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两人心里都存有一份戒心,“白面郎君”欧阳飞盛名早扬,白水黑山之间,凡是道上朋友无不让他三分,他俨然是黑道上的总魁!
由于欧阳飞成名极早,久而久之,难免造成他目中无人的个性,而且他心之狠、之辣,恐怕无人能及,据说他从不给对手一见全尸,都是血肉模糊,开肠破肚,或者脑浆四溢!
提起他的大名,只要在道上混过的,没有一个不蹙起眉头,心惊胆跳的!
丁泰翰则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无人出其右,非但像貌英俊朗润,自然流露着一片无可言喻的恂恂儒雅之气,不管在任何时候,他的神色永远镇定,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雍容气度,如此胸襟,诚属不易!
如此两位江湖上杰出难得的人才,在心理上难免有较斗之意,谁也不服谁,但也都为对方的气韵超脱而暗地折服。
以欧阳飞在江湖上的声威,他以为只要听到他的名号的,俱应肃然起敬,不料眼前此人,不过客套的表示一下意思,叫他甚为不悦。
欧阳飞心头冒火,但他又强忍了下去,道:
“听说你很狂傲?”
丁泰翰不禁呆了一下,依旧缓和的笑道:
“不敢,比起阁下,在下这么一点道行,焉敢狂傲?”欧阳飞算鼻腔里冷冷一哼,尖刻的道:
“你最好心口如一,咱们之间或许可以和平解决,免动干戈!”
丁泰翰暗吃一惊,低沉的道:
“在下有什么地方得罪了?”
欧阳飞面色一沉,冷冷的道:
“得罪?谅你也不够看!”
这位玩世不恭,飘逸脱尘的丁泰翰,轻淡淡的笑了笑,尔雅的道:
“丁泰翰年幼,学浅才疏,有数言奉告,若有顶撞干犯之处,尚祈莫予见怪……”
顿了顿,丁泰翰又道:
“武林中少有穷一世之间仍能屹立如固的英雄,阁下在江湖上名震遐迩,尚且须自我珍惜,江湖风云变化莫测……”
不待丁泰翰将话说完,欧阳飞已剑眉倒竖,满面寒霜的道:
“你在教训我?”
丁泰翰淡淡的一笑,道:
“在下年轻识浅,自是难与阁下相提并论,贸然奉言相谏,还请见谅!”
欧阳飞神色更冷,怒道:
“江湖中人传言你很骄傲,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你找错了对象!”
丁泰翰坦然一哂道:
“在下本性如此,不需要选对象!”
欧阳飞心头的怒火突然暴升,他红了眼,大叫道:“姓丁的,你大概没有见识过厉害吧!”
丁泰翰实在不愿跟他多起争执,道:
“在下另有要事,办完之后,定当专程至‘飘渺洞’拜访阁下!”
欧阳飞厉声吼道:
“不必了,现在咱们就把事情解决了,拿来!”丁泰翰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他故意装迷糊,缓缓的道:“在下欠了你银子?还是……”
欧阳飞额上青筋暴起,他暴厉的道:
“姓丁的,你少在老子面前装蒜,‘双飞剑’快拿来!”
丁泰翰背负双手,双眉一挑,笑道:
“原来你已经知道这把剑在我手上,只是你尚未告诉在下,祝堂雄他是为何而死的。”
欧阳飞上上下下朝丁泰翰打量了一阵,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在江湖上也有个名儿,老夫却是横行四海,从不相扰,这次也希望你不要自找麻烦。”
丁泰翰冷冷一笑,道:
“如果在下如此容易把‘双飞剑’交给你,你不觉得太便宜了?”
欧阳飞气得一张面孔通红,满头银发倒竖,目注对方,道:
“那剑本就是老夫之物,落入祝堂雄手中,老夫不过是讨回已物,你竟敢对老夫挑衅,哼,你大概活腻了。”丁泰翰满不在乎的一笑,道:
“如果你能说出此剑的来龙去脉,在下自然双手奉还!”欧阳飞闻言之下,眼珠子斜吊了一下,狠狠的“呸”了一声,吼道:
“老夫知道的为什么要对你报告,小子,你太不知好歹了。”
丁泰翰舐舐嘴唇,缓缓的道:
“此事在下既然已插手,断无中途撤手之理,你想如何?”
