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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仇
     柯日云已由宫烈这种动作中,看出了事态的不妙,可是却猜不出对方将要以一种什么样的手法来对付自己。   宫烈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发出了令人汗毛耸然的一阵笑声——”柯老七,念在当年你我兄弟一场的情意,我决计放你离开,你意如何?“柯日云冷冷一笑,道:”只怕你未必心口如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我就谢了。“柯日云冷漠地说了这句话,心里仍然存着狐疑。   ”你是要谢谢我,“宫烈缓缓地道,”但却不是这个时候!“”什么时候?“柯日云在说话的时候,却已经发现由宫烈眸子里传出的凌厉杀机,想到了此人素来心狠手辣,由不住有些胆战心惊,未卜生死。   ”柯老七,你放心,现在我有几句话要交待你,你却要听清楚,否则你可就回不去了。“柯日云只把湛湛的双目注定着对方,要听他到底说些什么。   ”瞽目阎罗“宫烈道:”这里是曹家集,你出得门后只消直走,左边是冰河,右面是百里荆藜,对于一个失去双目的人,是很危险的!“柯日云陡地升起了一阵寒意。   ”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宫烈冷冷地道, ”到了这时候,你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他缓缓地抬起了贺手,分开了中食二指,颤抖的手指,表露了他内心恶毒的杀机——”我要你跟我一样,先尝尝瞎眼的滋味!“话声一落,他的两根手指已飞点直出,正中柯日云双瞳。   可怜柯日云空负一身武功,只是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睁眼待死以外,别无良策。   鲜血怒溅中,宫烈一双手指快速地拔出来,随着他的手势,柯日云的一双眼珠已滚落在地。   在此同时,宫烈的身子,却如同旋风般的向后面撤开,手中的竹杖,也同时离开了柯日云的”心坎穴“道。   柯日云痛失双目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凄厉的一声吼叫。   他恨透了面前的宫烈——是以,在宫烈猝然收撤竹杖的同时,柯日云却于彻骨的创痛之时,排山运掌,巨大的掌力,直向着宫烈后退的身势,猛攻出去。   宫烈昔日外号”来如风“,当可知他行动之敏捷。   只是柯日云这种排山掌暗藏”天罡“功力,其威力却是非同凡响。   宫烈那么快的退身势子,依然为他掌风所袭中——像是一把锐利的钢刀扫过一般,连衣带肉,被斩下了一片来。   宫烈就地一滚,腾身而起,已落在了堆集如山的皮货堆上。   他忍着一时皮肉之痛,愤怒的面颊上暗含着几许快意,领受着他加之于柯日云身上的杰作。柯日云像是失去了人性般地咆哮着,面颊上满是鲜血,特别醒目的是他那双失去瞳子的眼睛,随着他踉跄奔驰的身形,频频挥动着双掌。   掌力过处,四壁齐响,仿佛整个库房都要倒塌下来。   ”宫老八,你好狠的心!“”有种的过来,我们就在这里拼了命吧!“任他叫哑了喉咙,伏身在货堆上的宫烈却是一动也不动。   虽然他眼睛看不见,可是他灵敏的双耳却能兼同眸子的作用,听得出对方凄厉狼狈的景象——这一刹那,他无异感到满足了。   多少年压制在内心的仇恨,在这一瞬间,获得了充分的发泄。   他本可以此刻出手,顺利结果了柯日云的性命。   但是他偏偏不要。   终于,柯日云在一番疯狂般的拼命叫嚣之后,盲目地冲了出去。   守候在库房外的是曹村长,以为有机可乘,他手里掣着一口钢刀,迎着柯日云扑出的身子陡的一刀挥下来。   柯日云虽说是身处于盲目疯狂状态,可是能具有他们这类身手的人,即使是失去双目,也能有特殊而异于常人的感触能力。   是以曹村长的这一刀,诚为不智之极。刀身尽管是递出得疾快无比,可是尚还没有接触到柯日云的头顶,已为柯日云抬手抓住了他那只持刀的手。   曹村长大吃一惊,用力地想往后夺刀,却已是无能力。   柯日云哑叫一声道:”无耻的东西!“另手乍挥,如同一口钢刀般,砍在曹村长的脖颈之上。   只听得”咔喳“一声,这一掌虽不曾把曹村长的人头砍落,可是充沛的内力,却把曹村长颈项骨,生生地折断。   曹村长”吭“了一声,一头扎下去,顿时一命呜呼。   柯日云这时已拾得了曹村长手上的钢刀,此刻被扑面的夜风一吹,顿时头脑清醒了许多。   