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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碧凌寒实是“反间”身份这一点,如若揭穿,害处十分明白,不必细表。至于他是五帜帮中坚份子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则五帜帮将必收回成命,不让他担任眼下的任务,这么一来,他如何能搜集到证据? 他晓得必须以全力应付,摆脱这个阴晴谷高手才行。不然的话,就须得取他性命,使他永远缄默。他心中的念头转来转去,颇感为难。一时之间,涌起了无限的恨意,但觉这个家伙,简直是存心跟他捣蛋来的。街上许多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总不免对这两个俊美的年轻人投以讶异的一瞥。碧凌寒晓得不可久留,当下道:“秦兄要小弟到什么地方去?”秦天误欣然一笑,道:“咱们先找个地方,好好的谈一谈,如何?”碧凌寒道:“谨如尊命。”秦天误道:“碧兄好说了,请!”他当先行去,碧凌寒在后面跟着。他们走了不久,转入一条比较没有那么繁盛的街道。正走之时,突然两名大汉从一道大门内奔出来。这两名大汉发出喧笑之声,根本没瞧瞧门外有没有人,就莽撞冲出。 因此之故,险险碰着了秦天误。碧凌寒看得真切,但见这时秦天误及时刹住脚步,是以两名大汉,都擦着他身子冲过去。如果换了普通人,必被这两条大汉撞翻不可。秦天误含怒向那两名大汉望去,但见他们嘻嘻哈哈的急行而去,竟不曾回顾他们一眼。碧凌寒转眼一看,这道门口,敢是一座镖局。无怪这些人如此鲁莽强横,敢情都是练武的粗人。他扯扯秦天误,道:“秦兄走吧!” 秦天误收回目光,举步行去。一面说道:“依我的脾气,这两个家伙一定活不成了。”碧凌寒情知他的话不假,却装出惊色,道:“你说什么?”秦天误道:“假如我不是为你着想,怕你受人注意,刚才一定教那两人躺下。”碧凌寒道:“原来是躺下而已,那倒不要紧,但小弟还是十分感激你的好意。”秦天误冷冷道:“躺下的意思,就是死亡。”碧凌寒忙道:“小弟懂啦!但是??唉!秦兄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秦天误道:“谁教他们如此放肆冒失,冲撞了我?”他摆手阻止碧凌寒开口,又道:“你不必劝我,也无须与我讲道理,反正各人有各人的规矩,至于这规矩行得通行不通,那就是看这个人的本事了。”碧凌寒嗯了一声,果然不再做声。秦天误忽然转入一间庙字,碧凌寒转眼看时,前面敢情是座大杂院,除了好些人家居住之外,尚有不少属于跑江湖混饭吃的行业,有看相的,有占卜的,有卖药的,有玩杂耍的,也有卖零食的,形形色色,是以进来游逛之人,可真不少。他们沿着长廊,往里面走。忽见柱边有个乞丐,坐在地上,背靠着石柱。这刻那乞丐恰好转头向里面瞧看,是以秦碧二人,只能看见他的侧面和后脑。碧凌寒突然感到必有事故发生,但一时又测不透将有什么事情出现。秦天误碧碧走去,一面道:“这地方你到过没有?”碧凌寒道:“没有来过。”秦天误淡淡道:“那太可惜了,后面好玩得很。”,说时,已走到那乞丐面前。秦天误面色忽然一沉,冷若冰霜,眼中射出森厉的光芒,提起一只脚,向那乞丐摊在地上的手掌踏下。他的动作不急不缓,极为自然,看起来很顺眼。他踏落之处,向侧歪了尺许,并非平时走路。但姿势却与走路无殊。碧凌寒眼力何等高明,马上晓得那乞丐已躲不过这一踏之危了。这是因为秦天误这一脚,已充分显示出他深厚的内功,以及奇奥的脚法。按理说,手掌是最灵活敏感的部位,莫说略有微风,便能觉察,就算未觉,直到靴底沾上,亦不一定不能及时抽缩避过。但秦天误的脚法,大有学问。一则他落势不急不缓,可使对方既不能感到风力,亦听不到声音。二则他的踏式十分自然顺遂,正如星辰运行,万物生灭一般,都属于天生如此。换句话说,他的脚式合乎自然的道理,因此含蕴得有宇宙的力量。这等力量,岂能轻易化解。果然他一脚踏落,便踩住那乞丐的手掌。旁人看见这一段经过的话,必定不觉有异。只有碧凌寒这等大行家,方始瞧得出其中许多深奥道理。 还有就是那名乞丐的手掌掌部宽厚,但五指却甚是纤长,碧凌寒一看就知此丐必定练过一种特别的手上功夫。现下秦天误一脚就踏住那乞丐的手掌,表面上看起来,似是十分容易, 其实这里面的讲究可多着呢?那乞丐震惊地回头瞧看,但见他虽是蓬首垢面,可是年纪甚轻,最多是甘余岁,眉目疏朗,颇为清秀。秦天误面上泛着冷笑,道:“咱们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对不对?”但见那年轻乞丐双眉紧皱,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可见得他的手掌,必定受到极沉重的压力,甚是疼痛。他急促地道:“少爷,你说什么?小丐不懂。”秦天误道:“懂不懂都无关重要,你叫什么名字?”那乞丐道:“少爷你先把脚拿开,小丐痛死了。”秦天误冷冷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乞丐忙道:“小丐姓范名瞳,哎!哎!痛死我啦!”秦天误发出一声嘲笑,道:“原来你是饭桶,这倒是真象。”范瞳的目光转到碧凌寒脸上,发现他有不忍之色,登时求助地望着他,道:“少爷你们做做好事,小丐的手快要踏烂啦!”碧凌寒推推秦天误道:“秦兄,你这是干什么呀?”秦天误不悦地道:“你没瞧见吗?”