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已经打扫得非常整洁，积雪铲净之后，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仍有点滑湿，几个下人正往来穿梭着朝地下散洒细砂，忙活得挺带劲。 　　武阳孤伶伶的站在屋檐下，有些麻木的观看着一切事物的进行，几乎忘记又或者没有感觉到自己也将是这场热闹的主角之一；形容这种事为“热闹”，并不过份，更非意存褒读，试问男女婚姻，哪有不凭操守、德性、人品为依归，竟以武功高下据而选东床的道理？ 　　现在要发生的情形，就正是这么一个道理，武阳必须与他师兄武乐较量，谁赢了，谁就可以迎娶他们的小师妹灵茵。 　　主意是他们主公关无量拿定的，关无量说过，他未来的女婿，一定要是个男子汉，一个能够得其真传，承其衣钵的男子汉，要证实这一点，除了师兄弟俩硬碰硬的交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对于这个小师妹，武阳委实是爱得极深，投注了大多太浓的情感，问题在于他的大师兄武乐也同样爱得极深，也投注了大多太浓的情感；他们的小师妹待这两位师兄的态度又相若，一般的亲切、一般的温柔，谁也不长一寸、谁也不短三分，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确认，小师妹到底中意是哪一个？ 　　于是，当他们不约而同的向主公表明心愿之后，我们的主公便安排下这么一场比试，师兄弟二人但凭所学一论高下，胜方自则雀屏中选。 　　虽说这不失为一个解决困惑的方式，但用如此方式来断定婚姻的归属，从而延伸到互守百年之好，武阳总觉得不大对劲，其中似乎缺少了一份庄重，一份真挚，一份该有的灵住，可是他没有理由拒绝参予，因为这是他唯一可能娶到小妹的途径。 　　厅门前，早已摆妥一张铺设着软厚锦垫的太师椅，那便是他们未来的泰山。 　　以前的恩师，现在的武技切磋仲裁人关无量的裁判席了。 　　小师妹灵茵不见芳踪，当然此时此地她是不宜露面的，大姑娘总要略带三分羞怯才好，在老父为自己挑拣丈夫的场合，岂容同时临场指导？ 　　一声痰咳响起，头发斑白、体魄修伟的关无量从大厅内走出，长得又白又俊的武乐随侍于侧，当关无量撩起袍摆跨越门槛的一刹，目光炯然睨视，等看见了武阳，他才从从容容的坐到椅上。 　　老管家四六佝偻着身子来到武阳面前，扮着笑脸：“武哥儿，比试这就开始啦，你往那边请，老爷有话要交代。”武阳努力挤出一抹微笑，这抹微笑黏在他纠结的一 　　“还望师兄念在——” 　　武乐是什么都不念了，他猝然长身挥剑，却在剑出的一刹旋飞斜扑，左脚横弹，动作凌厉无比。 　　料不到让他先行出招的师兄居然心口不一，武阳急速后退。剑走偏锋，剑口正封往师兄来腿——武乐使的是“七虎剑法”第二式“扬爪摆尾”，武阳用的是同一套剑法第四式“落爪嵌勾”，他跟着来的变化是剑往内收，转刺对方下盘，而他亦判断武乐将以第六式“掀爪回腾”跃起反扑?? 　　长剑在武阳手中果然顺式收缩，刺向武乐下盘，但是，武乐却没有施展那最宜应付目前状况的第六招，他不仅不跃腾，不闪躲，身形更猛迎上前，右手长剑倏移左手，塌肩弓腰的瞬息间右时憧击自己左腕，这一着非但迫得武阳的长剑急速歪沉，武乐的家伙且贴着剑面上削，“吭”的一记扫中武阳的指节，硬生生把他的长剑震飞脱手！ 　　