俗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柯日云在丧失双目之后,忽然珍惜到生命的可贵。   这一刹那,他决计要死中求活,逃得活命了。   像是凶神厉鬼般,他舞动着手上的那口钢刀,连蹦带跳的,瞎乱柯闯地离开了曹家集。   一切都好像是敌人设置好的圈套,在这个回合里,吕成飞这一方面,无疑吃了大亏。   柯日云状若血人地奔出曹家集——这条路他不需要宫烈的关照,事实上已是相当熟悉。   只是,对于一个猝失双目,由光明骤然变为黑暗的人来说,仍是感觉到极大的不便。   他在一阵疾奔之后,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来。   这是一片旷野,这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只是再前进里许,可就如宫烈所说,贺有冰河,右是毒荆,仅仅当中有一条可容两辆马车并进的驿道。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的确是太危险了,尤其是对一个猝然失去眼睛的瞎子来说,那就更残忍了。   柯日云足足在这里站立了有半盏茶之久,还不敢下脚——失去瞳子的一双眼眶里,不仅仅染满了鲜血,更多的是汩汩的泪水。   怅恨!怅恨!   懊恼!懊恼!   说不出的凄冷、怒忿、仇恨、自怜……如此多的感触,一时间冲袭着他,几乎使得他为之麻木了。   抬起了袍袖,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和血,他开始继续前行。   不意才走了两步,却被地面的一块凸出的石块绊了一交,手里的刀几乎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不胜狼狈地爬起来,一时变得呆痴,猝然间,使他体会出这种失去眸子的生活,简直比死更可怕!   无限的凄怆,转瞬间化为满腔的悲愤,长啸一声,他决计不顾生死,展开了身法,倏起倏落向前直冲过去!   他这时的心情,真恨不能一头撞死!   偏偏面前一无拦阻,一任他横冲直撞,竟然碰不到一点阻碍。   他喘息着定下了身子,内心之悲忿感伤,真是无法形容,这一阵子急奔意图求死的勇气过去之后,他又不再想死了。   事实上,他眼前又来到了冰河的边缘,当他再前进几步时,只觉得足下踏空,一时收足不及,噗通一声,坠身于展望无及的冰水之内。   柯日云原来是轻功极佳之人,只恨此刻坏了眸子,失却先机,一脚踏空,再想拔身,已是万难,眼看着全身下沉,即遭灭顶。   值此一发千钧之间,陡地自河岸上抛下来一根丝绦。   这根绦条可说是他眼前唯一救命的东西了,柯日云当然不肯错过,他一把抓住了绦条一端。手方抓牢,即时岸上人手腕一振,并听得哗啦一声水响,柯日云偌大的一个人,就像是条上钩的大鱼,随着他翻起的手腕,高高抛掷而起,遂即四平八稳地落在了地上。   柯日云此刻真是狼狈极了,全身水淋淋的,由于事发仓促,竟连闭气也是不及,急切间,一连灌了两口冷水,这时再吃夜风一阵吹袭,由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手里兀自紧紧抓着那根绳索,而绳索的另一端,却显然抓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那人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神采自若,虽然略现同情,却并不显著。   这时他冷冷一笑,道:”春来春去有空时,花开花落无尽期,阁下一方之尊,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可怜!“柯日云陡地一呆,睁着一双淌着血的眼窟窿,道:”足下是谁?救命之恩本应拜谢,只是柯某一生骨硬,从不受人怜惜,足下如果只为怜恤在下,那就大可不必了!“那人原本心存轻视的意念,一时间转为严肃。   士可杀不可辱!   此人能在穷途末路,身负重伤之际,兀自不肯示弱于人,只此气魄,却也令人钦佩。   那人如非事先对于吕、柯二人抱定极深之成见而来,几乎对于眼前这个人心存谅解了——他当然不是一个随便放弃原则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愿意落井下石,打落水狗。对于他所深痛恶绝的大仇人,亦复如此。   他直直注视着柯日云——良久之后,他鼻中”哼“了一声,道:”阁下有这番气度,倒不愧是条汉子,只可惜——“说到这里,临时把话吞住。   