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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香
     洪安易回首望了荣衣女子一眼,说道:  “姑娘要将区区引到何处?”   那李云冷冷接口道:   “留香院!你没有听见么?”   洪安易稍事踌躇,耸耸肩道: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阁下请领路。”   李云朝荣衣女子欠身一礼,转身迳自前行,洪安易举步跟随其后,往庭园内侧,林内掩映的精舍步去。   荣衣女子仍然停立原地未曾移动,这一忽,她那姣美脸庞上又已笼罩了一层蒙蒙青气,眼望人的背影消失在青竹修篁间,低声道:   “粉黛留香,壮士气短。……恁你如何执拗,姑娘还不是有方法叫你听命……”   她喃喃自语着,唇角牵动,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笑容。洪安易泰然紧跟李云之后,一面留心门径,打量逃走的去路,穿过园林,眼前出现了数幢精舍,疏疏矗立。   来到精舍前面,李云合掌击了三下,只闻 “咿呀”一声,朱门缓缓被人拉开,两名身着红裳的少女当门而立。   两名红裳少女望也不望洪安易一眼,右边的面对着李云,冷冷说道:   “奉主人谕令,留香院暂行关闭一载,陈爷难道未有所闻?”   言罢,不待李云答话,就要将门合上,李云却适时递出一脚将门撑住,冷哼一声说道: “风姑娘可没关照你用如斯口气,拒她的客人于门外吧?”   那红裳少女道:   “但是主人之命……”   李云打断道:   “主人之命自有风姑娘承担。”   那红裳少女这才偏首拿眼上下打量了洪安易一忽,道: “既是如此,这位相公请进。”   李云道:   “一切都依照原有规矩,休得待慢了客人。”   说着转身便走,洪安易一时倒听不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只有愣愣立在当地。   两名蓝衫少女侧身让洪安易入门,门后又是一片深邃的前院,她俩当先领路,不时回过头来望望洪安易。   洪安易隐隐觉得,这两个少女拿眼望他时,脸上总是浮溢着难以捉摸的神秘表情,他心中暗暗纳罕,忖道:   “此处并非善地已可推见,奇怪的是她们毫不顾虑我会逃逸,想是防而有备使然,我若想离开这里,须得用点智力才行……”步过前院,两名红衫少女在东厢房门前驻足,右边一名自袋中取出一朵白色椿花,递与洪安易道:   “相公请将白椿插在襟上,进入厢房后自有人负责招待。”洪安易也不多问,接过椿花插上,那蓝衫少女似乎料到他如此干脆,一时反倒怔了一怔,续道:   “本院计分东南西北四厢,相公暂请先入东厢小憩,明日小女子再来接 往南厢,不过——”   蓝衫少女欲言又止,洪安易钉上一句道:   “不过如何?”   那蓝衫少女道:   “据小女子所知,留香院自设立于今,尝有来客十四,不过大半在进入东厢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另游其余各厢了……”   洪安易皱眉道: “难不成他们是一进不得复出?”   那蓝衫少女不答,迳道:   “前后十四来客之中,仅有一人在半载之前,能得遍游东南西北四厢,那委实是开下令人无法相信的奇迹,缘是主人一怒之下便下令关闭本院一年。”   洪安易忍不住脱口: “姑娘说的是谁?”那蓝衫少女缓缓道:   “那人自报姓名叫闾丘温书!”   洪安易闻言,心头颤了一大颤,暗忖:   “闾丘温书?……闾丘温书?……记得曾听母亲提及,闾丘温书一门十八人不是在翠湖舟舫上遇害了,难道死人竟能复生……”   他正待追问下去,那两名蓝衫少女已裣衽向洪安易一福,比肩施施离去。   洪安易怀着一颗忐忑之心,将房门推开,陡觉眼前一亮,黝黑中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彩光,洪安易一惊之下,倒退了两步,待了许久未见动静,这才缓缓踏入门内。   