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朱特董莱克觉得世风跟以往大不同了。二十多岁的舞女塔尼娅告诉他:对
某些女人说来;婚姻已经是“过时的”东西了。她在枕边告诉他,她还是个女性
同性恋者。“可是你别担心。你很讨人欢喜。我也喜欢跟你同床。”
好多女的如今都离婚了,第一次的婚姻时间没多久,就磨损破裂了。有些女
的,看到自己和朱特之间不会出现“伟大的爱情”,就把自己女友的电话号码告
诉朱特,一点没有争风吃醋的味道,这也是朱特以前没见过的新风气。如果对方
那个女人家里也有个孩子,那么共同度过傍晚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就要象同
“时间赛跑”那样抓紧时间。因为双方都要花钱。朱特得出钱雇人照看孩子,对
方也一样。雇人每小时两元的话,他们俩光在一起坐坐,每小时就得花四元。要
紧的事儿得赶快干。如果谈得投机,就赶快谈。若相会的时间长了,就得雇出租
汽车,也许还得给保姆雇车。如果在两家之间适中的地方相遇,想上朱特家去,
他就得打发走保姆;因为他不能送对方回家,因此她就得雇车。要是他去付车钱,
那么就涉及他又要在女人身上多花钱的问题。至于这个女人,也得盘算是否愿付
给她的保姆额外工资,并且自己出车资。在这种时候,有意风流的两个人可能仅
仅由于疲劳而难以尽欢,加之他们都有子女,早上起身也比一般人都早。
家务事的牵扯有时会比风流事更重要。一天晚上朱特在思量:现在十点三十
分,得给看孩子的入付六元。我们是坐在这儿继续聊天呢?还是回去亲热一番?
要是打算亲热,那么五分钟之内就得走,不然又得多付一个小时的钱,而他那个
星期正好手头不便。这样,他的注意力就不是对方而是钟啦,他想的事儿跟温存
亲热毫无关系。有几个晚上他忘了时间——对象和他俩之间的温情压倒了一切——
但是这种情况不多。
王里对他爸爸的社交活动不怎么关心。
“你又要出去了吗,爸爸?”
“我跟你一样有朋友。你白天看朋友,我晚上看朋友。”
“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不过我明天早晨会跟你见面的。”
“别出去了,爸爸。”
“我一定得出去。”
在幼儿园里,王里开始抢走其他孩子的玩具,仿佛想把周围的东西尽可能多
地抓在手里。朱特把这种情况向儿科医生和幼儿园教师反映,他们认为这是对乔
安娜出走的一种反应,大些可能改掉,也可能改不掉。朱特跟王里一起度过的时
间往往很平静.只有当朱特感到疲倦而王里义和他纠缠不休时,朱特才会把他从
自己的胳臂上或大腿上拉开,他不愿意这样做,但有时又受不了王里的纠缠。
朱特在舞会中结识了一位女律师。菲丽丝是克利夫兰人,年近三十,不论干
什么都是一本正经,全力以赴。她穿着臃肿的花呢衣服,略嫌不合时尚。她极其
学究气,两人的谈话是高水平的,严肃的。那天晚上,他们俩在一家饭馆里用餐,
他没朝钟看。他们决定上朱特家去喝“咖啡”——这是一种婉转的说法。
夜里临走之前,她在过道里向浴室走去。正巧王里也悄悄地起了床,打浴室
里出来。他们俩在黑暗中停下来,互相瞪着,象两只受惊的鹿;菲丽丝一丝不挂,
王里穿着长颈鹿图案的睡衣,抱着他的那些玩具“人儿”。
“你是谁?”他问道。
“菲丽丝。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她说,想把情况解释清楚。
王里使劲地瞪着她,她想把自己遮掩起来,她觉得在孩子面前旁的做法都是
不合适的。他们象在原地生了根似的。王里老是在暗中盯着她看,显然在脑子里
考虑着什么重大的问题。
“你喜欢吃煎童子鸡吗?”他问。
“喜欢的.”她说。
他很满意这个答复,走进房去睡了。
“我刚见到了你的孩子。”
“噢?”
“他问我是否喜欢吃煎童子鸡。”
朱特笑了,问道:“你喜欢吗?”
“我喜欢。这种情况有点儿难处理。”
“是吗?”