柯日云尽管是冷得全身发抖,可是却清楚地听见了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   这时,他怔了一下,道:”只可惜什么?“”唉——“那人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足下与贵上早年所行非是,以至于种下了今日的祸因,迟早难免一死!“柯日云冷冷笑道:”莫非是上官云老贼一伙的么?“那人寒声道:”虽不是上官云一伙,却也不是你们一路的。“柯日云道:”请问大名?“那人”哼“了一声,目光中带着怜惜,他打量着眼前的柯日云——长久以来,这个人一直是吕成飞的贺右手,运筹帷幄,素有智囊之称,吕成飞所行的每一件事,如非是出诸他的主谋,也多少参与此人的意见在内。   说他是主凶之谋,应该不为过之。   那人在一开始说话之时,即变换了嗓子,用中气发音,使得声音与他一贯的口音完全不同,是以柯日云用尽了智力辨别,却也分辨不出。   那人注视着柯日云良久之后,遂道:”有一句话,要当面向柯兄请教。“柯日云此刻已运用内功,自丹田内提吸起一股元阳之气,继续贯注全身,收到了却寒作用。   这时聆听之下,他薛薛道:”请发问,在下知无不言!“那人冷冷地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地点是金陵旧地,被害人,乃是当时富甲一方,而又乐善好施的席仲天,席先生。“柯日云忽然打了一个寒噤。   ”席先生?“说着,他后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冷气,点点头道:”有关席先生的事情,只怕我知道得很少。“那人毫不客气地戳穿了柯日云的假面具,进一步道:”请你直话直说,不要掩遮!“柯日云真恨不能把这个人瞧个清楚,这一愿望即使在一个时辰之前,尚还可以达到,而现在却似乎是一种奢望了。   ”你到底是谁?“”这些不关宏旨,眼前我只希望你能具实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因为我救了你的命。“那人又似变得很斯文地笑了一下,接着道:”一条命,换几句话,应该很划得来吧!“柯日云低头盘算了一下——对方说得不错,这个要求不算是苛,如果不是那个事件里的仇家,他又何必救自己?既然救了自己,似乎没有再杀自己的必要。   略一盘算,他即点点头道:”好吧,你要问些什么?“那人冷冷地说道:”你我近一步再谈话。“说完拉动手上的绦条,把柯日云引到了附近,道:”坐下再谈。“那人顿了一下,道:”据我所知,当年皮大王席仲天先生是遭人暗算而死,柯先生看法如何?“柯日云怔了一下,瞪着一双血窟窿,道:”哦!我知道了,你莫非是那位柏先生?“那人冷笑道:”不认识!“柯日云自己也摇了摇头,因为那个叫柏烨轩的皮货客人,与眼前这个人,声音差得太远了。   他在饱受残害之后,意念已灰,对于昔日事,看得淡多了,但求片刻心安,决计不再隐瞒一切。   顿了一下,他慨然地道:”不错,席先生据说确是受人暗算的!“那人神色一振,道:”据说?莫非连你也不能断言么?“柯日云一怔,呐呐道:”我……怎么可以断言?“那人走近一步,用截铁断钉般的口气,道:”暗害席先生的人,一共有两个人是不是?“柯日云冷冷一笑,说道:”怎会是两个人?“”怎么不会?“那人冷声逼问道:”一个人策划,一个人下手,不就是两个人么?“柯日云神色变了一下。   虽然天黑,那人湛湛有神的目光,依然能洞悉一切。柯日云的一点微妙的表情也难逃过他细心的观察之下。   ”是谁?“柯日云反问了一句。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那两个人,你不认识么?“”我——“柯日云木讷地笑了一下,呐呐道:”足下在开玩笑了!“”那两个人一个姓吕,一个姓柯,姓吕的就是今天的皮大王吕成飞,姓柯的自然就是阁下不会错了!“柯日云一声怪笑道:”一派柯言!“他在说这句话之前,早已盘知对方站方的地位,话声一出口,双掌同出,施展排山运掌的凌厉掌功,陡地向着面前这人全身击出。   这人显然是具有莫测的身手,在柯日云尚未出手之前,已先洞悉了对方的意图和心机。   这时他身子蓦地升空而起,迎着对方推出的凌厉掌风,就像是浊流中的一匹缎子般的轻巧迤逦——”呼——“一声,已然飘落向柯日云身后,其势绝快,简直不容柯日云少缓须臾,以柯日云那种身法之人,竟然连回身的时间都没有!接着那人的双掌”噗“一声,已经分按在柯日云双肩之上。”坐下!“那人轻叱一声,柯已玉倒是真听话,顿时坐了下来。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凭阁下身手,要想向我出招,只怕还得苦练几年才成。