身方入室,只觉里边光亮若昼,室顶略呈圆形,譬间尽镶白石,室内悬立着一片石屏,屏前不知堆满多少明珠翡翠,珊瑚玛瑙,分置三个石槽,交映出缤纷七彩,端的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洪安易心中一动,步至槽前,但见珠宝上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铜觥,他伸手拿起一瞧,上面镌有几个篆体小字:   “欲获彩袖殷勤意,须得量珠聘美人。”   洪安易一寻思,便用铜觥自石槽内满满兜了一杯明珠,复行举步绕过室中的石屏。   触目处见屏后灯烛高悬,两壁各有两房芙蓉格雕花窗,内掩珠帘,靠窗摆着一张檀木方案,案上炉中升起一缕香烟,袅袅而散。   再往里去便是一张翠玉大床,床上纱帐垂挂,洪安易轻咳一声,只听得一道娇慵的声音自帐内响起:   “来客可曾量珠而入?”   洪安易将手上铜觥高高举起,道:   “区区瞧到觥上题字,已遵量一杯明珠。”   一只白玉般的纤手徐徐伸了出来,将纱帐拨开挂在金钩上,床上绮罗衾枕,一个身笼轻纱的美女斜躺其上。   她右手纤指支颐,另一手将兜满明珠的铜觥接过,脸颊在满杯的珠宝上反复的婆娑着,兴奋之色毕露无遗。   洪安易微笑道:   “古人有量珠聘美之韵事,区区尝不予置信,不想今日能亲逢此等际遇……”   那轻纱美女小心翼翼的将满杯珠宝倒入床头一个木箱里,冲着洪安易一笑,道: “你倒是善解女人之意,喂,谢谢你啦。”   洪安易奇道:   “为什么要谢我?那满装金玉珠宝的石槽距此室仅一屏之隔,姑娘只要移驾数步,便能取所欲取,区区不过是代劳而已。”那轻纱美女螓首微摇道:   “珠宝虽近在咫尺,但我却不能走过石屏。”   洪安易道: “区区不明姑娘之意?”轻纱美女道:   “那石屏之中安装有精巧机关,任何人能从外面走进,若从里边向外步出,机关立发,可致人于死地。”   洪安易心子一震,道:   “然则姑娘……”   未待他将话说完,轻纱美女已伸手一拉吊绳,随着阵阵铃声亮起,左侧壁角另一道门户缓缓开启,三名赤足艳婢鱼贯步入。洪安易率性往案前檀椅上一坐,当首一名侍俾上来为他按摩揉身,其余两名忙着摆酒设肴,香气四溢。   轻纱美女跣足下床,洪安易酒未入口,竟觉微醺。   莺声燕语荡漾在斗室之内,三名艳婢殷勤进酒劝食,洪安易不觉食欲大动,开怀畅饮。轻纱美女柔声道: “相公好酒量。”于是洗杯更酌,洪安易也渐渐习惯,不再拘束,吃到半夜,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侍婢匆匆收拾去了。   她们仍是循左侧壁角的那道门户出去,洪安易心念微动,暗道侍婢既从此门进出,则必能通达室外无疑,却不知是否有护卫把守?   轻纱美女似已看穿他的心事,说道:   “相公还想离开东厢么?”   洪安易坦然道:   “区区被迫进入此院,自然必须觅机离去。”   轻纱美女诧道:   “被迫?难道你不是慕‘留香四艳’之名来到本院?”洪安易摇头道:   “恕区区孤陋寡闻。”轻纱美女道:“相公若非慕名而来,则量珠聘美之举,便太不值得……”洪安易道:   “珠宝又非区区所有,不审姑娘意所何指?”   轻纱美女道:   “尔后你会明白的。”   她秀目一直盯住洪安易脸容不放,移时始长身立起,步至香案前面,伸手在四方案角上各自一拍,那香案突然冉冉自地面升起,逐渐露出了一个月形小洞,宽约可容人进出!   轻纱美女回首朝洪安易道:   “从来入留香院者,都是急不及待欲占有贱妾之身体,相公既是一反常情,不妨先自洞下例览一些事物,然后再决定是否与贱妾亲近不迟……”   洪安易大感迷惑,只是目下却不便多问,他俯身入洞,却见一梯道直落而下,级尽处有岩陡立如屏。   洞壁形状千奇百怪呈乳白色,重巉叠岩,别有一番森然气氛。洪安易侧身绕过,触目但见十三人席地而坐,每人都是须发长垂,两眼深陷,神容甚是憔悴。   