“这种场合非同寻常呀,”她实事求是地说。
菲丽丝在朱特的生活里逗留了两个月。她不耐烦谈琐碎事情,他们讨论的是
社会问题和公德问题。朱特看的杂志很多.因此熟悉当前流行的各种观点。他们
之间的交往看起来蛮有水平,但却少不了性的内容。克利夫兰的国会议员请她到
华盛顿去工作。她认为这个职务不错,并且说他俩的关系还太浅,用不着牺牲
“重大的工作抉择”。朱特对她怀有矛盾的感情,因此也表示同意。“况且,老
实说”菲丽丝告诉他,“我也缺乏雄心壮志。”他们道了再见,热烈地接了吻,
还答应互相通信或打电话,结果是谁也没有这样做。
朱特长期以来和异性的交往都限于一两夜的饮酒作乐,现在打破了这个规律,
觉得很满意。如今有人在他的生活里呆上了两个月。可是菲丽丝向他指出:女人
除非抱有“雄心壮志”,是很难鼓得起勇气跟离过婚、有孩子的男人共同生活的。
朱特和单玛成了挚友。他对自己的罗曼史插曲缺乏信心。他想,如果向苔
尔玛求爱,也许会得到一夜的欢娱,但也就失掉了一个朋友。他们之间只保持着
友谊关系,其他念头都撇在一边,他们相互关心,相互支持,相互帮助让另一个
人能有几小时的空闲。朱特现在经常担心自己把过多的精力集中在孩子身上了,
但单玛提醒他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他们是带领孩子的单身父母,王里还
是独子。有一天,他们象集团家族似地上儿童游戏场去玩,结果那天日予特别难
过。两个孩子吵了一整天。这个说:“我不喜欢余姆,她老是指手划脚。”那个
说:“我不喜欢王里,他太粗野。”他们为了玩沙坑工具、苹果酱和摩托车吵嘴,
朱特和单玛做了一下午的和事佬。朱特把缀泣着的王里带到游戏场另一头去让
他安静下来。他穿过游戏场时,迎面来了一个带着一个小男孩的爸爸。
“你带他们出去,”这人主动上来搭话,“上最远那个卖冷饮的摊子,在那
儿吃了冰再回来,就能消磨二十个分钟。”
朱特被他说得糊涂了。
“我跟你说,毫不费事就能消磨掉二十分钟。”
这个人大概周末才承担父亲的职责,现在正在打发时间,要不就是他妻子上
什么地方买东西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我要消磨的时间不止二十分钟,”朱特说。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王里和余姆终于联合了起来用沙粒扔第三个孩子,那个
孩子的母亲对单玛尖叫着,骂她“畜牲”。王里兴奋得要命,洗了热水澡,还
听了好多故事才入睡。朱特闹不清那天王里究竟是太调皮了呢,还是纯粹兴致高。
余姆比王里规矩得多,能坐上好几个小时画图或着色,不象王里那么三心二意,
见异思迁。那是因为男孩和女孩有别呢?还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本身有别呢?王里
会不会过于好动?他是否正常?我是否把他管得太紧了?上帝啊,我爱他。耶稣
啊,这一天过得糟透啦!
王里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些废物——塑料汽车的碎片、肢体不全的木玩偶、撕
坏了的着色画册上的脱落书页,朱特这个无情的收割者正在从事打扫工作。王里
跟在他后面转,为了每一个蜡笔头跟他斗争。
“到你十岁的时候,这儿就会象柯里尔兄弟使过的房间啦。”
“谁?”
“两个老头儿.他们的房间就跟你的一样乱。”
本来他想等王里出去再来清理,可是如果过了几个月王里发现一辆坏汽车不
见了,他还是会闹情绪的。
“去它的!那是一辆拧不紧发条的汽车。”
“不行,我就是喜欢。”
朱特审视着房间。还是象柯里尔兄弟的住房。他决定换个方法解决问题。他
带王里去五金店买了几个透明的塑料盒。把孩子的房间稍微整理一下也得花上十
四元。
“好啦,以后把蜡笔全放在蜡笔盒里,小汽车全放在小汽车盒里。”
“爸爸,我用蜡笔的时候,盒子就空了。我怎么知道哪个是蜡笔盒呢?”
谈起蜡笔,也得“参掸”啦。
“我在盒子上贴标签。”
“我不识字。”
朱特不由得笑了。
“你干吗笑?”
“对不起,你讲得对。没什么可笑的。将来你总会识字的。在你识字以前,
盒子里该放什么,我就在盒予外边贴上那个东西,你就会知道里边该放什么了。
听懂了吗?”
“懂啦,真是个好主意。”
“你是最聪明的小猫咪,小猫咪。”
他跪在地板上把三套不同的蜡笔收在一个盒子里。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个主意,
就象一个苹果或是一支蜡笔掉在他的头上。收拾干净!归在一处!