“柯日云叹了一声,如丧考妣地道:”足下身手惊人,武林罕见,柯某决计求死,请给我一个痛快吧!“”你现在还不能死,再说,我此刻也没有杀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吕老头当年如何杀害席氏昆仲的经过!“柯日云呆了半响, 苦笑着摇摇头道: ”事过境迁, 这件事还谈他干什么?“”当然要谈清楚——“那人在说这句话时,声音是异常的冷,不容你违抗他的意思。柯日云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 ”世事变迁,太离奇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吧……我就告诉你吧!“那人问道:”席仲天老先生是谁杀的?“”是吕先生……和我。“”谁下的手?“”吕先生。“”你呢?“”我不曾直接下手,但是……唉!我也脱不了干系。“”你是说,是你的计划?“”也可以这么说吧!“”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人声音显得很激动地说道:”席先生与你们有深仇?“”没有——没有——“柯日云频频地摇着头: ”纯粹是商场上的手段。“”什么叫商场上的手段?“”那席仲天家大业大,做生意太独占了,不容许外人插入——“说到这里,柯日云微微顿了一下,道:”那时我与吕先生方自打入皮货业,席仲天不但不予扶植,反而百般刁难,处处以大吃小……“”原来如此!“那人冷冷地一哼,说道:”这么一来,你们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可是?“柯日云苦笑了一下,道:”非但是不好做,简直无法维持!“”后来呢?“”唉!“柯日云咬了一下牙齿,道:”那时,我与吕先生新入皮业界,开始只是做皮货供应商,渐渐摸清了行路,想转营皮货店。想不到,席仲天以其压倒性的大势力,联合各界,一致杯翟,致使我们那家皮货行开张不及半年,就匆匆倒闭了!“”这话可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好!“那人冷冷地道:”你再说下去!“柯日云二十年从来不曾启口的话,一旦说开了,想要停止也是不能,一时滔滔不住,有问必答。   柯日云道:”我与吕大哥迫于生存,因衔恨席仲天做生意的独霸,才不得不下此毒手。   “怎么下的手?”   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稍稍停了一会儿——“是这样的。”柯日云说道:“那席仲天新买了一辆油璧车,又新纳了一房宠妾……”   “是荷姑吧?”   “咦——”柯日云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不必多问,你说下去就是了!”   柯日云道:“不错,是荷姑……席仲天对于那个荷姑,百般的宠爱……那时候,时逢盛夏,席仲天每晚必偕荷姑,乘彩车至郊外乘凉游玩。”   顿了一下,柯日云仰天想了一阵。时间太久了,也许他有点模糊了,但是,到底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他是不会忘记的。   “……那一夜,吕先生和我事先卢装为他家的车夫与跟班的……在他出门以前,先下手杀了车夫和那个叫’周福‘的跟班的,我二人就冒充是他们两个。”   “那位席老先生莫非是瞎子不成?”   “姓席的出门就往车子里钻,根本不注意坐在车前座上的车夫和跟班。”   “荷姑可曾同去?”   “同去了!”柯日云道,“俟他二人上了车,姓席的吩咐去燕子矶。”   他脸上带出了一片狞笑,并无丝毫忏悔的表情。   “——吕先生做事最称利落,事前事后,一向是不露出一些痕迹。就这样,在车行燕子矶的途中,下手杀了席仲天和那个女人。”   “就只这么容易?”   “就是这样容易!”   柯日云与那人已十分接近了,可是他却无从看见他的脸。他已经是个瞎子——这一个崭新的印象,不时地刺激着他,使他每当冀图着要看人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新的刺痛。   现在他感觉到那个人又在冷笑了。   那人的武功,刚刚他已经领教过了,除非万不得已,在那人要取自己的性命时,他不会再蠢到向对方出手。   “一派柯言!”那人用比冰还冷的声音道:“说了半天,你始终隐瞒着两件最大的事实!”   “我什么也……没有隐瞒!”柯日云声音已经显出了他的内怯。