碧凌寒一怔,道:“小弟当然瞧见了。”秦天误道:“瞧见就行啦!我不是正在踩他的手掌么?”碧凌寒道:“是呀!但这正是小弟不解之处啊!你瞧,人家痛得冷都冒出来啦!”秦天误道:“别慌,人家是丐帮高手,莫说出一点汗,就算是鲜血,能用内功压出来???”碧凌寒忖道:“我还用得着你教么?”秦天误又道:“丐帮之人,个个皆受过严格训练,最能熬受毒刑,他只过在装模作样罢了。”碧凌寒惊讶地啊了一声,道:“这话可是当真?”心中却想道:“我已可以算是用刑专家了,丐帮中的一些小技,如何碍过我的眼睛?”原来他一开始,就晓得范瞳乃是诈作痛苦。不过以他前的身份,非得装作不知才行。秦天误道:“当然是真的,但等一会他就装不出来了,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碧凌寒道:“小弟焉能得知?”秦天误道:“这是因为他们斗不过我的缘故。”碧凌寒恍然道:“原来如此,小弟怎的想不到。”秦天误道:“你只要听到一阵劈啪之声,就是他真正求饶之时了。”碧凌寒忖道:“敢情他借着与我问话的机会,对范瞳施以攻心之术。”口中应道:“那是什么物事发出声音?”秦天误道:“他的手指骨碎裂,自然会发出声响。”碧凌寒道:“太可怕了,秦兄一定要这样做么?” 秦天误道:“是的,我也是被迫无奈,不得不尔。”范瞳哼哼卿卿地道:“哎哟,痛死人啦!”碧凌寒现出不忍之色,道:“秦兄,秦兄,你别用大力行不行?”秦天误道:“当然可以。”说时,大概脚下力量撤回不少,是以范瞳的面色马上好转了很多。碧凌寒问道:“秦兄,谁迫你这样做呢?”秦天误道:“便是这个饭桶啊!”碧凌寒诧道:“他么?他没得罪你呀!”秦天误道:“有些江湖上之事,你不懂的。”碧凌寒道:“秦兄若肯解说,小弟岂不是就懂了。”秦天误道:“好吧,我告诉你,这家伙一定不肯投降认输,所以等得我非踏碎他的指骨不可,至于为何惹得我收拾他,却是两天前的事。”碧凌寒忙道:“别的事小弟不想知道,但假如秦兄肯放过了他,小弟就感激不尽。”秦天误突然冷冷的注视着他,过了一会,才道:“你认识他么?”碧凌寒道:“小弟如何会认识他?”秦天误道:“那么你为何给他讲情?”碧凌寒道:“一来小弟听说丐帮是很好的帮会,并不为非作歹,也不恃势欺人。二来小弟与秦兄萍水相逢,辱蒙见爱,结为友涛,是以总得尽力为了友情,向秦兄进点忠言,也不在一场相识??”秦天误道:“这话听起来蛮有道理的。”碧凌寒道:“既然秦兄认为有理,何不就放过了他?”秦天误冷晒一声,道:“哪有这等便宜之事?况且我平生就是不爱讲理,越是有理,越是不做。”碧凌寒一怔,忖道:“他如果真是这样之人,倒是十分叫人头痛的人物了。”秦天误又道:“再说,你我之间,还没有友情可言,我对你有何存心,你还一无所知,居然向我劝阻起来,岂不可笑之至。”碧凌寒耸耸肩,道:“小弟不是不知自己冒昧。但好在小弟只是一个寒士,没有什么身份面子可言,是以秦兄不肯听从,小弟也没有什么损失。”秦天误道:“你的嘴倒也锋快得很。”碧凌寒道:“可惜却是胸无成见,喜欢讲理。”他针锋相对地反击对方,连嘲带骂,自忖可能引起对方凶心,因此,他已迅即考虑自己如何应付之法。他盯衡大局,一来自己的假面具不可被揭穿。二来这个来自阴晴谷的秦天误,对自己必有利用之处。所以他马上决定,秦天误如若出手,只好逆来顺受。料他必定不会施 展毒手,取自己的性命。秦天误果然眼露杀机,忿然道:“你好大的胆子。”碧凌寒马上顶回去道:“你好小的气量。”秦天误一愣,但觉此人的大胆,出乎意料之外。然而他反而怒气全消,哈哈一笑,道:“好极了,你已抓住我不讲理的弱点了。”碧凌寒忖道:“你此计只好骗骗别人,我决不相信你真心喜爱不讲理之事。”但表面上却装出错愕之色,道:“你反而不生气么?”秦天误道:“当然啦!我就是不照情理行事之人,现在你听听此人的指骨碎裂声,当真悦耳得很。”他话未说完,范瞳已哎哟哼卿地呻吟起来。碧凌寒心知范瞳练的是指上功夫,他的指骨自然不易碎裂,可是如果他敌不过秦天误的脚底功夫,指骨碎了,那就等如功夫全毁。 “正因如此,才显得秦天误为人的恶毒。周为他也是行家,深知此理, 才使用这一招,收拾范瞳。但目下碧凌寒除非出手把秦天误打跑,不然的话,简直夫法可施。他难过地低下头,长长叹一口气,想道:“我虽然是侠义中人,理应援救范瞳。但形格势禁,为了更大的目的,只好任得秦天误毁去范瞳了。” 他一向都深知“环境”力量之巨大可怕,也知道人力往往无法与之抗争。但这一瞬间,此一感觉特另(鲜明深刻,眼前好像幻现出一头狰狞巨兽,那便是“环境”的化身,无人能够击败它。 秦天误纵声笑道:“喂!你怎么啦?刚才的锋利辩才到哪儿去了,为何不挖苦我呢?”碧凌寒吃一惊,抬头望去。但见秦天误俊美的脸上,露出自傲自满的笑容,可知他心中极感得意。吃惊之故,乃是因为忽然发觉自己的弱点。敢情碧凌寒他本人可以什么都不怕,然而对头们如若利用别人的生死安危,对他加以威胁的话。他纵然能不就范,也感到极大的痛苦。此是他天性“仁侠”的部份,乃是与生俱来,没有法子可以改变。秦天误又发出得意的笑声,道:“真开心啊!我这一脚,竟可以使两个人感到痛苦,这真是伟大的发现。杨老兄,你还有什么道理反驳我没有?”秦天误如果已经一脚踏碎了范瞳的指骨、情况就不相同。但他没有那样做,使人被一丝希望所诱惑,便无法作出决绝的决定,也不能放手去做。碧凌寒心中十分痛苦,生像陷身于可怕的噩梦中,生出无力振拔的绝望之感。但他终是天资绝异之上,是以方会被“五老会议”看中,寄以大任。他只绝望了那么一下,马上醒悟一件事,那就是目下他的真正敌人,不是五帜帮,而是这个来自阴晴谷的高手秦天误。