洪安易悚然一惊,此刻他方才知晓那轻纱美女要他入洞所瞧的事物,竟 是指这些人而言,却不知有何用意?   那十三人见洪安易入室,头也不抬,当前一个开口道: “小子,你是东厢彭雪今夜的客人?”   洪安易一听,敢情那轻纱美女的芳名就叫彭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遂任意点了点头。   那人忽地雀跃而起,击掌叫道:   “咱们这石室又将新添一个伴儿了……嘿嘿……”   狂笑声中,陡地右臂一扬,鸟抓般十指大张,电也似的往洪安易手腕拂去。   变生仓促,急切间洪安易脚步一错,身形一动,从对方掌隙中倒窜出五步之外。   那人一手拂空,不禁咄咄呼奇不已,他盘膝坐着动也不动,整个身躯宛如被什么托着升了起来,升起半丈多高,单掌又是一拂而出,洪安易犹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腕脉被对方捏个正着!洪安易沉声道:   “阁下何尔以武相加?”   那人轻轻落下地来,依然是盘膝坐在原地,裂嘴笑道: “老夫为什么要偷袭一个娃儿……老夫为什么要偷袭一个娃儿……”   他没有回答洪安易的话,反倒在自说自问了,洪安易方自皱起双眉,那人空出的左手忽然一拍脑袋,复道:   “老家伙!你不为彭雪又为了什么鸟?……彭雪……彭雪……好不想煞人也……”   说完,又自傻兮兮的笑了,洪安易愈听愈是离谱,错愕道: “小可不明阁下之意。”   那人开口骂道:   “蠢材!老夫要越俎代庖,上东厢温柔乡睡一风流大觉,你还不省得。”   洪安易见他时喜时怒,不禁啼笑皆非,暗忖:   “此人大约是在此室居住已久,未与久人接触,是以神智都显得有些不清了……”   他正寻思如何将手腕挣脱,陡闻一个沙哑的语声说道:“放下这娃儿!”   洪安易循声望去,一个唇下长满胡须的大汉缓步朝他立足之处移近。   那捏住洪安易腕脉之人不语,胡须大汉复道:   “郁保四!老夫叫你放了这娃儿!”   洪安易心子猛可一震,他知道这郁保四号称丧门神,名垂西南数十载,江湖传言当他崛起江湖伊始,单人匹马行遍天下,曾在短短二月之中连毙数十名武林高手,又曾独闯少室山峰,与少林掌教三韦大师较技五昼五夜,最后在罗汉阵下全身而退,凡此事迹都流传遐迩,人人不忘,不料眼下竟困处此室,而且变得疯疯癫癫,洪安易自惊得呆了。只闻郁保四道: “老夫要杀要放,还有谁管得了?”洪安易乘他说话之际,左臂突地一拧,有如一条滑蛇般挣脱对方五指,郁保四一时不曾防备,只觉手掌一空,洪安易已倒身立在三步之外。   那胡须大汉哈哈笑道:   “小朋友,你好快的身手!”   郁保四沉下脸来道:   “姓邹的,你挺身上来干涉老夫之事,不要是为了争风吃醋吧?”   那胡须汉子道:   “你口齿干净点!”   一旁的洪安易内心却不住沉吟:   “姓邹?这人竟是姓邹?!!”   倏地,他脑际浮过辞别师门之时,恩师所说的一句话:   “安易,为师生平只有两位至友,其一是安然堡主段景住 ,另一位姓邹,叫邹元缘……”   他的思路很快便被打断,只听那郁保四道:   “姓邹的,要上东厢渡一良宵可不简单,你那飞云第十八式练成了么?”   那胡须大汉冷冷道: “这个不用丁老你费心。”郁保四笑嘻嘻道:   “咱们成日无所事事,除了钻研武功悟出一招一式,以求亲近芳泽之外,还有什么需要费心?姓邹的,你飞云第十八式若已练成,在授与那主儿之前,老夫说不得要与你喂喂招了?”   语声甫落,一掌已自抬起,笔直往胡须大汉击去。   胡须大汉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待得对方掌力击到胸前,猛可挫身伸手就拿。   郁保四掌势虽猛,变幻却快如闪电,胡须大汉手才递出,他已换了一个方向拍来,胡须大汉横时一挡,掌力陡发,与那人对了一掌。   “砰”地一响,胡须大汉的身形一震,反觑对方,但见郁保四的身躯也是一阵摇动,衣袂飘佛。   