武阳甫始踉跄倒退，关无量已突兀站起，大喝一声：“且住！”武乐扬剑指天，一个漂亮的“金鸡独立”转向乃师，中气十足的回应：“弟子遵谕。” 　　望着自己红肿的手指，武阳除了迷惘还有着惊愕，他实在搞不清师兄方才那一招是从何而去、从何而来；习艺十年，他就从来不曾见过这招剑法！ 　　关无量步下台阶，形色沉稳的道： “胜负已见，武阳，你服也不服？”武阳的脑子里空洞洞的，他茫然道： “主公的意思是说，徒儿输了？”冷笑一声，关无量寒着脸道： “剑都被你师兄打落于地，你若不输，莫非还算你师兄输了不成？要是真干，你这一只手业已与你分了家啦！” 　　忽然间，武阳兴起一种感触，他意识到自己参予这场比试之后，不但输了小师妹，输了情场竞争的资格，似乎连师门的眷顾、手足的恩义也一起输了，宛若他在这里已成多余，而十年以来，直到现在他才认识到自己竟是多余的一个！ 　　关无量又在没好气的问：“我在问你，服也不服！”略略定了定神，武阳硬着头皮道：、 “请教主公，师兄先前用以打落弟子手中长剑的那一招，不知源自何来！”关无量似是早已料到武阳有此一问，他厉声厉色的道：“习武之道，首 　　在运用灵活，触类旁通，不可墨守成规，死学不化；你师兄平日用功苦练，深研本门技艺之精萃所在，从而加以演变，舍短取长，另创巧妙，于应敌之际，自获奇效，你若有你师兄一半心思，今日也不会落得这般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武阳哺哺的道： “主公教训得是??”关无量大声道： “我的裁决，你是服了？”脸颊抽搐了一下，武阳低弱的道： “弟子服了。”关无量背着手稍做沉吟，又道： “从今后，此问情形已有不同，照说你们师兄弟早届出师之时，理该到 　　外面历练历练，一边广增见闻，一面也为自己找个合适营生胡口；现下你师兄已是我未来的女婿，如何订算，我自有安排，至于你，若有意自行出外闯道，固然最好，否则，继续跟为师亦无不可，过两天你就替我送一车药材到南边钦州去??” 　　武阳沙着声音道： “主公，弟子能不能考虑一下？”关无量谈淡的道： 　　“当然可以；何去何从，却不必勉强。” 　　说着，他向一侧的武乐点点微笑－－那是真正的笑，发自内心的笑，是一个尊亲对子弟由衷疼惜的笑——然后，他向武乐相偕进屋，模样活像已是岳父与女婿了。 　　武阳落寞的孤立庭园之中，目光缓缓移视周遭，这里的一瓦一椽、一草了木，他都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他在这里度过了漫漫十年，虽不算灰黯，却也没甚乐趣的十年，他竟从来不曾想到，有一天他会离去，会在恁般难堪的情形下一个人离去；这不是他的家么？天，原来不是！ 　　什么原因使得惯常的气氛突然变了，持久的亲情与渊源也忽趋冷淡？武阳一直没有觉得自己惹憎惹厌，一直不曾感到在这个家庭里他是个局外人，莫非－－莫非是为了这次向师妹求亲的举动招了祸？但，主公当初不是含笑允诺的么？而且择婿的方式也是主公订下的呀！ 　　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 　　四六犹豫着来到旁边，刻满皱榴的老脸上流露着悲悯与关怀：“又要变天了，武阳，进去加件衣裳吧??” 　　武阳打了个冷颤，笑中带着颤抖。 　　四六欲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武阳，你想浅了你师兄后头是个什么家当？