在太原则之下,他必须妥善处理,只要能保持身份的机密,任何牺牲,也在所不顾。此外,他务须反客为主,以至高无上的心机妙算、使对方处在被动之势而不自知,方能在这一场暗斗中,获得胜利。他迅如电光石火般忖道。 “秦天误对我有某种目的,自不待言。现在且不去推二他的目的,先说他对付范瞳的手法,分明是拿他作试金石,以窥恻我的真正身份,他必须直到确信我完全不懂武功,才肯开始利用我。”结论很显然的是:碧凌寒他目前只要不让对方试出真正身份,就先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他坚决保持不懂得武功的秘密,秦天误就算败了一仗。这些念头,说来罗嗦,其实只是一刹那间而已。 碧凌寒一经决定,心中痛苦全失,马上蹲下去,伸个抱秦天误的脚,用力摇撼。自然他此举没有用处,宛如靖蜒撼石柱一般,秦天误站在那儿,纹风不动。但这景象可真够好看的了,一个乞丐瘫在地上,一个抱住秦天误的脚, 没命的扳。碧凌寒使的气力,略比常人大些。因此秦天误觉得很合理。他转眼一看,四下已有不少人惊讶地向他们瞧看,当下心念一转,伸手把碧凌寒抓起来。他若是知道这个被他玩弄着的书生,竟是当今的一流高手,在这一瞬间,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话,他一定会骇出一身冷汗。碧凌寒虽然被他抓起来,但仍然忿忿的挣扎,秦天误道:“杨兄别急,兄弟脚下已减少力道,你瞧。”他指指范瞳,碧凌寒随他的手望去,但见范瞳的神色间果然已没有那么痛苦,当下停止挣扎,但仍然忿然地望着他。秦天误道:“兄弟看在杨兄的面子上,就饶他一趟如何?”碧凌寒愕然道:“饶了他么?那自然最好不过了。”秦天误道:“可是杨兄领了我的情,如何报答。”碧凌寒道:“报答?这??这队何说起?”秦天误面色一沉,道:“你不领我这个情么?”碧凌寒忙道:“领,领,你把脚拿开再说。”秦天误道:“你领情就行啦!”他转向范瞳道:“你身为丐帮高手,当必有点眼力,我刚才这一脚,是哪一家派的绝艺,你可知道?”范瞳突然不再哼哼卿卿,目光也变得锐利如刀,笔直望着秦天误,却不言语。秦天误冷笑一声,道:“我无须凭借言语,窥测你的武功深浅,这一点谅你也可以放心。”他停顿一下,又道:“但我却怕你认不出来,日后没有地方报仇,你懂了没有?”范瞳心想这话也是实情,当下也冷冷的道:“尊驾是阴晴谷高手,本人岂能不知。”秦天误道:“原来你是早已知道我的来历。”范瞳道:“那倒不是,你这一脚,蕴含阴阳至理,威力无穷,是以才得知的。” 秦天误道:“咱们约法一章,那就是你即管向我报今日之仇,但却不得向别人提到今日之事,自然包括不许提到我的姓名来历,这一点你办得到办不到?” 碧凌寒心中一乐,忖道:“他心计甚佳,又攻口才,这样说法,范瞳除非自认没有复仇的本事,否则非得答应不可。”果然听得范瞳说道:“可以。”秦天误道:“君子一言。”范瞳道:“快马一鞭。”秦天误收回那只脚,揪住碧凌寒的手,转身循原路出去。碧凌寒边走边道:“你不是说里面还有很多东西看么?”秦天误道:“现在不看啦!你跟我来。”碧凌寒简直脚不沾地的往外走,片刻之间,已离开了这一处无数江湖人混迹的地方。到了街上,秦天误才让他恢复自己步行的常态。他现在似乎一点也不急躁,这一下连碧凌寒也测他不透,当下问道:“秦兄刚才急于离开那儿,是不是忙着躲避什么可怕的人?”秦天误道:“笑话,我几时把天下之士,放在心上?”但这样说来,终究失于大言不惭,而不能使人心悦诚服。因此秦天误又道:“我只不过避免你与那乞丐说话,才赶紧把你拉出来而已。”碧凌寒道:“如若小弟与那乞丐说话,便会使秦兄感到不便么?”秦天误道:“那也不是,主要是为你着想,要知他目下只知道我的姓名来历,还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将来他就不容易找到你,你一个读书人,自然不可与这等江湖道人物接近。”碧凌寒道:“依小弟愚见,这些人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秦天误哼一声,道:“你对江湖中的情形,全无所悉,难怪说得轻松。 嘿!嘿!这些人说得好,便可算是侠义之辈,说得不好听,那都是附骨之疽,一旦认识相交,这辈子就休想不与他们来往。” 他停歇一下,又道:“尤其是当你金榜之后,处于为官,往往会管辖到他们的地盘,如果你与他们相识,麻烦就大了,说不定你的乌纱帽也断送在他们手中。” 碧凌寒只淡淡一笑,没有作声。 他们边谈边行,不觉已到了一个码头,但见江边船舶无数,岸上也热闹非常,很多脚夫正在起卸货物,此处还有上落的商旅客人,又有多式多样的生意人,活动繁忙,一片嘈吵。 碧凌寒一眼望去,已从槁桅如林的船舶中,看出有多少艘是属于“五帜帮”的,有些则属于其他小帮派的。码头上拥挤活动的人群中,也有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物,亦有公门中人混迹其间。秦天误停步瞧了一阵,道:“奇怪,我两年没有在江湖走动,如今复出,已感到情形与往昔不同了。”碧凌寒大感兴趣,因为他的确不知道两年以前的情况,与现在有什么不同?因此他不着痕迹的道:“这叫做山河依旧,人面已非啊!古今多少人都曾经为此感触慨叹了,有何奇怪?”秦天误道:“你说的是诗人墨客的感慨,但我说的是江湖情况的变化。”他停顿一下,又道:“你看,在左边靠那家杂货店的门口,站着一堆人,其中有两个人就是公门捕快乔装的。”