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席老先生没有武功么?”   “这……”   “据我所知,”那人道,“席氏昆仲,虽是驰名商界的闻人,事实上却是得自青城派嫡传的高手,以你和吕成飞那时的武功,就是两个人联手,只怕也绝非席仲天的敌手!”   柯日云用力挤了一下两个血窟窿的眼睛,好似在惊异对方的无所不知。   “是……的!他确是有武功!”   “以他之武功,是不可能死于吕成飞的,否则,你和吕成飞何须费这么大的事还要卢装车夫跟班?这件事不是很明显么!”   柯日云默默地点点头,没有吭气,不吭气就等于默认了。   那人又道:“还有,那个荷姑也没有死,对不对?”柯日云怔了一下,也没有吭声。   当然也等于承认了。   “那位席老先生死于吕成飞的乾元掌下是不错的,但是,是在意识迷失之后才遭的毒手,对也不对?”   柯日云几乎紧张得要站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   “那不关紧要,我只问是也不是?”   “确是如此!”到了这个时候,柯日云真是有一句说一句了——“那是因为他事先饮下了’蛇骨散‘,一旦发作,遍体酥软,就只有等死之一途了!”   “席老先生何至于如此糊涂?以他素日之精明,怎会犯下这等疏忽大错?”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说!”那人一只手用力搭在了柯日云的肩上,由他掌心之内,传出了令人不可抗拒的一股热气流。   这股气流在刚一和柯日云全身接触的当儿,柯日云全身一震,只痛得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必如此——”柯日云痛得脸色发白地道:“我一切照说,只求你答允一件事!”   “说吧!”   柯日云道:“这件事我如道出,请阁下听完之后,赐我一死!”   “哼!”那人冷冷哼了一声,未置可否,但在柯日云听来,却认为他是答应了。   柯日云黯然说道:“那席仲天虽然是武技精湛,但是,他防得了外,却防不了内。”   “这话怎么说?”   “蛇骨散是串通了他家里的人放下去的。”   那人呆了一下,尽量不现出吃惊的口吻道:“串通了谁?”“串……串通的是……是——”柯日云感伤地摇摇头道:“每人口下三分德,朋友你何必非要问得那么清楚不可?”   那人道:“是非黑白是要分清楚的,你说吧!”   柯日云目眶里又淌出了泪水, 他缓缓摇着头, 说道: “我……我不能说……不能说!”   “你一定要说。”   “为什么一定要说?”柯日云冷笑道,“我既有求死之心,又何必要接受你的恐吓?”   那人道:“因为这是件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不说出来,恐怕永远不会被人道出,永远不为外人所知,那是不公平的!”   柯日云挤了一下两个血窟窿,道:“谁不公平?”   “对死去的席仲天,以及活着的席氏家属。”   说到后来,那人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席氏家属?”柯日云打了一个寒噤道:“席氏还有家属?”   “每个人都有家属,你柯日云也不例外!”   柯日云怔了一下,偏着头想了一刻,终于感伤着道:“好吧……你只要发誓不把我的话告诉席氏家属,我就告诉你一切真情!”   那人点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绝不把这些话,透露给任何人,你总可放心了吧!”   柯日云道:“你发誓!”   “如违此言,万箭穿心!”   须知武林中人对誓言极为重视,一经出口,绝无反悔!   柯日云道:“你是要问席家串通的内线是谁么?”   “正是!”   “是荷姑!”   “荷姑?”那人显然大吃了一惊,“你是说席老先生的爱妾?”   “不错!”柯日云道,“婚后她是席仲天的爱妾,婚前却不是的。”   “婚前她是……”   “荷姑姓苗……乃是江南著名镖头苗松的独生爱女——”这一点,显然那人不知道,是以他在听到此语之后,无从答起。   柯日云继续道:“那时荷姑仅是她的小名,她的名字是苗锦璧。”   “原来是这样……”那人咬了一下牙齿。   “也许是席仲天年事已高,也许是荷姑对吕先生早有暧昧,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反正是他们暗中却已有了来往,只是瞒着席老头不知道罢了。”   那人怔了一下,脸色极为可怕地道:“这么说起来,荷姑有谋害亲夫之嫌!”   