他看花了眼,只因他触手之处,的的确确是柔软而带一丝温软,的的确确是有生命的东西。   他抑制着心中的惊恐,再次探出手去……哪知他方自探出手掌,那个灰白的鬼影竟赫然说出了人类的声音,嘶声道:“有人来了么?”   刹那之间,云飞羽全身血液仿佛都已凝固,他急地缩回了手掌,颤声道:   “你……你是……什么人?”   那灰白影子竟似比他还要吃惊,黯哑着声音道:“你是什么人?   你是站在水里和我说话么?”   云飞羽道:“不……不错。”   那灰白的影子静默了许久,像是在用尽目力打量着云飞羽,但他终于只是失望地叹息一声,道:“你落下多久了?”   云飞羽道:“颇有不少时候……”   那灰白影子突然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难道是我做梦么?炼魂潭中,居然也有人能活着。”   云飞羽道:“你难道不是活人么?”   那灰白的影子咯咯惨笑道:“我是死是活,等到天明有些微光时,你便可以看得到了。”   凄厉的笑声,带着种不可描述的悲惨恐怖之意,那简直不是发自人类,而像是鬼魂的狂笑。   云飞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只听那影子又道:“炼神潭水寒彻骨,活人下来,不到盏茶工夫,便要被冻僵,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云飞羽自己也吃了一惊,道;“这潭水寒性当真如此重么?我怎么活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那影子嘶声道:“奇迹,这莫非是奇迹……”   云飞羽心念转处,突地恍然道:“只怕是因为我曾服下火阳丸,又曾习过六阳掌,是以……”   那影子截口叹道:“这就是了,你既然服过至阳之药,又曾练过至阳之功,自然可以抗得过潭水的寒气。”   语声微顿,又道:“只怕你身上还怀有雄精一类的圣药,是以立在水中,能不受蛇虫之扰。”   云飞羽更是茫然,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身上会曾有这类举世难求的珍奇药物。   心念转动间,不自觉探手入怀,突地触及了月阳夫人赠他的丝囊,不禁恍然忖道:“莫非这囊中便是?”   只听那影子长长叹息了声道:“看来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别人梦寐难求之物,竟都被你得到了。”   云飞羽苦笑道:“若是有福之人,岂会落入这里?”   那影子咯咯笑道:“这话倒也不错。”突地闭起了嘴,再不开口,他那凌空悬立的影子,更是始终未动弹一下。   云飞羽心中既是惊诧,又是好奇,他只觉得这影子总是带着些森森鬼气,言语笑声,也仿佛不是自丹田发出。   他虽然有心询问影子的来历,但却也知道是绝对问不出来的,唯有希望天色快些明亮,好让他看看这影子到底是何模样。   在黑夜中等待黎明,本已足够令人焦急,此时此刻,在这鬼气森森的炼魂潭中,黑夜更是无比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飞羽只觉潭水的寒气越来越重,他上下两排牙齿,竟不知不觉地打起战来。   他心头一凛,立刻依着那天山至宝六阳秘籍上所载的练功之法,运气相抗,气过十二周天,他丹田中便仿佛有一股阳和之气逸出,渐渐弥布全身,要知他本是练武的绝世奇才,根基又打得极深,再加以他刚烈的正直的胸襟,来习这种至阳至刚的功夫,本就该事半功倍。   何况他又服下“火阳丸”、“催梦草”、阴阳互济、化去了火毒、滋养了阳性、此刻虽是初次运气行功,便已立刻探人门径——他还不知道这奇寒彻骨的“炼神潭”中,来练那至阳至刚的“六阳神掌”,更是大妙——他初次练功,便遇着这许多种巧合机缘,进云之速,当真是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   渐渐他只觉肉体精神一片详和,竟已到了物我两忘之境,所有的寒冷与恐惧,都已离他远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声大喝:“云飞羽,原来是你!”   