碧凌寒转眼望去,果然不错,那两人正是公门捕快。不过乔装得相当高明,不易看得出来。正因如此,这秦天误已显示出他过人的眼力。 要知碧凌寒与秦天误的身份情况,都大不同。碧凌寒是受“五老会议”之重托,专门对付“五帜帮”,因此,他在鉴识各种阶级之人方面,曾经下过功夫,是以眼力特别高明。但秦天误是著名的“阴晴谷”的高手,虽属武林人物,但却又与一般混迹江湖的武林人不同,根本无须关心这等未节小事。所以秦天误奇高的眼力,真使碧凌寒暗暗吃惊,当下已明白这是秦天误天生过人之处,而从这一点再理一步推测,但可知他是个才智过人之士。 于是,碧凌寒对这个人,登时列为提高警惕,拿他作最难斗的敌手看待。一只听秦天误又道:“这等繁盛的码头,可说是龙蛇聚集,不知多少江湖人在这儿讨生活。因此,有公门之人在此出现,也不算得是希奇之事。” 碧凌寒一怔,道:“既然如此,秦兄又何须大惊小怪?”秦天误道:“我几时大惊小怪了?虽然公门之人在这儿出现乃属常事,但你须得知道,这些公人,全都是高手,这便显示出事态的不寻常了。”碧凌寒道:“原来如此,但秦兄如何看得出这些公人,均是高手?”秦天误道:“视人之术,须从隐敝之处窥测,你只须瞧瞧,这些公人混杂在人群中,全然使人不会感到有丝毫的不同,这便是他们高明的地方。”碧凌寒笑道:“可是秦兄仍然看了出来了。”秦天误道:“我又不同了,其实看得出他们.并不算得是什么大学问。”碧凌寒道:“那么你敢是连人家想查什么人或事,也看出来了么?”秦天误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公门好手云集此地,其中必定有不少是别处调来的,因此,我们最少也知道这个案子,决计不是仅属于地方性的。”碧凌寒道:“秦兄之论,真是使人不得不服,我想,假如官家能够延纳得你这等人才,负责治安,必定能做到盗贼绝迹,夜不闭户的地步。”秦天误仰天一晒,道:“哪一个官家能够用我?事实上在我们阴晴谷附近百里方圆之内,当真已做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了。”碧凌寒道:“啊呀!那真是了不起。”秦天误道:“这算得什么?”碧凌寒道:“虽然那百里方圆内的居民,都托庇在贵谷之下,得以安居乐业,这等功德,胜却千千万万空言抱负之人。”他这种推崇敬佩之意,出自衷心,是以真诚感人之极。秦天误也不禁被感动了,道:“在你心中,这件事如此有意义么?”碧凌寒道:“唉!我们读书人,如若没有机会出将入相,外御强敌,内抚黎民的话,便希望有一日能当个百里据,治理州县。而只要能使治内的百姓良民,安居乐业,便是平生之志得酬了。”他吁一口气,又道:“但秦兄身在林野,却已能使四邻百姓,得沐仁恩,岂能不教小弟敬佩?”秦天误心中十分受用,道:“假如你将来做了地方官,碰上有事,不妨找我商量。”碧凌寒忖道:“他善念一萌,从今以后,福报无穷。但他自己还不知道呢!”当下说道:“小弟如有相恳之处,必定要秦兄,共襄义举。”秦天误道:“听起来有趣得紧,也许有一天我会替官家出力,哈!哈哈!”碧凌寒道:“秦兄是风尘中的奇人异士,自然从来不会想到替官家出力,这等心情,小弟倒是理会得。” 秦天误忽然凝目望着他,眼光变幻不定,一时锐利似刀,一时又很温和,甚且含有相惜之意。碧凌寒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被他看出了破绽。秦天误瞧了一阵,才道:“你一表人才,福泽深厚,相信不致于遭遇不幸。”碧凌寒一愣,道:“秦兄这话怎说?”秦天误道:“没有什么,但我不瞒你说,你如是与我在一起,总免不了有些奇奇怪怪的危险。”碧凌寒笑道:“古人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一点秦兄毋须过虑。”他移动一下双足,又道:“秦兄打算在这个码头上,等候多久?”秦天误道:“快啦!快啦!”碧凌寒实在想不通这两声“决啦”,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下只好不作声,静观其变。过了一阵,忽见四艘巨舶,沿流而至,都驶到码头停泊。这四艘巨舶,形式与长江下游常见的略略有别,船身似乎较为狭长,利于远航,但比较颠簸,乘坐起来,便不甚舒适了。 碧凌寒凭着加入五帜帮后所学得的丰富水道知识,一眼望去,已知道这四艘巨舶,都装满了沉重的货物,是以吃水甚深。同时又晓得这些巨舶,一定是从四川那边一直驶到此处的。 他感到十分奇怪,迷惑地忖道:“四川虽然盛产药材,可是药材的重量,与一般货物无殊,就算装载过多,船身吃水的程度,亦不应如此之深。是以看来倒像是载运私盐,然而川盐如何能运销到此地来呢?” 要知五帜帮本是专运私盐图利的水道帮会,是以碧凌寒深知全国哪些地方需要,哪些地方不要。”而这江浙地面,产盐最丰,自然不必远从川省运来。他偷看秦天误一眼,但见他对这四艘船舶,似乎亦有兴趣。不过他旋即发现秦天误之所以感到兴趣,大概是因为码头上许多乔装改扮过的公人,都分别挤近江边,目标均是这四艘巨舶而起的。码头上一共有十多名化过装的捕快,虽然已挤近巨舶靠泊处,但显然都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 这一点又使碧凌寒十分迷惑,忖道:“今日所见种种情形,都相当的不合情理。官家方面既然出动大批人手,必定是扫”算搜查这些船舶,或是搜捕某些人。何以他们不但没有动手的迹象,反而极力掩藏踪迹,生似深怕舶上之人看出来?