柯日云道:“也可以这么说,反正那包蛇骨散,是荷姑偷放进席老头每日必食的燕窝羹中,席老头不知食下去,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人点点头道:“这么说,我明白一切了,唉!可怜那位席老头竟然不知床头爱妾,居然会勾结外人,成了谋害他本人的元凶大恶!”   柯日云叹了一声,道:“说到这里,你应该一切全都了解了。”   “我还有不明之处!”那人声音显得较前更为寒冷地道,“席先生遇害之后,荷姑的下落怎么样了?”   “嗳呀!”柯日云心里暗叫一声,道:“这人莫非还不知道么?”   那人用力地拍着他的肩,冷冷道:“说!”   柯日云摇摇头,沮丧地道:“荷姑……不!现在我应该称呼她为苗夫人了,她自从离开席老头之后,摇身一变即为吕先生的爱妾,自此而后,情深意重,二十年来与吕先生晨昏与共,形影不离……”   他不胜感慨地接下去道:“……她端庄、美丽、贤淑、大方……二十年与吕先生亲爱共守,才使得吕先生勇于创业,而无后顾之忧。”   那人冷冷一笑道:“谋害亲夫的贱人,也配你如此看重么?”   “唉……兄弟!”柯日云感伤地道,“听你口音,大概岁数不大……你不曾了解一个人的始末,切莫猝下断语。二十年来,我亲眼旁观,足以证明这位苗夫人却是如此……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苗夫人只是放置了蛇骨散,并未曾料及到我们会下手杀害席老头,事后确曾后悔伤心不已。”   “那也无补于事!”那人冷森森地道:“她仍然逃脱不了帮凶从犯的罪名!”   “你……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柯日云猛然一惊道: “你到底是谁?”   那人一笑——笑得是那么凄凉!   “我已经发过誓了,你何必还要再顾忌我?”   柯日云点点头,他本来是智力过人,极其冷静的一个人,可是今夜的事纷至沓来,加上残酷的打击,实在使得他乱了方寸,几至于达到崩溃的地步。   那人还有未尽然处,必须要一一问个清楚——他继续问道:“你们既然杀死了席大爷,很可以就此罢手了,何必还要再杀死席二爷?”   “那是怕他走口。”   “走口什么?”   “席二爷武功不逊于席老大,席老大的死瞒得过别人,却是无论如何瞒他不过,一来怕他走口,再者怕他复仇,三来又怕荷姑为此遇害……”   “这件事又与荷姑有什么关系?”   柯日云道:“当然有关系。荷姑出嫁席大爷为妾,是席二爷拉的皮条,做的大媒,席二爷如识破其中机密,焉能放得过荷姑……所以非下手不可!”   “你们的心也太狠了,这件事荷姑知道不知道?”   “她不知道!”柯日云用力地摇着头道,“只怕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   那人默默地低下了头,两行泪水,顺腮而下。   他心里由不住自语道:“父亲,叔叔,你们死得太惨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查明了你们的死因!”   柯日云哈哈一笑道:“足下可曾问完了?还有什么话要问么?”   “差不多了。”那人缓缓站起身来,道:“你们百密却有一疏,是以事后仍然被人识出了谋害席氏二老的是你们!”   柯日云一呆,道:“这——这不可能吧!”   那人道:“抛开了吕飞鹰的独门手法乾元掌以外,那位席二爷擅施’闭气‘之法,你们竟是不知!”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人道:“当时你们以为席二爷死了,其实他只不过在施展闭气法,当场就瞒过了你们!”   “啊——”这一次该轮到他吃惊了。   那人冷笑道:“等到你们离开之后,那位席二爷重又醒转,将你二人名姓模样,绘影绘形地诉说与他妻子,说完之后又停了半日,才真的死了。”   柯日云冷冷一笑道:“这话我难以相信。如果那席二爷的妻子真的知道了这件事,就该召告江湖,请当时一干武林中人主持正义,又如何容得我二人逍遥法外二十年之久?”   “说得好!”那人哈哈笑道:“只是那位席二爷夫人却以为是他们家中一件私事,不欲为外人所知,从此以后,这位席夫人闭门谢客,真心一意调教后人,发誓要为死者复仇!”   柯日云嘿嘿一笑,道:“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据我们所知,席氏二老都不曾有后啊!”   那人冷声道:“真的没有么?”   柯日云沉思少顷,道:“事后据荷姑说起,席大爷曾有一子,但是并非亲生……那时年岁既幼,更不在身边……”   “就是这个孩子!”