欧阳飞走前了几步,正待开口说话,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深沉而儒雅的丁泰翰,有一丝极难察觉的紧张之色溢于眉宇,他本想尽快摆脱欧阳飞,“妙药师”等人到了,只怕事情有变。
洒脱地,丁泰翰的白袍摆了个优美的角度,他转过身去,“妙药师”等人已到跟前。
欧阳飞带着三分轻蔑的一笑,望了“妙药师”一眼,这一眼却觉得有些面善,他仔细再看,又行了好几步,蓦地脱口大叫:
“‘妙药师’!”
“妙药师”停了脚步,望望丁泰翰两人,勉强笑了一下,道:
“久违了,朱当家!”
咬咬嘴唇,丁泰翰压低了嗓门,道:
“原来两位是旧识,倒出乎在下预料之外。”“妙药师”以前曾经为朱剑魂疗过伤,但对他的为人并不欣赏,所以平素彼此不来往,此地相逢,纯属巧合!“妙药师”神色一沉,又立即堆下笑容,道:“老弟你怎么也识得这位大英雄呢?”
丁泰翰摇摇头,道:
“也是方才识得,朱当家的正与在下闲话家常呢,是不是?”
欧阳飞到底欠了“妙药师”一份情,不管他如何狂傲,在道义,或声誉上,他都得忍让几分,即使“妙药师”并不和颜悦色!
欧阳飞皱了皱眉头,道:
“丁泰翰,‘妙药师’在场,老夫不便与你动手,不过,我们的事总有个办法解决。”
略一沉吟,丁泰翰道:
“在下此时正有要事,事完之后,即使阁下不找我,我也会找你,咱们就约定半个月后‘飘渺洞’再见,如何?”欧阳飞颔首道:
“好,半个月后,希望你带着东西到‘飘渺洞’来,不可食言。”
丁泰翰微一抱拳,道:
“这是自然!”
欧阳飞对其他人视若无睹,仅对“妙药师”略为颔首示意,道:
“老夫告辞了!”
他探目向四周打量,不待众人已有所表示,瘦削的身子已怒矢般激射而出,似是一抹流光般飞快超过这片旷地而失去踪影。
江玉轩长长的吸了口凉气,揉揉眼睛,呐呐的道:“太快了,他的轻功实已登峰造极!”
“妙药师”也感慨的道:
“这老家伙的确是块料,可惜人在黑道,否则该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他把目光移到丁泰翰脸上,又道:
“老弟与他结有怨仇?”
略一犹豫,丁泰翰道:
“那倒不是,只是为了一把‘双飞剑’,他找在下要……”丁泰翰将在“九阳山”发生的事,大略说给他听,以及自己再度出现江湖的原因。
“妙药师”大大惊异了,思索了一会,他道;“这把‘双飞剑’老夫也听过,只是……”怔忡了良久,“妙药师”恍然道:
“‘凉山派’的灵子居士知道这把剑,咱们这趟去,可以顺便问他。”
默默一笑,丁泰翰道:
“无巧不成书,那真是太好也,咱们快走吧!”“妙药师”低徐的道:
“说真的,老弟,你实在不应该招惹那个老怪物,难缠得很。”
丁泰翰淡淡的道:
“在下生性如此,但属无奈!”
一行人行动更快了,几乎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他们希望最迟在明早能够赶到。
朝“凉山派”的路上——这尽是一望无涯的荒地野郊,难以寻得出一条可以正式称为道路的,但是四处杂草中的蹄洼说明了不久前有许多人打从这里经过。
丁泰翰眼睛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轻喟的道:
“好像有人比我们快了一步……”
“妙药师”半侧过面孔,道:
“老弟,你在说什么?”