官家行事,几时变得如此隐秘小心的??” 忽听秦天误道:“杨晓,你瞧那四艘刚刚靠岸的巨舶,是干什么的?” 碧凌寒瞧了一阵,道:“小弟瞧不出来。不过秦兄这么一提,小弟可就看见那三个乔装的公人,对这些巨舶十分注意,恐怕就是冲着这些巨舶而来的。” 秦天误道:“看来果是如此,若然他们是冲着这四舶而来,便算他们走运。”碧凌寒道:“为什么走运?”秦天误道:“假如他们的目标不是这四舶,自然另有对象,对不对?”碧凌寒道:“对呀!”秦天误道:“照此推论,则他们的目标,便有可能与我有关了。” 碧凌寒恍然大悟,道:“原来秦兄的意思,是说他们幸亏没有惹上你,故称之为走运。”秦天误道:“正是如此,我可不管什么王法国法,若是惹上了我,照杀不误。” 碧凌寒寻思一下,道:“但秦兄还是不要杀死公门中人的好,因为你虽然技艺高超,力敌万人。可是公门捕快一则是维持治安的人,没有他们,这个世界就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只怕你见到了也觉得讨厌不安。他们既有这等贡献,我们虽然表面上不是直接得到他们的益处,其实我们今日所处的环境,都得算是他们的功劳。是以这是不应该恃强加害他们的原因之一。” 秦天误皱皱眉头,但没有开口,大概是一时之间,想不出可以反驳的理由。碧凌寒又道:“二则公门捕快,乃是专业从事追捕犯罪之人,如果秦兄杀死捕快,变成他们的公敌,则以后的麻烦,定然是謦竹难书??”秦天误道:“我不怕他们。”碧凌寒道:“当然,当然,如果你怕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等问题了。”他停歇一下,又道:“关于第三点,小弟还有一些意见要补充的,那就是由于公门捕快皆是专业之人,所以他们可以进时刻刻的想法子对付你,而且不拘地方,只要是朝廷政令行得通的地方,他们的势力即可到达。而秦兄你呢?你可不能老是与他们惹是生非啊!这是小弟所谓‘麻烦’的由来了。” 秦天误冷冷道:“我杀他一百几十个,别的还敢惹我么?哼!笑话。”碧凌寒不再驳他,因为以他这种性子之人,如果驳得他哑口无语,那就适足激得他蛮干起来。 若以道理而论,秦天误之言乍听虽有一点歪理。可是反过来说,他如果曾经杀害了百数十名公人,其时自然恶名四播,天下皆知,更被公门视为第一号仇人,千方百计的想法子整他,岂不更为危险可怕? 这正是古今以来,所有的巨恶大盗最后无不伏法授首的道理。大凡是敢于与天下公门捕快作对的,必是身负绝艺,聪明过人之士,是以不把捕快放在眼中。可是当他成为天下公门皆欲得的人之时,他终久会陷在想不到的陷饼中,招致毁灭的命运。 这时岸边的四艘巨舶,已经有人下船上岸。秦天误瞧了一阵,道:”果然是冲着这四艘巨舶而来的。”碧凌寒道:“你说那些捕快么?”秦天误道:“当然啦!可惜我另有任务在身,不然的话,定要上舶去探个究竟,看看那些巨舶上,到底是些什么人?”碧凌寒讶道:“什么?你有任务在身?”秦天误白他一眼,道:“怎么啦?你这人就爱大惊小怪。”碧凌寒道:“秦兄有所不知,故此见怪。小弟因为感到秦兄乃是独来独往,不受羁绊之人,所以闻知秦兄居然还有任务在就觉得十分惊异了。”这话似解释而实在是奉承,秦天误心中甚感受用,微微一笑。碧凌寒想道:“他的任务,一定与我有关系了,否则他不会把我拉到此处来,只不知那是怎么回事??”只听秦天误道:“瞧!每逢巨舶上有人上岸,便有一名捕快尾随跟踪。”碧凌寒道:“若是如此,不问可知这些巨舶中人,皆是盗贼之流了。” 秦天误道:“胡说,若是盗贼者流,怎会联群结队的到这镇江大码头来?”碧凌寒愣一下,道:“是呀!小弟倒是虑不及此??”秦天误又道:“如果是能令官家侧目,并且调遣了各地干员来此的盗贼,那一定是罪恶滔天,几乎与造反作乱同样严重的罪行了,既然罪重至此,他们岂敢联群结队的到这儿来?”碧凌寒连连点头,道:“对,对,但可不可以反过来说,也许这些人身份特殊,所以官府方面,调派大批于员,暗负保护之责?”秦天误道:“这话听起来还通,可是船上的水手,身份再高,也无须保护吧?”碧凌寒道:“是的。”秦天误道:“还有就是如果你是身份特殊之人,则官府方面的捕快,何须尽力不露痕迹呢?就算被对方晓得,也是有功无过之事呀!”碧凌寒无话可说,只能连连称是。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其中一艘巨舶上,原来舶上这时出现三个人,两个是中年人,一个是什许的青年。这三人所以引起他们的注意之故,便是因为他们的身份都能明显地瞧出来。那个年轻人,华衣锦服,长相英俊,在三个人当中,似乎地位最高,但举止略见轻浮,神态甚是高做。一个中年人长得甚是健壮结实,面阔口大,皮肤黝黑,步履沉稳有力,一望而知是个精通武功之士。另一个中年人则是儒士装束,面瘦而白,两眼闪烁不定,手拿招扇,完全是一派擅长计谋的师爷模样。这三个人的主从关系,十分明显,那个年轻的是主脑,另两人则是他身边的文武心腹。 但可怪的是以那青年的气度神情来看,绝对无法收罗驱遣这文武两名人才。因为单单是从外表上看,那个精通武功之人,必是时下高手,纵是当今武林的大门大派,这等人才,亦不多见。 另一个中年人显然极工心计,才智过人。以这文武两种人才,锗非是雄略之士,如何用得起?所以碧秦二人,都感到惊异地注视着。但见他们在船上站了一阵,各自向码头上巡视。不一会,这三个人的目光,都停集在秦天误和碧凌寒这边。但见他们交谈起来,显然是在谈论这两个长得一表人才的青年。秦天误道:“好极了,他们也在注意咱们啦!我瞧瞧能不能抽身到船上去。”