哪比你无主孤伶一人？唉？ 　　武阳愣愣的寻思着这几句话，心中渐显端倪，却越发自惭自恨；深切的屈辱啮啃着他，无限的痛悔侵蚀着他，人心真的这样纸薄？世态又何其炎凉？连授业的恩师，看似清纯的小师妹，亦洗不脱那铜臭的污染啊！ 　　酒馆的生意不错，正是饭口的当儿，食客满了八成座，有的在猜拳行令，有的大声嚷嚷，气氛热闹却嘈杂得紧，人一进了这种场合，不知怎的嗓门就变大了。 　　武阳坐在一付靠窗的座头上，独自愣愣的想着心事，四周的喧嚣音浪，好像一点也没听到；桌面上摆着一只青布小包袱，另一卷狭长黑布袋裹着他的长剑，他在打谱下一程该去哪里，又待找桩什么活儿子，离开师门虽只三天，怀里的二十两碎银子业已去掉一小半啦。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日子不容易过，穿衣吃饭，都快不得钱哪?? 　　伙计端来一大碗牛肉汤面——汤水挺多，就是不见半点牛肉星子；面还在冒着腾腾热气，好香，武阳深深呼吸着，举起竹筷正待挑面人口，旁边已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而且双方的火头都还不小，腔调之高，居然压过了其他的喧闹声。 　　武阳是饿了，他边吃着面，边侧脸瞧将过去，嗯，一个蓬头垢面、又瘦又干的老伯，怒冲冲的责骂着站在他面前的一个酒馆老大，那酒馆老大腰粗膀阔，双臂环胸，是一副得理不饶人，根本不把老伯当玩意的架势！ 　　老伯拍着桌面，满桌的杯碗盅盘都在跳动：“??狗眼看人低不是？我吃了喝了没有错，又不是不给银子，你们开了偌大一片鸟店，莫非还不准客挂帐？这算做的哪门子生意？我老人家赊是赊，欠是欠，到时候笃定还钱，一分厘也少不了，怎么着，你这混帐竟当我是白吃？” 　　那酒馆扬着一张大脸，拿鼻孔朝着老伯：“你说得对，开店做买卖，尤其似我们这种水食买卖，哪有不准客人挂帐的道理？不但准挂帐，更且欢迎得很，问题是熟客才能赊欠，至少也要光顾过几次让我们认得清面孔；老大爷你是头一遭关照小店，叫的又是最好最贵的酒菜，我们若是不给你端上 　　桌，你包管会借故生事，等我们祖宗一样伺候过了，你却打算一抹嘴拍屁股 　　走路，老大爷，如果人人似你，我们靠什么活去？” 　　老伯大声嚷道： 　　“你们听听，你们大家都听听，这混账东西真个把我当成吃霸王饭的啦，各位乡亲街坊，大伙看看我，我老人家这样子像是耍赖白吃的样子么？他娘的合共二两三钱银子，我岂会存心懒账？” 　　众多食客的目光不禁纷纷向这“老人家”头脚打量，越忍不住个个摇头——“老人家”蓬散着一头花白乱发，脏兮兮的一张瘦脸透着摄取不良的干黄，身上穿着一件满布油腻污斑更缀着补钉的老羊皮短袄，羊毛却差不多秃落净了，一条棉裤处处冒着絮头，脚蹬一双破草鞋，套在两脚上，一只露出前趾，一只见了后跟；这副模样，谁也不敢说他不是自吃。 　　那身大力无穷的酒馆虎下面孔，重重的道： 　　“这点银子既是是小数目，者大爷你何不干脆现下赏了我们？” 　　老伯尖声道： 　　“我老人家出门一向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更料不到吃一餐饭也会受这般熊气；你是瞧我这身肮脏打扮不够堂皇气派？我好叫你得知，我就是习惯这个调调，我家里可是大大的有财有势，华厦连云，良田千顷，你要一朝看到，包管两眼发直－－。” 　　