丁泰翰含蓄的笑了笑,道:
“老兄,你们有没有发觉好像有大批人马从这里经过不久?”
“妙药师”有些动容,道;“怎地,老弟,有什么问题吗?”
六人正跃上一片斜坡,平静的掠跃着,前行的丁泰翰缓缓的道:
“老兄,上回在‘烈幽谷”,在下曾有过预感,现在同样的感觉又来了。”
吐了吐唾沫,“妙药师”道:
“莫非‘凉山派’有了什么变故!”
六个人身形忽起忽落,又速速腾射而出,冲着风,丁泰翰道;“已经靠近‘凉山派’了,到了就知道。”
他们一面奔掠一面说着话,后面的“神威镖局”的弟兄及小毓、小霎就没有这么大的道行,三个人提着一口气拚命紧紧跟随,半步也不敢落后。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凉山派’的势力范围外缘——“青河镇”。
他们远远望去,前面一片寂静,寂静得有点异常,没有一点声息。
这种寂静,使人感到一种不祥的阴影,使人觉得背梁上有些冷嗖嗖的了。
轻轻吁了口气,丁泰翰道;“老兄,依你看……”
“妙药师”微微注视了一会,半晌,他道;“的确太安静了,只怕不是好事。”
江玉轩幽徐的道:
“以‘凉山派’的实力,其他的帮派只怕不敢轻易冒犯吧!”
丁泰翰沉静了一会,谨慎的道:
“还是小心点好,你们在这里等我,待我先过去探探虚实!”
“妙药师”有些迷惘的道;“咱们与‘凉山派’是友非敌,如此偷偷摸摸的,只怕不宜。”
微微沉吟了一会,丁泰翰道:
“在下只是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老兄,咱们一天当两天用,急速的奔驰,到了‘凉山派’的范围内,他们不应该至今无人出现。”
端详了片刻,“妙药师”缓缓的道:
“老弟你说的是,只是我不敢相信,有谁敢来找‘凉山派’的碴!”
江玉轩不解的道;“过了青河镇才到‘凉山派’,或许再走近些,就有他们的人了。”
丁泰翰轻轻的道:
“大凡一个在江糊上成名的大帮派,他们之所以成名,自有其道理,但是他们事事无不谨慎小心,所以他们的势力往往很大,否则等敌人进入核心,抵挡起来就有困难了。”愣了一下,江玉轩道:
“丁兄,咱们如何处理是好?”
丁泰翰平静的道:
“由我先潜进去,如果没事最好,要是有事咱们也好再作应变的打算。”
“妙药师”忙道:
“不管怎么说,这事都该由我去做,怎好再麻烦你……”
丁泰翰淡雅的道:
“老兄无庸客套,在下义不容辞!”
“妙药师”低沉的道:
“那么,老夫与你去上一遭!”
江玉轩皱着眉,道:
“这事在下想来,还是在下去的好,或者在下与两位同行……”
负着手蹀踱了一会,丁泰翰一笑道:
“事情尚未明朗前,在下只是去查看究竟,人多并无益处,在下去去就回,或许只是在下过份谨慎罢了,两位都留在此,准备应变!”
江玉轩微微拱手,低沉的,诚挚而感动的道:“丁兄,有劳了!”
“妙药师”亦严肃的道:“老弟,你千万小心,一有消息,即刻转回,千万别一人冒险。”
点点头,丁泰翰探目向四周打量着,好一会,道;“老兄,总镖头你们先藏身在左侧这片树林里,我去去即来。”
小毓睁着那双水盈盈的眸子,不瞬眨的睇视着丁泰翰,轻悄的道:
“让小毓陪你走一遭!”
小晴柳条似的眉儿一皱,道:
“姐,你伤刚好,要去我陪少爷去。”
丁泰翰摆摆手,阻止两人欲启的唇,笑笑道;“你们两个都留在此等我回来,知道吗?”
小毓、小晴两人可以说对丁泰翰温顺到了极点,听丁泰翰一说,两人点点头。
不待他人有所表示,丁泰翰瘦削的身子已怒矢般激射而出,眨眼之间已飘出了十丈之外!