那人冷笑一声道:“你二人既然狠心杀人,却连斩草除根这句俗话也不知道,岂非是犯了杀者的大忌?”   柯日云长叹一声,道: “如依着我二人, 是断断放不过那个席家养子的!”   “可是又为了什么?”   “是因为那荷姑苦苦哀求,声言要为席家留下一条后根。她哭得凄凉,把吕先生和我的心都哭软了……我二人当时研讨了一下,因为那小子既非席老大的亲生儿子,此事又天衣无缝,一时动了慈念,也就算了。”   “所以你就错了!”   “为什么?”   那人沉笑了一声,道:“那人虽非席大爷亲生儿子,却是席二爷的亲生儿子,虽是席二爷的亲生儿子,却要称呼席大爷一声爸爸!”   柯日云呐呐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那人一笑道:“道理极为宫单,因为那小子是席二爷唯一子嗣,但是因为席大爷无子,依照族规,席二爷就把这个儿子送到了兄长门下领养,直称其兄为父,反倒称其父席二爷为叔父了!”   柯日云怔了半天,才呐呐道:“原来是这样……”   那人一笑道:“那时,此子不过六岁稚龄,可是二十年后的今天,这个小子应该是一条汉子了。”   “这孩子还在么?”   “应该健在!”那人凄凉又洒脱地一笑道:“一定在!”   “有武功么?”   “家学渊源,又得青城鼻祖樊先生亲自传授,焉有不擅武功的道理?”   “这就更不好了……”   “更不好的是——”那人缓缓接下去道:“那小子据说已经登程,开始寻仇,扬言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这两个仇人,使他们受尽折磨而死,以为死去的父亲和叔叔复仇!”   柯日云先是一呆,禁不住冷冷大笑起来。   那人一怔,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柯日云道:“那小子来得太晚了!”   “此话怎讲?”   “足下请想,”柯日云道,“眼前我就将要死在你的手中,吕先生也将要死在上官云一般旧日伙伴之手,那小子这番心血岂非白用了!”   那人凄凉一笑,道:“等着瞧吧,也许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   “一定如此!”   柯日云用手指着自己的双目,道:“你可曾看见了,我这双眸子,就是那伙子人的杰作!”   那人冷冷一笑,道:“可是,你并没有死!”   柯日云一怔,道:“——可是你答应成全我一死的。”   “我没有答应你!”那人冷冷道:“非但如此,我还要救你回去,我们这就走吧!”   说完一双手掌突地向着柯日云背上一拍,拍时手指微挺,已点中在柯日云背后“志堂穴”上。   柯日云只觉得全身一震,身子一栽,顿时人事不省。   那人冷冷一笑,伸出一只手,毫不费力的把柯日云提了起来。   月光一片,正照着那人的脸——这个人非是他人,就是那个单身的皮货客人——柏烨轩。   一盏孤灯,明灭摇晃在凄离的客房里,柏烨轩来回地在房中踱着。   今夜,他显得那么的不平静!   太多的事情困扰着他,二十年前的血海深仇,其中甚多不为自己所知的秘事,一旦揭开了,结果却使得他更烦躁,坐寝不安!   吕成飞、柯日云是杀害自己父叔的大仇人不容置疑了。   “荷姑”就是今天的吕夫人——一想到她,柏烨轩内心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日马车内的一段邂逅。   那是何等端庄、美丽、贤淑的一个妇人,她竟然会是早年串通情夫,谋害亲夫的恶毒女人!   如果不是柯日云亲口道出,柏烨轩死也不会相信。   但是现在他毕竟承认这是一件事实,从而推想出那个美丽、活泼、聪明伶俐的吕家大小姐——吕云瑶,也正是荷姑从配吕成飞之后,所生的掌上明珠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于造物者的捉弄,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他很庆幸,这些秘闻在他一开始复仇的时候就知道了,而非复仇的中途,更不是结束的时候,这样他心理上就可有一个万全而不突然的准备。   复仇的对象,应该一视同仁,不分男女,他要很冷静且理智地深思一切,要一干作奸犯科残害自己家人的刽子手、帮凶从犯每一个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相信这一点他一定可以做到,而且他已经开始做了。   甚至于眼前,他已达到了心目中预期的复仇效果——他也有寞寞的伤感!   