掌倌不耐烦了，火气也升高三分：“附近百里方圆，就不曾听过有你这么一号财主，你甭他娘给我扯些闲淡，银子拿来你走人，否则??” 　　老伯瞪眼怪叫：“否则怎的？你还能生啖了我？”那酒馆咆哮起来：“生啖了你？呸，我还怕你这把老骨头梗了我的喉咙！我告诉你，你想打谱白吃，可是找错了地方，要拿不出钱，就先剥你这身衣裳，然后送官办你一个讹诈抵赖之罪！” 　　老伯跟着吼：“这里开的是酒馆饭铺还是宋五姐的黑店？居然胆敢强剥客人的衣裳哪！你给我老人家滚到一边，且把你们店老大的叫来，他娘的，我要问问他是如何调教出你们这些端盘子倒酒的货！” 　　柜台后面，那位胖敦敦满面油光的店店老大冷冷一笑，提高嗓门，“你就歇口气吧，似你这等存心白吃的恶客我们见得多了，若是小小不言叫个小碟小碗的我们也就认了，可恨你却大爷一样点的是名酒，要的是好菜，偏偏又吃了个精光，你是欺我们生意人个个是孙子？今天要是拿不出银子，看我们怎生治你！” 　　那酒馆狞笑一声，往前逼近：“听到我们店老大的说话啦？若不马上付帐，此时此刻，我便活拆了你！” 　　老伯离座而起，不停叫嚷： 　　“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之下，闹市酒馆之中，竟有这等虎穴狼窝，明着坑人害人哇，难道你们就不怕王法，不怕规律？” 　　一片哄笑声随着响起，那酒馆借着声势方待动粗，武阳已一个箭步抢了过来，往两人当中一插： 　　“不可无礼，伙计，这位老人家欠的银子由我代付便是！” 　　那酒馆收住势子，上下端详武阳，从鼻孔中哼了哼：“你真的要替他代付？可是二两三钱银子，不是二十三个制钱呐！” 　　武阳伸手自怀中摸出几块碎银，用力朝桌上一摔：“去把银子秤清楚，加上我那碗牛肉汤面一起算妥，零头给我找回来！” 　　可能武阳的体型硕壮，带着那把长剑又有点练家子的味道，眼前这 　　位酒馆不免多少顾忌，未敢再顶撞，取了银于自往柜台结帐去了。等找回零头武阳游目四顾，竟已不见那老伯的踪影。武阳心里苦笑，取了长剑，背起包袱，大步走出酒馆门外；天气很 　　冷，他得觅处休歇之所，当然地方是越简单越好，简单和便宜总是分不开的。 　　转出大街，到了一条冷清的小路，他朝巷子内张望，却没有半家旅店的招牌，大街上倒有几家，只是看那种气派门面，他实在不敢往里进，如今口袋剩下的一点银子，还不知得挺上多少天呢。 　　犹豫在巷口之前，武阳正考虑该朝哪里走，一个发自嘴唇齿缝间的“嗤?嗤”声已从背后传来，他连忙回视，却赫然看见那老伯正坐在一家门口边的石礅上！ 　　武阳有些惊愕，因为就在瞬息前后，那里明明不见人影，怎的才一转身，就凭空冒一来这个吃白食的老头子？老伯冲着他瞅牙一笑，挤眉弄眼的招着手：“来来来，小伙子，先时 　　承你请了我一顿，咱们爷俩得亲近亲近。”上前几步，武阳抱拳笑道： “出门在外，谁也会有不便之时，些许心意，实不足为谢??”那双跳豆般的小睛一瞪，老伯道： “谁说我要谢你？我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老人家 　　并未央你替我付帐，你自己愣要做这顺水人情，与我有鸟的相干？”武阳呆了呆一天下竟有如此不通情理的怪人，不识香臭的恶汉—— 　　他憋着气，淡淡的道： “是，原是我自甘为老丈代偿所欠，确与老丈无关”点点头，老伯道： “这还像句人说的话，我这一辈子最怕欠人的情，所以任谁的情我都不 　　欠；小伙子，待我问问你，你可有个名字，今年多大了？”