白色的影子突地平射而出,在空中连连急速滚动,这种滚动,在开始的时候还可以勉强看出,只是瞬息之后,则只见一缕黄蒙蒙的,极为淡渺的形像!
似是一抹流光般飞快超越这片宽荡的旷地,不知道的人断然察觉不出那竟会是一个“人”在移动,太像飘浮在天地间的一片云雾,或是,只是人们视力上的一种错觉罢了。
此时——丁泰翰已经经过了青河镇,来到“凉山派”的附近。
太阳已快下山了,夕阳的余晖在西天染上一抹嫣红,远近的群山峰峦浮沉在迷迷蒙蒙的灰蓝色暮霭里,有份难言的凄凉。
大地似笼罩着一层失落,空洞抑郁,周遭都是暗沉沉的氲氤,这氲氤弥荡在冬天黄昏的景致里,也弥漫在人们带着幽戚的意识里。
在那凄凉得令人叹息的晚霞之中,以致看起来那轮血红的夕阳也淡涩了……凄凄的夕阳映着枯灰的林干,映着白惨惨的枝芽,似抹上了一层泛着紫黯的鲜血,冷栗得好生硬,又起了风,刮得使人心里都在发酸。
丁泰翰伏在一座楼房的屋脊后,朝四周打量,他的神色显得那般凝重而深遽,眉宇之间,似打着一个无形的结,紧紧的。
表面的神色沉静而淡远,内心里他却十分惊虑与紧张,骨子里的感受与外貌的安祥,恰巧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
在先前他以不敢令人置信的快速掠飞之际,一路上,他已发觉了不少令他忧虑的情形了。
太静了,静得让人误以为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不属于人的。
丁泰翰又仔细的朝周遭探视,镇里的街道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原来镇上应该住有百姓吧,此时一个也看不见,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空气中消失了,这里宛如就是一座空城。
连一丁点声音也没有,是一种死也似的沉寂,他虽以前没有来过,但他不相信此地原本就如此死寂!
青河镇,约有近千来幢房屋,六条大街横竖相通,即使是条小巷子,也都铺着青石板,好深好长,应该有个热闹的市景才对!
丁泰翰将神智汇集,心中不由凝惑:
“青河镇到底出了什么事?“凉山派”又有哪里不对劲?这里的气氛有点邪异……”
咬咬下唇,他更小心的,一寸寸的搜寻着,又暗自付道:
“‘凉山派’的人呢?他们千里迢迢的请来‘妙药师’,他们人却上了那儿?”
他闭上眼睛微微澄虑安神了片刻,他决定展开行动了。
陪同“妙药师”前来,不光明正大的进来,却先行探路,如果“凉山派”
的人知道,于礼、于理都说不过去,但是,这一切已经显示“凉山派”内部有了变化,他不能不防。
他仔细的选择目标,到底是从自己藏身的屋脊掀开瓦面溜进去,还是找着门户潜进去好些?
哼了哼,他的身子凌空,双肩宛如风也似的,看着快要落地,在微微的转身之间,又那么美妙而准确的掠了出去,身法高强极了。
丁泰翰悄然横身翻到对面,他开始逐屋搜视一幢幢的高楼低房,土屋摊棚,甚至一条窄巷,一堵墙壁他都不肯放过。
现在——他攀附着一扇窗槛,利落无比的以左掌贴上了紧闭的窗门。
轻轻的,他大掌往上一提,蕴于掌心的暗劲已那么恰巧的将里面的窗闩吸起。
他四周瞧瞧,确定无人之后,他毫无声息的推窗而入。
这是一间厢房,里面四壁图书,陈设得甚是精雅,丁泰翰心中寻思:
“不知这是什么人的房间,布置得如此高雅,难得主人有此雅兴!”
图书之后就只有一张宽大的床,还有一桌四椅,旁边还生着一个暖烘烘的火炉呢!