郁保四大吼一声,掌出如风,一口气推出了五掌,这五掌换式之疾,出招之准,端的是妙入巅毫,胡须大汉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不容敌手有任何反击机会,郁保四第六掌又接踵而至,他这一掌拍来,看似轻轻飘飘毫不着力,破空竟挟起一道 “虎”“虎”之声,仿佛有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随着这一掌疾卷了出来,威势之强,即如十数步之外洪安易也为之骇然变色!   “拖刀掌!”   “丁门拖刀掌!”   旁观诸人全都忘形大叫起来,郁保四出自西南边陲,他那一身古怪神功早已在武林下了令人心寒的传言,这 “拖刀掌”,更是他的独门绝技,当年他独闯少林,便是挟仗此技,迫使三韦大师的 “劈刀七十二杖”杖出无功,其后一年复在齐北面对金刀会八大舵主,在盏茶之间,拖刀也似地一连击出八掌,分将八人击毙当地,立刻风传武林,眼下他旧技重施,顿令在场十数高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说时迟,那时快,郁保四那 “拖刀掌”才发,那胡须大汉双目之中精光陡长,双掌合并,右掌贴着左劈一推而出。   他攻势未尽,身形斗地凌空而飞,左掌借势继之一翻,掌风真力划过半空, “嘘”地发出尖响,待他落地之时,双方距离已不到三尺,他左右掌再度交相而起,一霎之间,尖锐嘘声大作,郁保四那宛如利刃,着肤生痛的拖刀掌力登时一敛。   郁保四猛地吐气侧身,硬生生止住掌势,沉声道:   “好一招‘风扫残云’!邹元缘你那飞云第十八掌练成了!”   此言一出,石室内众人齐然露出惊讶之色,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胡须大汉面上却洋洋如故。   洪安易心知众人谈论的必是胡须大汉所露的这一手 “飞云第十八掌”,他也是第一次目睹这种神乎其神的掌力,惊异与钦羡之情固然有之,但他内心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邹元缘……他果然是邹元缘……”   正忖间,那其余的十一人已停止了议论,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缓步上前,朝胡须大汉抱拳道:   “邹兄既已悟出新招,自可凭掌换银,量珠聘美,一亲彭雪芳泽,诚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胡须大汉邹元缘淡淡道:   “有谢谬贺,只是邹某这一新招,却暂时不欲传授那不知名的主儿。”   那中年文士满脸意外之色,道:   “邹兄欲藏珍自秘?那东厢彭雪——”   邹元缘接口道:   “彭雪的魅力固令人无可抗拒,但邹某总觉得自家费尽心血所悟出的武功招式,就这么平白传与他人,换得一杯明珠,以博彭雪青睐,委实太已不值。”   大伙儿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良久一个清越的声音道: “旨哉斯言!旨哉斯言!”   洪安易抬目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矮小精悍的老人,那郁保四怪目一翻,说道:   “杜兴,你有什么话要说?”   洪安易暗暗心惊,忖道:   “久闻这杜兴乃是关外使鞭第一高手,想不到竟也困处此地,看来这十三人中,个个都是足以代表一家之长的一等高手了……”那杜兴道: “试想一想,咱们自入留香院以来,无一不是将毕生心血所聚的独家绝学倾囊传出,只易得东厢数夜绻缱,而那神秘的主儿,就以明珠几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各家之传悉数学去,咱们宁不太愚?是以邹兄此言,不啻予咱们以当头棒喝。”郁保四怪叫道:   “杜老头你有种,为什么不能像闾丘温书一样,见美色当前不为所动拂袖而去?”   杜兴瞠目无语,郁保四复道:   “俗语一句:美人窝里出不了英雄,老夫不能离开彭雪,算是在这里住定了!”   