云飞羽心头一震,睁开眼来……黑夜竟已过去。炼神潭中,虽仍云雾凄迷,但己有了光亮,己可看得清这三两丈方圆的寒潭中所有的景物人影!   只见潭水之上,寒气如烟,那灰白色的影子,果然是个身着灰色长袍的人影,双腿都浸在潭水之中,只露出上半截身子,是以在黑暗中看来,便仿佛是凌空悬立在那凄迷的云雾之中。   他身上衣衫,俱已腐朽,面目憔悴,枯瘦不堪,胡须都已脱落将尽,身上更只剩下了几把骨头,已被折靡得不似人形。   他身后还悬着个乌铁所铸的十字形铁架,双臂伸出,紧紧铐在铁架上——双袖宽飘,在黑暗中看来,便如恶鸟双翅。   还有两根铁链,穿过了左右双肩的琵琶骨,缚在铁架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全身自然无法动弹——无论任何人见了他此刻的情况,只怕都不禁要为之黯然泣下。   但云飞羽心头虽觉黯然,却更充满了惊奇,颤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会认得我,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灰袍老人全身上下,虽已被折磨得没有一丝生气,但双目之中,却仍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他凝目着云飞羽,目中既是惊喜,又是怜惜,惨笑道:“数月不见,你便不认得贫僧了么?”   云飞羽想来想去,却想不出自己这一生中曾见过此人,目光凝注着他,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惊奇人类的忍受之力,更钦佩此人的勇气,如此艰苦的折磨中,仍然挣扎着活了下来。   只听灰袍老人黯然道:“那日在金山寺山脚下,贫僧送那钟仙老下山时,曾经见过云公子一面……”   云飞羽心头又是一颤,骇然道:“你……你难道是那金山寺方丈的四师弟,灰眉僧人不成?”   灰袍老人惨笑道:“不错……”   云飞羽颤声道:“但你明明已死,怎会来到这里?”   他凝目望去,只见这老人双眉果然带着那种奇异的灰色,只是久经折磨,眉已落尽,人已变形,是以乍看未曾认出。   但他却又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在那金山寺留云亭“江天一览”牌后,便已首次见到此人的尸身。   第二次在那长江渡船上,又曾见过一次。   两次他都已探触过鼻息,判定此人必己气绝,而此人的尸身,却又两次失踪,但他却再也想不到竟在此地,那见着的尸身又变成了活人!   云飞羽越想越觉此事不但复杂奇诡,而且还十分神秘恐怖。   只见这灰袍老人凄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云公子若有兴趣,贫僧便将这惨绝人寰的悲痛之事源源道来。”   云飞羽道:“在下等着要知道此中的隐秘,已等到将近一年,大师若肯说出,在下实是感激不尽。”   灰袍老人凝目向天,良久良久,憔悴的面容,又起了阵扭曲,似乎那凄惨悲哀的往事,此刻在心中印象仍极鲜明。   然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常言道:‘多言买祸’.却不知‘多事’更易买祸,贫僧本因为多知道了一件别人的秘密,是以才落得今日这般惨痛,那日贫憎若是少伸次手,今日也不会有如此结局了!”   他目光一闪,突又惨笑接口道:“但贫僧今日虽然如此凄惨却绝不后悔,时光若能退回那日,贫僧还是要伸手的。”   云飞羽听得更是茫然,忍不住问道:“是哪一日?伸什么手?可否请大师说得清楚些。”   灰袍老人闭起眼帘,缓缓道:“那一日在金山寺方丈室中,有几位远来豪杰,要瞻仰那东坡玉带、诸邱铜鼓。   “贫僧职属知客,自然在那边招待嘉宾,但那铜鼓玉带,贫僧早已不知看过多少遍了,自然无心再去欣赏。   “就在别人都在凝神观赏时,贫憎却在椅畔发现了本黑皮封面的手折子,看来绝非是敝寺所有之物。   “贫僧一时不该动了好奇之心,便悄悄将那手折拾了起来,随手翻了两翻,这一翻之下,便使得贫僧身历万劫了。”   他面容又是一阵扭曲,语声微顿,云飞羽心中似有阵奇异的预感闪过,忍不住问道;“那折子上写的是什么?”   灰袍老人沉声道:“那折子上前面写的只是些人名,还有些银钱数目,后面写的便是些药物名称和采集之地。”   云飞羽失望地叹息一声,道:“这又有何稀罕?”   灰袍僧人目光一闪,道:“但那些人名,却都是江湖中的好恶之徒,那些药名更都是些绝毒之物!”   云飞羽心头怦然一跳!   只听灰袍老人又道;“贫僧匆匆瞧了两眼,心头一惊,口‘咦,了一声,当时室中所有人便俱回过了头来。   “贫僧那时隐约猜出那本手折子中肯定藏有极大的秘密,见到众人回过目光,便将之匆匆藏了起来。   “只恨那时贫僧也未留意到这些人的脸色,只觉得折子放在身上有些不妥,又乘隙将之换了个地方。”   “到后来众人俱都零星散了,贫僧只因那钟仙老乃是敝寺的大施主,便特意将他送到山下,送上了船。   “那时贫僧一心要去发掘手折中的秘密,便立刻匆匆赶回,走的也是人迹罕至的捷径。   “哪知贫僧走到半路,鼻端突地嗅到一阵异香,甚至连呼喊尚未出口,便就地晕厥了过去。”   云飞羽早已听得双拳紧握,心房跳动,见到灰袍老人语声顿住了,便立刻催问道:“后来怎样了?”   灰袍老人黯然叹道;“等到贫僧醒来时,竟已被关在一个约摸四尺见方的箱子里,全身卷曲,不能动弹。   “那箱子只留有一个寸余方圆的小孔,作为通气之用,贫僧自想运气震破箱子,但却想不到……”   他憔悴的面上,泛起一阵悲愤惨痛的神色,缓缓接口道:“贫僧的脚筋竟已被人挑断了。”   云飞羽心头震颤,切齿道:“好毒辣的手段!”   灰袍老人惨然道:“当时贫僧心里既是惊骇,又是悲愤,忍不住放声惊呼叱骂了起来。   “骂了许久,箱子外才有人回话。   “那是个阴森森的语声,道:‘你若不想多受活罪,便老老实实地招出来,若再胡言乱语,便有罪受了。’   “贫僧当真是惊诧莫名,自然便问他要贫僧招什么?又问他到底与贫僧有何冤仇,要将贫僧如此折磨?   “那声音冷笑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要的只是你自方丈室中捡起来的那本黑皮手折子。’   “贫僧那时便知道手折子里必有极大的隐秘,否则他们必定不会如此对我。口中却故意问他是什么手折子。”   “哪知贫僧话未说完,只听箱子突然离地而起,然后又被“砰”地一声,重重摔了下去。”   云飞羽变色道:“好狠……”   灰袍老人闭起眼睛,惨然道:“那时贫僧所感觉到的晕眩与痛苦,当真不是任何人类的言语所能形容出来的。   “过了许久,贫僧再还过魂来,但足踝之处,仍然是痛彻心骨,而箱外却响起了阴森毒辣的狂笑声。   “笑了一阵,那声音才冷冷道:‘你说不说?’”   云飞羽恨声接道:“你既已知道他们的秘密,纵然说了,他们也万万不会放过你,你是万万不能说的。”   灰袍人叹道:“但贫僧那时还有求生之念,为的只想活着出来,看看这些恶魔究竟是什么人。”   “于是贫僧便装作受刑不过,对他们说那手折子确是被贫僧拾起,已藏入铜鼓玉带之中。”   云飞羽跌足道:“你怎能说呢,如此岂非……”   灰袍老人截口道:“手折子并不在铜鼓玉带中。”   云飞羽呆了一呆,又复叹道:“既然不在,你更不能说了,难道你还想骗得他们先将你放出来么?”   灰袍老人惨笑道:“贫僧也知道这些恶魔绝不会将贫僧先放出来,只因为贫僧知道那铜鼓玉带乃是本门镇山之宝,防守得极为严密,他们若要抢夺,必得经过一番大战,以本门数百弟子的实力,或许能将他们战败,那时贫僧不但可以主还,而且也复了仇了!”   云飞羽口中不便再说,只是默然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禁暗叹道:“你想得虽也有理,却未免太天真了些。”   只听灰袍老人接道:“贫僧说完了话,箱子外便另有个声音道:   ‘铜鼓玉带,乃是他们镇山之宝,防守必甚为严密,我们只可智取,不可力夺。’