如此一间宽敞的卧房,如果只住一人,可能稍嫌冷清些,或许是夫妇两人吧!
丁泰翰游目一瞥,见罗帐低垂,但仍可看出床上正躺着两位仁兄,全副武装,两柄雪亮的大砍刀,却随意靠在墙角,两人睡的很熟,不时发出震人的鼾声,还打着呼噜。
嘴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忽听东边轻轻的响起一阵步履声响,有人哼着小调往这里来了,此时丁泰翰尚未打算展开什么动作。
他看清床的后面与墙还有一点小空隙,轻快的一闪,他躲到了大床的后面。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胖子袒胸露腹,头皮刮得青光闪亮,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
此人生像极为滑稽可笑,身材粗壮,却配上一副小鼻小嘴,很不搭调!
他一进屋,先将腰间那柄大砍刀拔出,与其他的两柄摔在一块,因为他动作粗鲁,“锵”的一声极为刺耳,他对睡在床上的两人视若无睹,忽然如杀猪似的高唱着:“呃唷!
可恨哪,你这狐狸精呀,俺的喜礼、喜饼、喜金呀,你却拿去当嫁妆啊!”
这首小调,词谱甚为粗俗,加上在这胖大汉子的嗓门中,怪腔怪调的唱出来,越发粗俗得令人起腻,不敢恭维。丁泰翰强自忍笑,面孔却已涨得血红一片,全身汗毛不禁都竖立了。
这汉子越唱越有意思,提起桌上的茶壶大大灌了一口茶,又扯开破锣嗓子,怪声怪气的唱道:
“小妹妹唷,你生得一身细皮又嫩肉,老哥俺唷,想得心痒腰酸哪!”
床上的人有了动静,靠外边的翻了个身,半睁开一个惺松又疲困的眼睛,眼球还发着赤红,他不耐烦的怒叫道:“闭嘴,我操你的老祖奶奶,老子们好不容易打个盹,你来嚎丧啊?他奶奶的!”
这胖大汉脸上毫无怒色,向对方龇牙一笑,卷着舌头道:
“俺哼个小调,关你屁事?你睡你的觉,老子哼老子的小调,哪里碍着你,狗操你的小杂种,他妈的,吵什么吵?”
床上那位仁兄“霍”的坐了起来,怒瞪着一双牛眼,破口大骂道:
“瘦干,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出去,干什么?你以为这里是妓院啊!他奶奶的,什么玩意儿?狗熊一条神气什么?”
叫瘦干的大汉气得目瞪如铃,凶光闪射,嘶吼道:
“他娘的,老子哪里得罪你了,什么事你不好干,你在老虎嘴上拈须啊?
我瘦干闯荡江湖数十年,什么好汉没见过,要受你这狗操的小王八蛋的鸟气,你他奶奶的!”
这时,另一个躺在床上的,也被吵得睡不着,沙哑混浊的声音叫道:
“两位老兄,晚上还得当差,你们不打算睡,我可还想打个盹,你们大吼小叫,连屋盖都要掀掉了,好了,别吵了好不好?”
原先那一位,蓦地掀被起身,口沫四溅的叫了起来,吼道:
“瘦干,你现在就给老子滚出去,老子懒得跟你这窝囊废吵了。”
瘦干看起来年纪比他大了一大截,如何受得了这种气,他猛进一步,满脸蛮横的道:
“这小混蛋,敢在俺面前自称老子?你小心我打烂了你那张狗嘴。”
床上的仁兄摆出个架子欲往下冲,另一个人拉着他,劝解他道:
“算了,他年纪比你大,说你两句也没什么,算了,算了。”
瘦干双手叉腰,狂妄的大叫道:
“算你识相,呵呵,你只配躲在床上,羞人答答的似个未出嫁的大闺女……”
床上的仁兄摆脱同伴的手,猛然蹦下了床,凶暴的道:“狗操的瘦干,看我今天不割掉你的烂舌头……”冷笑一声,“砰”的拍一下胸脯,瘦干大摇大摆的上前,暴吼道:
“好啊,来啊,看看什么人能把老子瘦干的舌头割掉,来啊……”
那人一咬牙,正要往前冲,床上的那位仁兄慌忙爬出来跳下床,拖着那人,不让他向前。
“你不必他妈的装腔作势,你那两下子,回去对你老婆还差不多,拿出来丢人现眼而已,别不害臊,不要脸至极。”那人气不过,又抢步上来,边大吼道:
“他奶奶的,你这糟老头……”
丁泰翰负着手从床后转了出来,笑吟吟的道:
“各位吵够了吧,在下的耳膜都快震破了,成什么体统?”