一个原本是完整幸福的家,将要在他的蓄意之下,开始一步步瓦解崩溃……巧合的是,他的这种复仇意念,竟然与“江南五刹星”复仇的手段异曲同工,不谋而合,只是他内心的筹划,却要较五刹星更完美,手段更毒辣!   当他发觉到以上官云为首的“五刹星”所联合的复仇阵营,正自不择手段地向吕柯二人进攻时,他乐得暂作壁上观——每一件使吕老头失意、挫折的事,都使得他不胜快意。   但他却不容许五刹星下手杀死吕、柯二人,他坚持仇人必须要死在自己手下,甚至于要他们跪在自己的膝前叩头泣求,在他们丧失了一切生机之后,自己才制死他们——面对着几上的灯盏,往事把他拉入到回忆里……犹记得自己八岁的那一年,婶母——也是自己生母,千里迢迢找到了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娘舅“铁萧”柏五湖门下,拜舅父为父,改称柏烨轩,此后的岁月,自己随同舅父苦练武功。母亲惟恐走了消息,狠下心来,不来探望自己。   十二岁那年,自己武功已扎下了很好的底子,舅父似乎已没有什么再可以传授他的了。   那一年,自己单身探母,母子见面后不及一年,母亲就死了。   母亲临死的时候,犹念念不忘嘱咐“复仇”二字!千嘱万嘱,要自己立志习武,要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母亲死了,柏烨轩再回到舅舅的家,却见恶于舅妈那个狠毒的妇人,生生的,把这个孤伶伶的外甥,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往后的四年……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下去的……也许是舅舅真的老了,一切都由着那个凶舅妈……柏烨轩想到了那漫长的四年,真比狗还不如!   ……所幸自己自幼即养成了坚忍卓绝的性情,一切逆来顺受,丝毫不发怨言,更可幸的是,舅舅膝下那个漂亮多情的表妹,时时对自己嘘寒问暖,使得自己在冰雪加身的残酷世界里,仍能体会出一些差堪慰留的温情。   想到这里,柏烨轩的眼睛由不住湿了,面前不禁浮起了表妹娟秀的笑脸,谁又会想到,那个好心美丽的女孩子,竟然那般的命苦!   舅父死了第二年,表妹出嫁了,嫁给了一家珠宝行的少东,亲事是由小就定下的,由不得她不从——虽然她心目中的爱人是柏烨轩,可是却无力反抗。   柏烨轩犹记得表妹离家时的悲伤情景,哭得泪人似的……表妹出嫁以后,自己因不见容舅妈,被逐出走,身上揣着父亲的一件信物,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青城山,所幸见着了父亲当年的恩师青城鼻祖樊先生。   樊先生那年总有九十岁了,本已不再收徒,终因同情自己的身世,在他垂暮之年,又用了八年的时间,把一身武功倾本相授——据樊先生赞许说,自己一身武功已远远驾凌父叔之上,为今日江湖武林中罕见仅有的人物!   春花秋月,光阴荏苒,转眼间又是三年过去了。   三年来,柏烨轩找遍了大江南北,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想不到在心灰意懒之境,在这偏僻的远荒小镇里,探到了仇人的踪迹。   他将要眼看着吕成飞窒息而亡,眼看着此一元凶大恶即将在自己膝下痛苦呻吟而亡……羁旅之中,回忆起这件往事,真有无边感伤。   远处有人在敲着梆子,数一数,已是四更时候。   他略微把身上规置了一下,悄悄推开了窗户,陡地飘身而出,像是一片桐叶般的轻巧,顺着玲珑坊前面的那条石板道,他放开了身法,一路轻登巧纵直向着吕宅扑奔过去。   吕家大厅里亮着灯。   在遭遇到如此重大变故之后,吕成飞看上去似乎有些把持不住了。   柯日云双目已经上药,缠着厚厚的一层布带,呆坐一隅。   自从柏烨轩把他救回之后,吕成飞为他解开了穴道。柯日云悲诉经过,一字一泪,直到现在,才告一段落。   吕成飞呆坐了半晌,冷哼一声,道:“日云,你太糊涂了,这种事只能你知我知,焉能向外人提及,太荒唐了!”   柯日云呐呐道:“我当时但求一死,谁知那人偏要苟全我!”   吕成飞瑟声道:“生死事小……这些话不仅仅关系着你一个人……你知道我与荷姑……多少人都要受害——”   长叹一声,他恨恨地道:“二十年英名,只怕付与流水了……”   柯日云想想也不是个滋味,两只手抱着缠着白布的头,一声不吭。   吕成飞道:“这人是什么样子?”   柯日云摇摇头,冷笑道:“但愿我能看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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