他率性盘膝往地上一坐,其余诸人似乎也都泄了气,没有人作声。   那邹元缘这时转向洪安易道:   “你年纪轻轻,怎地也到留香院来?”   洪安易正要答话,那邹元缘复道:   “少年人风流雅兴,偶尔走马章台原亦无可厚非,只是此地非同寻常青楼,岂是你辈来得?快去!快去!”   洪安易见他竟数说起自己,只有唯唯诺诺,转身欲待走开,耳里突然传入一道细若蚊语的声音:   “方才老夫见你自丁老头手上挣脱的身法,猜是阳武白雪斋的传人,如果老夫的推测正确,你便点一下头——”   洪安易心知邹元缘是以 “传音入密”与他说话,遂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邹元缘唇皮微张,洪安易耳旁那道细微的语声重又亮起: “留香院非可 久留,你必须设法离去,回告令师,就说昔人邹某,无时不在访查安然堡主段景住 遇害那一段公案,这留香院是仅存的线索之一,是以老夫伪装沉溺声色,留在此地……”洪安易一颗心仿佛被人吊悬了上来,那邹元缘语气一顿,又开口大声将洪安易数落一顿,一面不住拿眼向他示意。洪安易无奈,只有退了下去。郁保四及其他一干人倒没有出身相拦,步上石级,从原来洞口回到东厢。   那轻纱美女依然静静地坐在床沿,见洪安易上来,启齿说道: “相公既已增广一番阅历,此刻对贱妾想必怀有戒心。”说着微微绽开笑容,那万般妩媚尽在这一笑这中表露无遗。洪安易虽有戒意,仍不禁看得痴了。   他内心一凛,沉下嗓子道:   “彭雪?姑娘就是他们口中所提到的彭雪?”   轻纱美女双眼水汪汪的倾注着他,又问道:   “难道我不是?”   洪安易避开对方的目光,说道:   “姑娘以色相布施众生,就只为区区几杯明珠?”   彭雪微笑不答,起身款款向洪安易行去,全身美妙之处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令人为之入眼动心。   洪安易突然闻到一股馥郁的异香,非兰非麝,自对方胴体发出,她愈走愈近,香气便愈浓厚……当下只觉一股热气直冲了上来,眼望彭雪笑靥荡满面,露出两个深深的酒涡,举手投足间,说不尽万种风流体态,加之娇躯香风四溢,更增添厢内的绮旎气氛。   彭雪低声道:   “奇怪么!我这体香是与生俱来的,有令人不能抵抗的魅力,相公体内此刻难道没有感到异样?”   她声调越来越是低沉,目光也越来越是柔和,洪安易经他一言及,果觉体内全身火热难当,懒倦无力,神思逐渐恍忽。彭雪伸出皓莹的双手,箍住洪安易两肩,将娇躯偎在他怀中,洪安易挣扎了一番,竟然无力摆脱,豆大的汗珠自两颊涔涔而下。两人紧紧拥住,渐次向墙角的白玉大床移去,忽然一道冰冷的语声自厢内响起:   “彭雪!你做得太过份了!”   两人齐然一惊,转目望去,只见屏右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面色冷若冰霜,身着一袭荣衣的女子!   洪安易灵台一阵清醒,将彭雪推开,一口真气在全身循环了十八周天,心潮已是平静许多。   彭雪伸手一拢发丝,惑声道:   “风姑娘从未履足本院,今夜何以一反常例?”   荣衣女子冷哼一声,道:   “留香院乃家父所有,姑娘高兴要来便来,何用你多问。”   彭雪道:   “彭雪也不知不应有此一问,但主人既将东厢划为彭雪居处,负责款待本院来客,而风姑娘不早不迟于此时撞来,却是大大不该。”   荣衣女子大恚道:   “你——你好不知进退,竟敢顶撞姑娘,想是活得不耐烦了。”她杀气 陡生,飞身跃前, “刷”地抽出一柄短剑,一挥而出,彭雪闭目待毙,只觉脸上一阵寒意,荣衣女子的短剑在头上划过,根根发丝随风飘荡。   荣衣女子见彭雪神色自若,毫无受惊迹象,不禁更是气愤道: “你以为姑娘不敢杀人,是么?”彭雪淡淡道:   “风姑娘在下手之先,当然必曾考虑到留香院若少了彭雪可能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荣衣女子气极,却是对她无可奈何,敢情此间利害,果如彭雪所言。