武阳本待转身走人，又一时拉不下脸来，只有僵着声音道： “我姓武，武功的武，名叫武阳，就是决不后悔的武阳，今年带虚岁二 　　十七??”老伯嘴里念道着：“武阳，决不后悔的武阳，二十七岁??嗯，名 　　字有意思，年纪也合适??”望着武阳，他接着道： “小伙子，看来你的境况也不见强吧？”脸上微微一热，武阳坦然道： “是不见强，老实说，再有几天找不着进帐，恐怕亦只好学你的样去吃 　　白食了！”老伯却不生气，呵呵笑道： “吃白食也得有吃白食的本领才行，像我人老皮厚，又时常碰得上像你 　　这般的瘟生，方能笃定白吃，你年轻力壮，不但腼腆害臊，大概也不易引人 　　同情代付欠帐，小伙子，这个主意还是早早打消的好！”武阳形色忧戚的道： “不知何处可以觅得一份糊口工作??”老伯像是没有听到，只管问道： “瞧你这副落拓劲比我好不上多少，小伙子，难道家里没有人照顾你？” 　　武阳道： 　　“我没有家，我自小就是个孤儿，由我主公拉拔长大” 　　老伯似乎颇有兴趣的道： 　　“倒怪他娘可怜人的；你主公是谁？” 　　武阳略一迟疑，还是说了：“霸天剑圣关无量。” 　　老伯细眉上扬，皮笑肉不笑的道： 　　“关无量？就是住在径河东边出相庄的那个关无量？” 　　武阳高兴的道： 　　“老丈也知道家师威名？” 　　“嗤”了一声，老伯道： 　　“威名？小子，我讲几句话你可别往心里放，实话好说不好听，我这个人就是一向憋不住爱说实话－－你那主公，几十年耍剑是耍了点名堂出来，却决非如他自我标榜那般不可一世，他那点玩意，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居然关着门起道号，自封‘剑尊’，剑要称尊，兹事体大，岂是他的几手把式堪以承当得的？剑尊？你主公只配玩剑屁股，真正不知浩浩天下他见过几个练剑之人！” 　　武阳一听对方辱及主公——虽是不算十分体恤仁慈的主公，亦不禁怒火顿升，愤然道： 　　“家师祖传剑法，堪称江湖一绝，尤其家师浸淫此道凡四十余年，功力精湛，已达出神人化之境，江湖之上，谁不钦服？‘霸天剑圣’之号，乃两道同源所共赠，意在崇敬推许、由此可见家师咸名早已震慑四海，传扬五岳，老丈何人，竟敢如此污蔑家师，随口作不实之低毁，是可忍孰不可忍！” 　　摆摆手，老伯道： 　　“你且莫激动，我这样说，自有我的道理、我的凭借在；小伙子入你容身的世界大小，圈子太窄；顶头一望，只见你主公那一块天，就以为天仅那么丁点大了！嘿嘿，你可要弄明白，天高千万丈，你主公至多七尺横竖而已！” 　　武阳仍不服气：“老丈口气这般狂妄，对家师低估至此，莫非老丈还懂得剑法？” 　　呵呵笑了，老伯道： 　　“可要我再讲实话？” 　　武阳怒冲冲的道： 　　“你说！” 　　老伯慢条斯理的道： 　　“若论剑法，我多少是略通一二——不敢自诺如何高明，本约已练到心与力合、神同剑融的境界，剑魂可通我灵魄，我意念即剑心志；习剑者所谓出剑之际如臂使指，仅乃小成而已，大不了是个收发自如的道行，要念动剑动，意起剑起，神思和剑灵相系相连，这才马马虎虎算得上有点火候，你主公若愣要和我比较呢，咱们不妨比得文雅些一这就好比一个秀才，令师不过粗识几个大字的村夫罢了！” 　　跟着主公磨了十年剑法，武阳只知道所学者尽是运劲的诀窍、招式的演变、换气提力的奥妙，至多搭配着腰步眼的锻练，调息行功的技巧，总之主公怎么教，他怎么随着做就是，像老伯这种近乎幻异神奇的说法，别讲他没听过，连梦也不曾朝这上面梦；一把剑上头竞有恁多不可思议的名堂，无论是铁剑钢剑，都不像是一把剑，简直变成魔杖啦！ 　　