碧凌寒道:“秦兄敢是忘了你的任务么?”秦天误道:“我怎会忘记,若然不是有任务在身,我早就上船去啦!”碧凌寒道:“我们还是别招惹他们的好,免得公门之人,也把我们给钉上了。”秦天误道:“咱们怕什么?”碧凌寒忖道:“你不怕我怕呀??”秦天误又道:“这样吧,咱们分头行事可好?” 碧凌寒道:“如何分法?” 秦天误道:“我本是等候另一艘船,现下既然到那边去了,只怕到时来不及,你可代我到船上传个口讯。”碧凌寒道:“这事容易,只不知秦兄的船,何时才到?”秦天误道:“马上就到啦!”碧凌寒欣然道:“好,这事交给小弟,我可不愿招惹这四艘巨舶之人。”秦天误含有深意地笑一下,道:“那么你记着,若是看到一艘大船,后桅上有一支三角形的小旗,是红底白字的,那就是了。”碧凌寒道:“使得,我记住啦!”秦天误道:“此船也许停在外面,派小船靠岸,购买应用之物,所以你须得多费点精神,那只小船,亦有这么一支小旗为标帜。”碧凌寒说道:“此处船只如梭,我也许会有漏失。”秦天误道:“别担心,你如看不见他们,他们也会找上你的。”碧凌寒道:“为什么?”秦天误笑一下,道:“这是本谷的秘密,你无须得和。若然有人过来向你行礼,你不必多礼,因为这些人只是奴仆阶级,你可命他们先送你上大船。”碧凌寒道:“上了大船之后,便又如何?”秦天误道:“你要见的是我的师姑,也就是家师的妹子,姓左,名瑶仙。 你见到了她,可告诉她说,我已经达到任务,她便省得。”碧凌寒道:“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么?”秦天误道:“是的,我去啦!”他举步行去,但走了三四步,忽然停脚回头道:“有一点我还是提醒你的好,那就是我这位瑶仙师姑,性情有如迷雾,无法猜测得出。而且,你最好听话点,别得罪她,否则,一切后果,我概不负责。”碧凌寒道:“你的长辈,等如是我的长辈,反正她吩咐什么。我都会尊重听从就是了。”秦天误道:“你只说对一半,听话的部份,那是绝对的正确,但辈份部份,却无须认真,事实上连我但直接叫她的名字,并不须尊称她为师姑。”碧凌寒讶道:“这怎么可以?”秦天误道:“也许我们这些人,不大欢喜受俗礼拘束吧,总之你不必拘泥就是了。”他大步走去,再不回顾。转眼间他己走到巨舶边,跨上跳板。舶上的三人,都望住他。接着双方似乎在说话,碧凌寒相隔得远,加上码头嘈杂异常,所以无法听见。秦天误只停顿一下,就走上巨舶。碧凌寒正在看时,忽然有人走到他跟前。他转眼一看,却是个水手装束的人,长得十分壮键。他道:“公子可有什么吩咐?”碧凌寒恍然而悟,忖道:“原来秦天误根本不打算与我一道去见他的师姑???”碧凌寒此一想法,乃是根据秦天误离去之时,以及这名水手现身说话,两下的时间上推测出来的。他又想道:“秦天误必定曾以暗号通知这名手下,阻他过来,等他走后,这个水手方始前来见我,不然的话,这名手下怎能认得出我呢?”他本是机智多谋,手段灵活变化之人,当下脸色一沉,冷冷道:“知道了。”那个水手默然退开,站在一旁。碧凌寒等了片刻,才道:“大船已经来了多久?”那水手道:“刚刚才到,小人马上就赶来。”碧凌寒听了这话,心中盘算道:“如果他没撒谎,则我原本以为他是接到秦天误暗号的推测,便不对了,假如他不是得到秦天误的秘密命令,他又怎能一上岸之后,就找到我?”因此,他仍然相信先前的推测,那便是说,这个水手早已看见秦天误与他站在一起。当时,秦天误以一种独特的秘密通讯方式,命令他暂时不要过来,等他走开,这才前来。 那么秦天误这样做法,有何用心?他是不是与那四艘巨舶,有着某种关系?根据各种迹象看来,秦天误可能与那四艘巨舶,是一种“敌对”的关系,至于其中的内情,便无从推测了。 他眼睛一转,忽见那名水手,面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这又是极耐人寻味的迹象,这名水手,因何焦急?是不是秦天误马上就会回转来,因此他怕碰上了头,以致秦天误找不到推托不去的理由?抑是另有其他原因,例如尚有别的仇敌会来破坏这个行动等等、碧凌寒心中冷笑一声,忖道:“你如是焦急,可见得事情马上就会爆发,我但须故意拖延一下,定可窥见一点端倪。” 因此,他更加不肯走了。过了片刻工夫,四下虽然没有什么事故,可是那名水手已沉不住气了,略略挪近碧凌寒身边,低声道:“公子没有什么吩咐么?”碧凌寒道:“你急什么?”那水手道:“只因小人上岸的时限,曾有严格规定,如果公子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就须得返去复命了。” 碧凌寒念头电转,在这刹那间,已经动员了所有的智慧,推究这件迷雾似的事件。以及如何方能巧妙的从这名水手口中,探出一点线索,以便多多少少地了解这一整个事件的内情。 他迅即说道:“你还可以等多久?”那水手道:“小人实在不能再等啦!”碧凌寒道:“胡说,假如我吩咐你去买些东西,你所费的时间,岂不更多?” 那水手一怔,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啦,也许有公子担当,小人便可以免去违规之罪,不过??假如公子要这样做,小人亦须告诉快艇上的人,叫他们先返大船复命。不然的话,快艇开走了,大船上不知道小人的下落,迳自驶去,小人往后怎生回返大船上?” 碧凌寒已听出不少眉目,而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这个水手根本不知自己要上船之事,假如自己说一声“没事”,这水手就回去复命。 