这突如其来的奇变,三人正在喝叫怒骂的当儿,骤然见到一位悠闲、安祥的年轻人,操着陌生的口音,不由大大的吃了一惊!
三人立即停了下来,三双眼睛饱含迷惑与骇异的怔怔望着对方发呆。
丁泰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面无表情的道:
“你们大概吵累了吧!想不想再多睡一会儿,在下可以帮你们入眠,如何?”
三人都傻了眼,混身一紧,还没有来得及想到其他,一条淡淡的影子就像闪电一样掠过他们的眼前,有些不知所措……当他们还没有看清楚这淡淡影子的来意时,原在床上的二个人已睡倒在地了。
瘦干满脸通红,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襟,想把袒露的胸腹盖上,无奈衣袍好像小了点!
丁泰翰微微一挥他雪白的衣袖,面色即时一沉,阴森森的道:
“你叫瘦干?”
瘦干全身猛一激灵,宛如噩梦方觉,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场面,尴尬得令人手脚发麻。
丁泰翰平静的道:
“我在问你话呢!”
好半晌,瘦干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堆满笑颜,讨好的道:
“你……你这位大哥……你打哪儿来的?”
丁泰翰上前两步,威愣愣的道:
“不要跟我称兄道弟,先自己介绍一下,你是哪个人的手下?”
瘦干心腔儿一阵狂跳,道:
“我是瘦干,请问你尊姓大名?打从哪里来的?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丁泰翰已怒叱道:
“是我问你,你也敢问起我来?大胆!”
搞了半天,瘦干还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他的出现用意何在。
丁泰翰的风范、威仪、气质,早把他震慑住了,又见他如此威风,如是敌,怎么进来?如是友,为什么又不表明身份?
哼了哼,丁泰翰冷厉的道:
“说!你们是什么人?”
瘦干一张红脸泛了青白,诚惶诚恐,不敢稍存大意,只怕对方来者不善,道:
“我们……我们是‘飞雁帮’的人……”
丁泰翰微微一怔,不觉脱口道:
“飞雁帮?”
瘦干揩了把冷汗,忙道:
“是、是、是。”
背着手,丁泰翰又道:
“那么‘凉山派’的人呢?”
这人瘦干总算明白,四肢有些抽搐的呆立着,苦着脸,道:
“你……你是奸细?”
丁泰翰冷冷的看着他,寒森森的道:
“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如果你再敢反问我一句……”
丁泰翰缓缓向前走了一步,瘦干慌得退了一步,丁泰翰又道:
“杀了你应该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懂吗?”
有一股凉气像一条冰滑滑的蛇体一样顺着瘦干的背脊往上延伸,他不可抑止的颤抖着……丁泰翰仍然冷沉着面孔道:
“快说!”
瘦干先是一怔,他呐呐的道:
“他们也在,他们在西边,我们住东边。”
脑子里急忙一转,丁泰翰又道:
“你们来干什么?”
瘦干哑着嗓子,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角色,上头带我们来,我们就来了。”
丁泰翰缓缓点头,道:
“谁带头的?”
瘦干暗暗松了口气,道:
“是总教头张天品及他的师弟……”
一摆手,丁泰翰又道:
“除了‘飞雁帮’、‘凉山派’外,还有些什么人在此,由谁带头?”