她寒着脸儿转朝洪安易道: “为了聘美,你是量过一杯明珠送与彭雪了?”   洪安易道:   “区区可不明此院规矩,只因见到杯上题字,一时好奇心动,始量珠入室……”   荣衣女子道:   “无论如何,你都算是负欠本院明珠一杯。”   洪安易若有所悟,脱口道:   “姑娘莫不成也要区区尽传所学?”   荣衣女子花颜霍变,道:   “彭雪你居然让他进入密室……”   话犹未完,厢外倏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足步声,一名蓝衫少女匆匆忙忙的走将进来,气急败坏道: “姑娘——姑娘……”荣衣女子蹙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蓝衫少女道:   “大……大爷……来……来了……”   荣衣女子娇躯一颤,道:   “你是说我爹来到驿亭了!他闯入留香院没有?”   蓝衫少女太过激动,以致不能出声,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荣衣女子喃喃道:   “不可能……说什么也不可能……今晨爹爹不是犹羁留在蜈蚣岭上?缘何会突然踵临驿亭……”   她疾然转过螓首,朝洪安易道:   “你,你快躲将起来——”   洪安易毫不以为意道:   “为人不作昧心事,半夜哪怕鬼捣门——区区有躲藏的理由么?”   荣衣女子一扬手,“啪”啪”两声,洪安易颊上已多了两道深红的指印,她咬紧银牙道:   “姑娘叫你躲藏,还有你多口的余地?如果爹爹发现有人罔顾禁令进入留香院,那时还有你的命在?”   洪安易用手触摸火辣辣的脸颊,他虽已摸清眼前这女子喜怒无常的性格,但自家屡遭侮辱,却仍免不了心头火起。但他回心一想,偏就对方武功高得出奇,自己既不是对手,只有故意与她呕气,唱唱反调:   “免劳姑娘费心,区区豁出了这条命,不躲就是不躲!”荣衣女子气得花容变色,跌足道:   “从没有见过这般死心眼的蠢才!要死还不容易,姑娘就先成全了你!”   掌随声发,玉臂一抬,往洪安易拂去。   洪安易不意对方会骤起发难,他微微一愕,陡觉自己全身大穴尽皆笼罩 在她一拂之下,欲待闪避,其势已不可能,当下低喝一声,双掌翻转连环劈出。   荣衣女子纤手不疾不徐的拂了一圈,洪安易掌力一窒,她左臂继之而起,朝对方中盘叩去。   就在这刻,屏前人影一闪,一道森森的语声亮起:   “风儿住手!”   荣衣女子闻声一震,手腕一沉,硬生生将去势挫住,冲口喊道: “爹爹是您么?”   洪安易定睛一望,但见五步之前,立着一人,那人身躯又瘦又长,一峰灰色长袍,双手缩在袖中,低声一叹道:   “一日不见,风儿你就认不出为父的声音?”   语声甚是冷漠,完全不带丝毫感情,荣衣女子道:   “女儿岂有辨认不出的道理,只是没想到爹爹会突然现身于此罢了?”   黑衣人冷冷道:   “为父也没有想到会在留香院碰见你,所以说天下事往往出人逆料,歆儿你说是不?”   说着,轻轻挪了一下身子,洪安易但觉出那灰色衣袂翻动之间,隐隐透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险恶阴森意味,令人为之不寒而栗。荣衣女子道:   “确是如此。”   黑衣人道:   “就以为父目下所见而言,居然有外人敢于干犯禁令,擅闯本院,这更是为父始料所未及了!”   他缓缓别过头来,洪安易与他打了个照面,发现这人面色如灰,就与他身上穿着的灰袂颜色没有两样,刻板而毫无表情,显是带上了人皮面具。   黑衣人复道:   “家有家法,院有院规,风儿你说说留香院的规矩——”   荣衣女子斩钉截铁道:   “犯禁者死,法无二条!”   黑衣人一颔首,如炬目光盯住洪安易脸容不放,后者只觉仿佛有两道冷电自对方眼中透出,不由打了个冷噤。   黑衣人阴阴道:   “小子你都听见了,还不自作了断!”   洪安易勉力定一定神,道: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或生或死,即连区区都不能自主,阁下更没有资格说这话了。”   