这一点显然是他把自己当做秦天误,此来是瞧他可有消息报回去没有。因为秦天误曾经叫自己到了大船上,代为转告左瑶仙说,任务已经达成。由此可知如若这水手回得去报告“没事”,那就等如说“任务尚未达成”。 第二点是这艘大船行踪神秘,派上岸之人,限以时间,如果超过时间,便不等候,巡行驶去。 关于这一点,用意亦至为明显。那就是说从这水手所说,他往后也不知道如何能回到船上一语,可知此举完全是为了防止敌人从这水手身上,追查出大船的去向。换言之,这正是“保持秘密”的手法,并且相当高明。 那么现在他可以相信这个水手,居然不是收到秦天误的密令了,既然如此,则一方面秦天误与那四艘巨舶,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同时,为了要替秦天误传达“任务达成”之言,以及瞧瞧那些神秘的大船,究竟有些什么物事? 当下更不迟疑,道:“好,我们走吧!”那名水手匆促地转身领路,看他如此仓惶着急,使碧凌寒也担心起来,生怕一步之差,以致赶不上。偏生目下正是要紧时刻,假如他沉不住气,放步疾行,脚下只要露出丝毫懂得武功的痕迹,定将被不少人看破。第一个人是秦天误,第二是分布四下的公门高手。第三是左瑶仙这艘神秘大船的人。当然这只是可能而已,因为这刻究竟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他并不知道。 但在理论上,他必须加以防范。他走得虽急,但速度有限。他们还得挤过人丛,这才抵达码头旁边。那个水手低叫了一声,恰好把一艘已经离岸的快艇叫住。碧凌寒松一口气,转眼望去,但见艇上果然有一支三角小旗,红底白字,一时之间,瞧不清楚那是什么字。快艇迅快的靠回岸边,让他们下船,然后驶出去。穿过了舶橹相接,船舶如织的水面,嘈杂的声音,渐渐被他们抛在后面。快艇走了一程,但见江心处停着一艘巨大的船舶。在后桅上,亦悬有一支三角旗,迎风飘拂。碧凌寒相度形势,发现此船所停泊之处,距码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总之恰好是使人头痛的距离。换言之,任何人打算从船上潜逃上岸,或是想从岸上潜泅到此船,都无法一直潜隐在水底,必须冒出水面换气。这样,若是船上有人不停地监视水面的话,定可看得清楚。他心下微感踌躇,忖道:“此船的势派,大有龙潭虎穴之概,我这一上去,怕只怕三五天下不得来,岂不误了大事?”此刻欲待回头,却又来不及了。碧凌寒心中不禁叹口气,暗想碰上了这个秦天误,真是倒霉不过。不久,快艇已抵达大船。碧凌寒非常注意地观察,但见船上只有舵工和几名水手,看来毫无异状,竟没有别的人出来瞧看。此船看来越是“不动声色”,就越教人感到不安。由此联想到船主人左瑶仙,行事教人莫测高深。直到他登上大船,才有一个穿得很体面的管家模样的人,打舱中出来,很恭敬地哈腰行礼,道:“公子辛苦啦!请到里面坐坐。”碧凌寒举步入舱,目光所及,竟没有任何物事,使人感觉得到这是属于“阴晴谷”的船舶。那个管家又道:“公子贵姓大名呀?”碧凌寒道:“在下姓杨,名晓。”管家道:“原来是杨公子,只不知大驾光临敝肪,还有什么话要小人代传的没有?”碧凌寒道:“有是有,但??”管家马上道:“有就好,小的这就向里面报。杨公子请宽坐片刻。”他向里面的门户走进去,那是一条窄窄的用道,相信在这条甬道上,便有两三道内舱的房间门户。那管家进去了一阵,便回转来,道:“杨公子,瞥上有请,就在用道最末的一段房间内,请公子在驾前去一叙。”碧凌寒道:“谢谢你啦!”他举步行去,目不斜视,一直走到最末的一道门户,但见门帘深垂,里面静悄悄的,阅无人声。可是在门前却嗅到阵阵香气,显然是从门帘后透出来的。碧凌寒目光一转,便已看出这道门帘,甚是严密,纵有任何气味,也透不出来。由此可见那名管家,的确已进去报告过。 这一点乍看没有什么道理,但在心思细密,经验丰富的碧凌寒看来,却也有少许文章,那就是由于这个管家曾经入房报告,可见得房内之人,多半不知道自己抵达船上之事。 因为以常情面论,若然左瑶仙早已得知,她不是命管家把自己直接带入此房,就是早已吩咐好,无须再经过通报一道手续。除非左瑶仙是喜欢摆摆排场架子之人。只是据秦天误听说,则她决不是爱自矜身份之人。他敲敲舱壁,道:“在下杨晓求见主人。”舱内传出一阵娇滴滴的声音,道:“请进来。”碧凌寒拨门而入,但觉眼前一亮,原来这个房间既宽大得出乎意料之外,同时又十分光亮。使他眼睛一亮的还不是房间的影响,而是他面前三四尺远,站着一个妙龄女郎,玉面朱唇,娇艳之极。他可没想到秦天误的师姑,居然如此年轻,又这么美貌,登时一愣。那美女淡淡的看他一眼,随即双眉微蹙,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她一扭腰,翩若惊鸿地走开。碧凌寒又是一愣,呆在当地,进退不得。他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场面,可是像现下这种情况,可还是第一次碰上。只见那个美女袅娜地走到墙边,忽然推开一道木门,无声无息地进去,完全消失不见。在碧凌寒的印象中,这个美丽异常的女郎,真像是在梦中看见一般,欲忽隐现,叫人连瞧也没瞧清楚。他呆了一阵,猛可发觉自己完全落在被动之势,心神摇乱,根本无法应付。当下赶快收摄心神,澄心定虑,考虑自己目前的处境。自然他不会忘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这时他心神一定,登时记起了秦天误说过,这一次找上他的缘故,便是由于他不懂武功,又是读书饱学之士。