瘦干满脸的肥肉挤做了一堆,嗫嚅着道:
“还有‘狮头帮’岳帮主,还有‘黑虎堂’的西门大龙头,还有那叫申一康,还有一些不入帮会的人,非常多,小的有许多都不认识。”
丁泰翰剑眉横竖,他实在想不透,到底有什么理由,使得黑白两道的人,一齐汇集在“凉山派”?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飞雁帮”“狮头帮”的人都来了,怎么连“黑虎堂”也来了,莫非他们要联手……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妙药师”与“凉山派”是友非敌,“凉山派”没有理由跟他的敌人联手,来对付“妙药师”的。
如果是冲着丁泰翰来的,也不大可能,他原是好意陪同“妙药师”来的,“凉山派”没有理由恩将仇报,所以也不可能。
丁泰翰搓搓手,沉着声道:
“‘凉山派’的掌门人,不是有病在身吗?为什么招待了这么多朋友?”
闻言一愣,瘦干满头雾水的道:
“生病?没有啊!他人好好的,咋儿个我当差,他还来巡示,不像有病的人啊!”
心里虽然纳闷,口中却不稍有任何表示,丁泰翰坐了下来, 道: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这一问,不由将瘦干问得一愕,他怔忡的道:“小的不很清楚,少说也有近千人吧!大约不会少于八百人。”
丁泰翰淡淡的一笑,道:
“可真不少,贵帮大概倾巢而出了吧?”
瘦干一呆,喃喃的道:
“倾巢?倾什么巢?”
笑了笑,丁泰翰优雅的道:
“瘦干你大概念过书吧,嗯?看你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
瘦干不知丁泰翰是在讽刺他,搓着手,大有受宠若惊的样子,道:
“粗人一个……”
丁泰翰冷眼旁观,看得分明,他淡然一笑,道:“为什么人都不见了,一千多人应该很喧哗才是,为什么如此沉静?”
瘦干此时又想起对方是敌人,不是朋友,慌张而恐惧的踉跄退后,“哗啦啦”一声撞响,四张椅子全被他撞翻了。丁泰翰冷厉的瞪了瘦干一眼,叱道:
“给我站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大约不想跟你的兄弟一样吧!”
瘦干目光落向地下并排卧着的二个人,他们个个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嘴巴微微扭张,除了还剩一口气,隔死也就不远了。
他绝望的呻吟了一下,宛如全身力气一下子全消失了,他软弱的道:
“你……你不要……杀我……”
丁泰翰寒酷的道:
“那你就快说!”
瘦干心头一慌,结结巴巴的道:
“他们……他们人都在……地窖里,说这两天有……对头要来,别……打草惊蛇了,要让敌人……没有戒心的进来……”
丁泰翰纵声笑道:
“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座死城如何不让对手起疑?太愚蠢了!那些青河镇的百姓又都上哪里去了?为什么静悄悄的?”
瘦干没有思索的道:
“是咱们要他们避开,免得碍手碍脚,听说……是怕百姓收留对手,万一让他们跑了,事情就麻烦了,所以要他们全部暂时离开。”
丁泰翰点点头,又淡淡的道:
“看不出你口齿还挺清晰的,你们又怎么知道对手一定会来呢?”
大大的摇头,瘦干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丁泰翰紧迫的道:
“对手是什么人?他们什么时候到?”
这两句,吓得瘦干猛一哆嗦,苦着脸,道:“小的……小的不知道。”
看他的样子,大约真的不知道,不过,丁泰翰心里却隐隐的有一种感觉,他们如此布阵以待,想必要对付的就是自己了。
只是他却想不明白,这一切为的是什么?逍遥居士井没有病,他为什么要骗“妙药师”来?
况且“妙药师”是他多年老友,他有什么理由来出卖自己的老朋友呢?
他为什么借调了这么多人?瘦干神情紧张得失了常态,他见丁泰翰发怔的样子,他身体拚命往后拧,想溜出去。
丁泰翰面如严霜,冷厉的道:
“瘦干,你想干什么?”
瘦干像垂死前的呢喃,结巴的道:
“小的……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