黑衣人冷笑道:   “从来好生恶死乃人之天性,小伙子你拐弯抹角扯上这一大堆,不外乎苟全一命,嘿嘿,老夫这话没说错吧?”   洪安易不语,黑衣人续道:   “小子,你不肯自寻行结,要老夫动手,可不能让你死得那么痛快了。”   他阴沉沉踏前半步,一双手掌却仍缩在衣袖之内,洪安易凝聚真气,暗暗戒备,心中却在纳闷,对方掌未出袖,又如何能够动手?荣衣女子瞧赵子原一脸大惑不解模样,心道:   “这傻小子定是奇怪爹爹手为何老是缩在袖内,殊不知他如果见到爹的手掌,小命也跟着完了”   黑衣人一抖袖,身形暴起,胸前衣袂不住拂动,宛若棉絮飘忽,但漫天的棉絮中却闪动着两只死灰色的掌影!   洪安易恍有所悟,失声大叫道:   “寒帖摧木拍?!你……你……”   黑衣人阴笑道:   “小子你看走眼了。”   他双手出袖后,立即交合推出,洪安易面上全是紧张之色,两掌奋力翻飞而出,接二连三使出四四一十六招,招招敌所必救!   但就在这一忽里,一件令人难以想象之事蓦然发生,那黑衣人手势模糊一动,一股阴寒之风笼罩而下,同时另有两道极端古怪的暗劲自左右回旋而生,洪安易立觉自形一滞,向左向右竟无法动弹。   此刻洪安易只有后退一途,他反应好快,立时抽身倒退,孰料黑衣人身手之疾,尤远在洪安易之上,洪安易足步方蹬,那灰色的一掌已印到他的心口!   霎时之间,室内卷起一道惨惨阴风,方案上烛火倏明倏暗,洪安易双目暴睁,心中一片迷乱。   眼看阴风堪堪及身,这等距离下,任是大罗神仙也无法躲得开了,陡闻一个尖厉的声音嘶喊道: “掌下留人!爹爹,掌下留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厢外突地传来一阵紧凑响亮的铜锣暄声!锣声乍起,黑衣人惊噫出声,双掌去势不觉一缓,洪安易身子似脱弦之矢,乘机倒纵七八步之遥,方始定下身来。   自黑衣人出现后即一语不发的彭雪移步至洪安易身侧,悄悄道:   “相公可受伤了?”   洪安易惊魂,只有摇头。   那黑衣人顾不了伤敌,沉声道:   “冰歆,你出去察察,是谁鸣起警锣?”   荣衣少女风冰蓝低应一声,正待转身出去,锣鸣忽然愈趋急骤,在一阵凌乱的足步声中,三个全身浴血的中年汉子跌跌撞撞的奔进来,为首一人嘶声喊道:   “亭外……暗……暗桩……有……不明……外……外敌……侵入……属下……”   “叭”“叭”“叭”三响,三人相继翻倒厢门上,再也无法出声了。灰衣人勾足将三人尸身翻了翻,低道:   “死了……死了……”   他再次仰首之际,目光已变得犀利无比,道:   “放眼天下,能将杜氏三英一齐击毙的高手也是屈指可数了,不知内亭的黔氏昆仲能否抵挡得住?”   洪安易耸然动容,忖道:   “久闻黔氏昆仲以一对判官笔突出武林,走遍关东未遇敌手,声名盛极一时,还有那杜氏三英也是一方英豪,像他们此等人物尚且为人所用,这灰衣人的身份是大大不容忽视了……”黑衣人一步跨到厢房壁角,举掌一拍,壁上登时露出五个似水晶般透明的圆珠,口中喝道:   “双面阎罗何在?”   语声方落,暗门人影闪荡,两个满脸墨黑的汉子分立左右,神色木然,但晶瞳中精光时射时敛,洪安易暗自吃惊,心道: “师父倒未向我提过双面阎罗之名,可是自他们眼神观之,功力之深,分明已到了一等境界,想不到也在此处供人差役。”那两个墨黑汉子朝黑衣人一揖,同声道:   “主人有何吩咐?”   黑衣人道:   “本亭发现敌踪,杜氏三英已遭人击毙,尔等立刻分头巡视全亭,发动机关埋伏,并着留香院二十四娇留神戒备,不得有误!”双面阎罗应命而去,警锣依然断断续续的响着……警锣声中,只闻黑衣人喃喃道:   “莫不是他?……莫不是他又来了?……”   荣衣女子风冰蓝脱口道:   “他?!难道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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