由此可见得这一点必定大有作用。 他面上装出迷茫的神情,其实心念电转,忖道:“假如我只是武林人物,则在目下的情况中,只有‘行动’一途,那就是跟过去瞧瞧。但我既是个读书之人,不便乱闯,同时更须化俗为雅,表现得与武林人物截然不同才行。” 念头转到这里,已经有了计较。他举步走到窗边,轻轻叹口气,眼望外面浩荡烟波,低低吟道:“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暮,接天流??”他故意不高声吟诵,一来因为这是自家心中的感慨,不可高声。二来对方不比常人,声音虽小,也不愁她听不见。至于他吟的几句,是南唐李后主极著名的一首词,这是下半阈。第一句所谓“青乌”,是;‘使者”的意思。他乃是取譬说:没有使者可以传讯息,只好发为喟叹了。这等取譬, 幽深曲折,如果不是解人,听了也不明所以。之后,他就倚窗不动,默默看着白茫茫的流水。过了片刻,后面不远处,传来女子口音,道:“杨公子何事郁郁寡欢?”碧凌寒一听,甚感奇怪,因为这个女子的口音;虽也娇软动听,但却不是早先叫他进房的声音。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没迅速的回头瞧看。因为如果他反应太快,对方一看他居然听得出声音不同,便知道他感觉敏锐,以后定必处处小心。他缓缓回头,但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绛衣女郎,站在六七尺外。她的身段体态,都很悦目,可惜的是她面上有一层轻纱面罩,像一片白雾,把她的面貌隐藏起来。碧凌寒作了一揖,道:“姑娘忽隐忽现,宛如天上仙人,迷离恍惚,教在下直是不知所措??”绛衣女郎吃吃的笑声,从面纱后透出来,接着道:“杨公子可知妾身的姓名么?”碧凌寒道:“秦天误兄曾经提过,如果姑娘是本肪主人,在下就知道了。”绦衣女郎道:“是的,妾身就是左瑶仙,公子从贱名中,便可知道妾身的为人了。”碧凌寒道:“左姑娘当真是雾中之仙,只不知姑娘为何要把绝世芳容遮掩起来?”蜂衣女郎笑道:“我长得好看是不是?公子可要妾身把面纱取下,方始交谈么?”碧凌寒一愣,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左瑶仙道:“我正在想,一个人对事物的态度,究竟有多少是不受外观所影响的?”碧凌寒的确不懂,迷惑地道:“在下实在太愚鲁了,是以姑娘之言,竟莫测旨意所在。”左瑶仙道:“比方说,我现在遮掩起面目,你对我的感觉就是如此,一旦我取下面纱,你会不会为之影响了内心的态度?”碧凌寒寻思一下,且笑了笑,没有作声。左瑶仙追问道:“会不会呢?” 碧凌寒道:“在下认为多少会受影响。”左瑶仙轻叹一声,道:“天下芸芸众生之中,实在不易发现特立独行之士。”碧凌寒灵机一触,忖道:“她口气中似乎十分遗憾我的凡俗,假如我能使她深信我只是个十分庸俗之人,那么她可能会遣我离开??”他不是不想探知这左瑶仙的秘密,但是他的任务,使他不得不放弃了好奇心,以免误了大事。因此,装傻下去,道:“姑娘这话错了。”左瑶仙道:“错了?难道你也算是特立独行之士?”碧凌寒道:“在下自从束发读书以来,至今已堪称读破万卷书,博得业师友济的赞誉。许为才子,自问必非池中之物。若以姑娘的说法,在下竟是要改为不屑功名的态度,方足称为特立独行了,是也不是?”他言之成理,立论甚是坚牢。可是最大的毛病,还是在于一个“俗”字。固此左瑶仙果然并不肃然起敬,只淡淡的道:“士各有志,这原是勉强不得的。”她沉默了一会,才又道:“今日蒙杨先生在驾报讯,十分感激??”她一鼓掌,马上有一个婢子进来,手中托着一个银盘,盘中放着两锭金元宝。碧凌寒错愕地望着她,又看看那黄澄澄的金子。左瑶仙道:“这一点薄礼,还望收下。也是我预祝你考场报捷,早登金榜的意思。”碧凌寒摇头道:“这个??这个??”左瑶仙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冰冷,道:“我向例是言出必行,如果杨先生不收下,那就命小婢丢弃在水中,恕我失陪了。”她转身行去,霎时已隐没在那道木门之后。碧凌寒失措地瞅住那婢子,但见她面色冷淡,毫无表情地把盘子端到他面前。他摇摇头,道:“这个我不能收下。”那婢子道:“我家姑娘的话,先生没有听见么?”碧凌寒道:“听见是听见的了,可是??”婢子道:“你心中真不想收下么?”碧凌寒道:“自然是真的啦!”婢子眼睛一眨,透出了一点笑意。但她可不是欣赏碧凌寒不贪财的意思,而是含着捉弄或讥讽的意味。她双手一扬,那面银盘便向窗外飞去,叶通一声,落在水中。自然那两锭金子也同时沉没在茫茫大江之中。碧凌寒吃一惊,道:“你??你??”=婢子道:“这是我家姑娘吩咐的,先生谅必听到。”碧凌寒拼手道:“但这样做法,岂不是暴珍天物么?”婢子道:“二十两黄金,能值几何,先生不须痛借。”碧凌寒道:“唉!二十两黄金,已经很可观啦!”她作个“请行”的手势,碧凌寒向那面窗户,投以惋借的一瞥,这才举步走去。他到了前头,已见到早先上导他进来的管家。碧凌寒看他的嘴脸,与初时完全不相同,当下露出十分没趣的样子,怏然跟一个水手,缒落快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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