恍恍惚惚想了好一会，他又猛的摇头：“不，我不相信你这一套，剑就只是把剑，照你所言，剑岂不是变成活的了？左右是些铜铁铸炼的东西，其中何能蕴聚精灵？剑还有魂、还有魄，还能与人意念想通，我更是头一遭听说，老丈，你恐怕不是在谈剑法，而是讲神话了！” 　　老伯微微叹息：“天地辽阔，云山深浩，你没听过的事情大多了，小伙子，你窝在出相庄那个老破井底过于长久，把眼光都瞧短啦；我问你，干将莫邪为传世名剑，分做雌雄，若无生人投炉祭剑，剑即不能成形，这段传闻你可知晓？又龙泉之剑悬于帐端，遇凶兆则自鸣不息，以示警于剑主，宝器有灵，史证书传，皆斑斑可考，怎能说是神话？” 　　武阳道： “便不是神话，也只止于传闻，不曾亲眼目睹，我决不相信剑兵之后， 　　竟能和执用之人这样奇异的搭配！”仰首望天，老伯哺哺的道： “是该叫他亲眼看一遭呢，还是不让他看？”武阳没听清楚，疑惑的问：“你在说什么？老丈。”细细端详着武阳，老伯抹了把脸，答非所问的道： “我很穷，穷得身无长物，家徒四壁——不，根本连个家也没有；但我 　　并非生来就穷，以前我不禁颇有儿文，而且还称得上富足，日子过得十分的风光，之所以穷到这步田地，尚是打六七年前才开始，当然其中另有因由，这层因由合缘则告，无缘自无须提及；从我落魄的那一天起，我就经常在外混吃混喝，而受气受辱横遭白眼乃是顺理成章之事，我因此暗中许下一“个心愿，要是有一次能遇上某个人替我解困舒窘，那怕只是代付一遭酒食钱，亦是同我结一善缘，一饭之赐，必当报其终生之福，这样一来，前情不欠，我心自安，然而，我所报对方的终生之福，也要对方愿意接受得了才行！” 　　武阳满头雾水的道： “老丈的话，我有点不明白??”呵了口白气，老伯搓着一双指骨粗大的手掌：“简单的说，你请我吃 　　了一顿饭，我要报答你，因为我不要欠你这份情，可是我报答的方式有些不一样，首先你肯不肯接受，另外，还待看你有没有这份决心和毅力来接受— —” 　　武阳忙道： “一顿饭算不上什么，老丈何须报答？再说，老丈不是讲过经常有人为老丈代偿餐资么？” 　　“这六七年来就不曾碰上半次，大多是一旁看光景，凑热闹，看我的笑话，更有些还帮着瞎起哄，巴不得将我这身老骨头活拆了，同情心？哼哼，同情心都进到狗肚子里啦！” 　　武阳窒噎了片刻，涩涩笑着：“那些人可能未曾确切体认老丈的窘 　　况，以为是故意讹诈——”老伯冷冷的道： “不要向我提人性，道人心，小伙子，我他娘今年六十有六，什等样的 　　人性人心都看遍摸透了；且说你的事，怎么着？要不要跟我来？，，考虑再三，武阳才道： “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好去，跟着老丈盘桓几天亦未尝不可，但我可不 　　是贪图老丈的什么报答，话要说在前头。” 　　老伯从石嗽子上站将起来，咧嘴露出一口稀疏黄牙： “就算你要接受我老人家的回报，也还得有这个耐心与胆识才行，走吧，小伙子！” 　　武阳跟在老伯身后，蹈蹈走出巷口；天寒地冻，又吹起了要命的北风，他冷得脸色泛青，嘴唇透紫，不住的打着哆嚏，反观前行的老人家，却一摇三摆，形容自若，对这等酷寒天气，恍如没事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