贫僧听到这里,已不禁暗暗寒心,觉得这些恶魔不但组织严密,手段毒辣,而且心智深沉,头脑清楚,显见得俱是非常人。   这些机智而又毒辣之人,组合在一起,其野心自必极大,目的也自然极为阴险可怖。”   贫僧越想越觉心寒,只听那声音咯咯笑道:“自该智取,你易容成这灰眉僧人的样子,上山去骗出来就是了。”   另一个人立刻笑道:“不错不错,反正咱们这里有普天之下乔装易容的第一高手,这次正好用上了!”   听到这里,云飞羽心头不禁又起了一阵震颤,恍然道:“原来如此,你可知你如此作法,却害了你掌门师兄了!”   灰袍老人惨然变色道:“此话怎讲?”   云飞羽自叹道:“那人果然扮成你的样子,到你方丈师兄那里去骗那东坡玉带、诸邱铜鼓。”   “那时你方丈师兄想必已看出了破绽,是以坚不交出,那人急怒之下,便以 ‘伊人箭’将你方丈师兄暗算而死……”   灰袍老人本已脆弱的生命与灵魂,突又受到当头一击,目光呆呆地望向云雾,许久说不出话来。   云飞羽恨声道:“那些恶魔不但将这罪名归到你身上,还要让别人认为你已畏罪而死。   “他们想必是又生擒住一个金山寺憎人,将之扮成你的模样,在留云亭中杀死,又故意让别人瞧见。”   “于是江湖中人人都认为你杀了掌门师兄后,又畏罪自杀,或是被同谋害死,他们故布疑阵,造成了既成的事实,非但让别人无法追查,死无对证,也使外人不能怀疑,若非我今日遇着了你,不但你永远冤沉海底,这一段阴险毒辣的阴谋诡计,也永远不会被人发觉了。”   灰袍老人茫然道:“难道我那些本门弟兄,都认不出来么?”   云飞羽沉吟半晌,心头更是恍然大悟,击掌道:“不错,他们易容之术再妙,也未见能骗得过与你共处多年的本门兄弟。”   灰袍老人面上泛起一丝凄惨的笑容,接口道:“我那掌门师兄,必定认出来,他死了也不会怪我的。”   数十年来,他天天以“贫僧”两字自称,这已成了他根深蒂固的习惯,甚至在方才都未改口。   但此时此刻,他精神都已完全崩溃,心智也完全涣散,出口之下,也恢复了原始的本性,自称“我”了。   ——人们在重大的刺激与打击下,通常都会变得如此。   云飞羽叹道:“但你师兄都已死了。”   灰袍僧人惨然笑道:“别的人呢?”   云飞羽道:“这帮恶魔的凶险好狡,实是骇人听闻,他知道方丈既能看出破绽,你别的同门弟兄必定也能看出。   “但他动手杀你师兄时,若无人看到,别人又怎知是你,是以他只有故意让外来之人看到他动手。”   他长叹一声,接道:“那些人只能看到你的模样,却看不出破绽,自然会宣扬是你杀了掌门师兄,只可笑 ‘华山三莺,还自认轻功巧妙,藏处隐秘,她们又怎会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傀儡!”   灰袍老人惨笑道:“我那尸身,总该被人认出来呀!”   云飞羽垂首叹道:“你那‘尸身’,乃是我发现的,我自然是看不出破绽,等到你同门弟兄要去收尸时,他们便又将你那 ‘尸身’藏过了,他骗了我一次还嫌不够,又在江船上弄了次玄虚,非但让我无论怎样去想,都捉摸不透,还叫我越想越岔,看来若不是今日遇见你人,我只有将这段隐秘带入棺材了!”   积郁在他心中的许多的疑团,如今骤然揭破,他胸襟不觉顿觉一畅,仰天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灰袍老人漠然良久,嘴角突又泛起惨笑,缓缓道:“你今日遇见了我,还可以发现一件更大的隐秘。”   云飞羽怔一怔,心中突又灵光闪过,脱口道:“对了!他们处处俱用‘情人箭’,那手折上莫非就是 ‘伊人箭,的隐秘?”   他只觉心情激动,热血奔腾,口音也颤抖了起来。   灰袍老人缓缓道:“你且听我慢慢他说……“那日我听得他们竟当着我面说了取宝的方法,便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我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果然回来,怒道:‘铜鼓玉带中,空无一物,你胆敢骗我,莫非不想活了么?’   “我听得他们已查过了铜鼓玉带,虽还不知道师兄遭暗杀这事,但心头已不禁更是难受。   “但越是如此,我求生的欲望反而更是强烈,便大笑道:‘我纵然骗了你,你也不敢杀我。’   “那声音冷道:‘你生命已在我掌握之中,我随时随刻都可要你的命,为何不敢杀你?’   “我也冷笑道:‘你们的秘密也在我掌握之中,你若杀了我,便立刻会有人将那公诸天下!’   “那声音仿佛也呆了半晌,才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算你赢了,你究竟将那手折放在哪里?’   “我一听求生有望,不禁大喜道:‘我藏那手折之处,我若不说,再过千百年也无人会发现的。’”   云飞羽顿足道:“你如此说,便坏事了。”   “灰袍老人叹道:‘我话才说完,也知不好,但已来不及了。’”   “那声音果然哈哈笑道:‘那手折既然无人找得到,怎会有人将那秘密公诸天下,我险些上了你的当了。’   “我既己被套出了实话,只有瞑目等死,再也无话可说,只听那人要将我沉入江中。”   “哪知此刻却有人冷冷道:‘无论如何,那手折也不能失落在外面,即便将此人剁骨场灰,也要留下他的嘴,说出手折的藏处。”’   “我那时若是死了,反倒少受许多痛楚,他这一句话,却决定了我悲惨的命运,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了。”   他缓缓顿住了语声,云飞羽已听得毛骨悚然。   过了半晌,只听灰袍老人一字字缓缓道:“他们先自那小孔中,放入了数十条毒蚊白蚁……”   云飞羽突然闭起眼睛,大喝道:“请你不要说了!”   他实在不敢想象一个人脚筋被挑,身不能动,蜷曲在箱子里,还要受蚊叮蚁蛀,是何等的痛苦。   灰袍老人惨笑道:“我日受蚊蚁之苦,痛不能止,痒不能搔,这痛苦虽非人所能受,但还比不上在此处所受之苦。”   云飞羽颤道:“这……这里有何痛苦?”   灰袍老人叹道:“你身怀奇功圣药,自然不元惠得,但我……唉!只因我忍受了百般酷刑,还是守口如瓶,他们才将我送到这里,你便可想而知,这所受之苦,比世上所有酷刑都要惨毒,若不是我已自他们言语中听出那隐秘与 ‘伊人箭,有关,只怕我也忍不住要说了!”   要知“伊人箭”委实太过歹毒,江湖中人,无不深恶痛绝,这灰袍老人性情刚烈,听得此事与“伊人箭”有关,便死也不肯吐出——何况他深知自己纵然说了,也难免要身受酷刑而死,不如不说,纵不能落一个身后的侠义名声,最少也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可以瞑目而死。   云飞羽咬紧牙关,黯然道:“大师你这种忍耐痛苦的决心与勇气,实在教在下钦佩得很……”   他仰天吐了一口气,接道:“不瞒大师,在下与‘伊人箭’也有着血海深仇,不知大师可否将那手折上的隐密,说给在下知道?”   灰袍老人颌首道:“你只管问吧!”   云飞羽精神一震,道:“那手折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灰袍老人道:“起先我看到那些人名与银数,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秘密,但等到我知道这手折属于 ‘伊人箭’后,又想到江湖中传言,那 ‘伊人箭,可以用银钱购买,便猜到那些人名,必定是秘密购买了 ‘伊人箭’之人,下面的银钱数目,自然便是他们买箭的价钱。”   云飞羽恨声道:“世上何处不可捞钱,为何他们却偏偏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做强盗岂非简单得多。”   灰袍老人叹道:“看他们组织之严密与庞大,其目的却不在银钱之上,必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云飞羽道:“还有什么阴谋?”   灰袍老人道:“那制箭之人,必定野心甚大,要彻底消灭所有其他的力量,而独霸天下,领袖江湖。   “是以他便制出了这‘伊人箭’,在江湖中掀起了空前未有的风波,使得江湖中人人俱都心中惶然,谈虎色变。   “他又在‘伊人箭’上加了许多神秘的色彩,什么双箭连头,仿佛有情,又必定要在月圆之夕出现。   “这些想必都是他们故意渲染出来的,使得‘伊人箭’慢慢在江湖中造成许多神秘而恐怖的传说。   “于是他再利用人与人之间的仇怨,秘密出售‘伊人箭’。   “有些江湖败类,自己的力量不足对付仇家,自然千方百计去买那‘情人箭’复仇。”   “要知他若要造就霸业,就必定有极庞大的花费,需要大量的银钱来源,他无论是偷是抢,都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有时会马失前蹄,致使名声受损,霸业不成。自古以来,就不知有多少这仲例子,但他如此做法,却不贫吹灰之力,别人自动将大量的银钱乖乖送来,岂非用不着担丝毫风险?   “除此以外,买了箭的人,生怕自己秘密泄露,复仇之后,自然也就事事听令于他,无形中也成了他的属下。   “他本身必定武功甚高,名声甚响,此刻又毫不费力地有了财源,又有了党羽属下,组织自然日渐严密,日渐庞大,但江湖中人却连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无人会对他生出仇恨,等到他消除了所有异己的力量后,再摇身一变,恢复他原来的身分,甚至故意将 ‘伊人箭’的秘密破去。   “于是江湖中人自然会对他钦佩得五体投地:将他拥为真正的武林霸主,事事听令于他,而绝非那些空有虚名的盟主可比,所有的黑道、白道事业,都成了他的天下,那时他又是何等威风,而那些被 ‘悄人箭’害得家败人亡的人,也不会知道这其中隐密,也一样会心悦诚服地听令于他……”   他时而长叹,时而狂笑,显见得心中自是极为悲愤激动,竟一口气说出了这长长一段话。   云飞羽更是听得惊心动魄,目定口呆。   良久良久,云飞羽方自长叹道:“自从‘伊人箭’出现以来,江湖中便不知有多少关于它的言论与传说,但却从未有一人见解有大师这般中肯,这般精辟,在下与大师这一番氏谈后,宛如已多活了十年。”   灰袍老人惨然道:“我在这里日受非人的酷刑,实已对‘伊人箭,痛恨入骨,时时刻刻,都在发掘它的秘密。”   “我身受的痛苦越深,思虑就更敏锐,世上又有谁被‘伊人箭’害得如此凄惨,是以无人的见解比我深刻。”   云飞羽黯然叹息一声,缓缓垂下了头,目光扫过,心头突地大震,颤声道:“大师……你……你……”   他面容惨变,语声颤抖,一时之间竟难再出声说话。   灰袍老人目光下望,反而仰天笑道:“好了好了,我终算又熬过半日的痛苦,可以舒服半日了。”   原来此刻潭水竟已退落了一些,潭边便露出了一块三尺见方的岩石,而那灰袍老人,便是立在这岩石之上。   潭水高涨时,水深及胯,此刻水一退下,他双腿便露了出来——而他这双腿上的皮肉,竟已被水中蛇虫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两节磷磷的骨头,其状之惨,便是铁石人见了,也要不忍卒睹!   云飞羽只觉腹部胃肠翻涌,苦水都自喉间涌出。   只听灰袍老人惨笑道:“这潭水日退夕涨,水涨时我便要忍受寒潭浸体、毒蛇咀肉之苦,只是近来我已皮肉无存,毒蛇也……”   云飞羽大喝一声,痛泪横流,颤声道:“大师……你……你忍受这……非人酷刑,已有多久了?”   灰袍老人悠悠道:“算来只怕已有两个月了!”   云飞羽全身颤抖,道:“两个月……大师你……你为何……”   灰袍才人惨然道:“你可是问我为何还没有死么?”   他仰天惨笑道:“这并非我不愿死,而是他们不让我死。他们不但强迫我服上各种解毒之药,使我能抵抗蛇毒、寒毒,还时时不忘强迫喂我些食物,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好继续受他活罪!”   惨厉悲惨的笑声,当真让人听来心如刀割。   云飞羽悲愤填膺,目毗欲裂,恨声道:“我若能见到那些惨无人道的恶魔,必定将他们碎尸万段,为你复仇……”   灰袍老人道:“我为你说出‘伊人箭,的隐秘,便是望你能力江湖除此大害,为我复仇……”   云飞羽挺起胸膛,但瞬即平复下去,黯然垂首,长长叹息道:“只可惜此刻已大迟了,此刻我……我也……”   眼帘微闭,悲愤之泪,夺眶而出。   灰袍老人默然半晌,突地缓缓道:“或许还不太迟。”   云飞羽身子一震,霍地抬头,灼亮的目光,立刻充满了希望,笔直地望在这灰袍老人面上。   灰袍老人沉声道:“在这削壁半腰之上,隐有一处洞窟,洞窟中终年藏有 ‘伊人箭,的属下。”   云飞羽精神一震,仰首望去,只见云雾弥漫着山谷,四壁有如刀削而成。   便是飞鸟,也难飞越。   他只要望上一眼,便已是足够令他满腔热血冷却。   但灰袍老人目中却闪动着热烈的光芒,接道:“我之所以能至今未死,便是因为每隔一两日,那洞窟中便有人坐着垂篮下来,带来些药物食品,迫我服下,我此身已形如废物,他们自未将我看在眼里,是以每次只来一人,而且防范得甚是疏忽,而你此番来了,岂非……”   云飞羽己听得满心欢跃,此刻忍不住大喜截口道:“我此番来了,岂非是这厮的死期到了!”   灰袍老人道:“不错,正是他的死期到了!”   这老人干枯憔悴的面上此刻已泛起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苍白的双颊,也激起了兴奋的红晕。   他闪动着目光,接口道:“你隐身在潭水中,他若下得来,便逃不掉了,你便可乘那垂篮,飞渡而上。”   云飞羽道:“但愿上面的那摇索之人,不要在半途发现有变。”   灰袍老人笑道:“每次垂篮而下之人,不但身穿重衣,头上还罩着木笼,你剥掉他的衣衫穿上,还有谁认得你?”   云飞羽大喜道:“只怪这些恶徒天夺其魂,到了此刻,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却便宜了我。”   灰袍老人道:“水中虽有寒毒,他们却不必入水……”   云飞羽更是奇怪,道:“如此说来,在下不懂了!”   灰袍老人目光闪烁,道:“若是我的猜测不错,上面那洞窟,便是练制‘伊人箭’之地!”   云飞羽心头一惊,只听老人接道:“这寒潭之水,想必也是炼“伊人箭,必备之物,是以他们才会不避艰苦,在此地开出洞窟。   云飞羽动容道:“大师这猜测可有什么根据?”   灰袍老人道:“每次有人一来,都要带两桶潭水回去,这潭水绝对不可饮用,他们汲水不是为了炼箭是什么?”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他们若是要掩去面目.戴上个面具便已足够,又何苦身穿重衣,头戴木笼?”   云飞羽道:“在下也为此奇怪。”   灰袍老人肃然道:“是以我便推断,他们身上穿的这重衣,头上戴的这木笼,只是为了要抵抗炼箭时所散发的毒气!”   云飞羽呆了半晌,方自仰天长叹道:“我为了探寻‘伊人箭’的秘密,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当真是上天人地无觅处,哪知此番得来却全不费工夫,看来我真要谢谢那将我陷害之人,他苦不将我骗到里,我又怎能发现这 ‘情人箭’的秘密,事到如今,我总算懂得什么叫 ‘因祸得福’了!”   ——若是甘木听得他此刻的言语,心中又不知有何感觉。   灰袍老人凝目望了他半晌,沉声道:“这石上还有落脚之处,你且先上来歇息一阵再说。”   云飞羽依言跃上那三尺见方的山石,坐在老人足下!   云飞羽道:“在下正要请问大师,那手折藏处?”   灰袍老人道:“那手折已被老夫以重手法,塞入了金山寺方丈室云床上的蒲团之中!”   他长叹一声,接道:“你取得手折,切切不可鲁莽从事,必须邀集同道,集合力量,再揭发这震撼天下的秘密!”   云飞羽肃然道:“大师以如此重大之责交托于我,在下怎肯鲁莽从事,请大师只管放心好了。”   灰袍老人道:“你生性激烈,不顾生死,但今后却莫要忘记了你身上已多了副千斤重担,你一人的生死,已关系着天下武林同道的命运,你纵然要死,也要等到揭破 ‘伊人箭’的秘密后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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