第二天早晨,他在杰姆余奥的办公室外边等候时还想着这个主意。
朱特工作的那个公司出好几种娱乐活动的杂志,例如摄影、滑雪、划船、网
球和旅游等。朱特突然想起他们可以把所有这些杂志汇成一套丛刊,订出一个优
待价格,争取同登广告的人作一笔一揽子交易。
“这是非常符合逻辑的。我们可以跟过去一样零售每一种杂志,不过客户可
以作一笔一揽子买卖,把自已的广告登在所有的杂志上。”
“得定个名字。”
“什么名字都行。比如说:《娱乐丛刊》。”
“朱特,我本来想对你说这是个出色的主意,但现在不这样说。”
“我觉得挺出色嘛。”
“不仅是出色——而是十全十美。十全十美!我们这些人都在干些啥哟!怎
么没人想到这个主意?这不是出色,是十全十美。”
“就算是十全十美吧。”
他从来没见过余奥以如此的热情对某个想法作出这样的反应,余奥带着
这个主意上研究部去,要他们当天早晨就作统计,接着又到推销部去,以便立刻
发动销售《娱乐丛刊》的宣传攻势。一星期之内,销售样本已经准备就绪,让特
德可以打电话推销本公司新的广告丛刊;两星期内,把价目单和宣传品分发给了
客户;三星期之内,出售《娱乐丛刊》的广告社都增加了广告生意。一个苦苦挣
扎着的公司采用了这一新的营业设想后,顿时显得有了生气。广告社的反应是积
极的。朱特搁下了原先搞的旅游杂志,专门从事推销这个新设想的业务。有些客
户答应修改广告合同,有的来购买广告篇幅。公司的发行人兼老板名叫莫菲休,
是个短小精悍的人,老是拿着曲棍球捧,穿着价值四百元的服装在办公室里进进
出出,他在过道里喊住了朱特。朱特上一回和他讲话还是几年前他刚到公司来任
职的时候。当时他说“欢迎您来任职”.以后就再没跟他讲过话。这次他对朱特
说:“干得好。”接着就打曲棍球去了。
深秋时节的上海是很美丽的——天气清澄凉爽,人们安步当车,公园里的树
木秋意正浓。每逢星期六和星期天,朱特总让王里坐在身后,踩着自行车上外边
去长途兜风,他们穿过中央公园,在动物园和儿童游戏场等处停下。王里四岁半,
打扮不再是婴儿模样了;他穿着大孩子的裤子,有橄榄球员号码的运动衫和滑雪
外套,头顶滑雪帽。王里一穿上一身大孩子衣服,配上他那大而圆的黑眼睛、小
鼻子,朱特就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俊的孩子。星期一到星期五,朱特工作成绩优异,
逢上周末他就和王里去过秋日的户外生活,这座城市成了爸爸跟孩子谈情说爱的
场所。
新的广告宣传运动起了作用。圣诞节前,公司把另外两个推销员解雇了,却
答应给朱特一千五百元奖金。有一次,他按名单走访一个新的广告社接洽业务时,
碰到一个女秘书;她是个妖冶的女人,穿着粗布裤子和圆领汗衫。她才二十岁,
朱特自从自己二十岁以来从未跟如此年轻的姑娘出去玩。她住在森林大地村一所
没有电梯的小公寓里,当朱特发现至今还有人住那种地方时,略微有些惊异。她
名叫安琪丽卡廖科曼,她给朱特的印象是:穿着拖鞋,漫不经心的样子。她问
朱特为什么不吸麻醉品?
“我不能吸。我是说.以前偶尔吸过,可现在不能吸了,”
“为什么?”
“喏,出了事怎么办?我得保持头脑清醒,不能出事。家里还有个孩子呐。”
“真了不起。”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屋期天,她没打电话就上朱特家来了,把她自己的十速自
行车也推了进来,接着就和王里一起爬在地上,玩了一个小时。朱特从未看见过
哪个人这么亲切地跟王里打交道。她的头发湿了,穿着朱特的汗衫,比平时显得
更年轻。他也象乘上了“时间机器”一样,倒退了几十年。
几个星期后,他认为从“经验上”说来他俩共同之处太少了。从奥斯卡哈
默斯坦的抒情诗到大卫波伊,其间是有很大距离的。
他打电话告诉她。
“安琪,我年纪太大了,配不上你。’
“你不象你所说的那么老。”
“我快四十啦!”
“哎唷!四十啦!”
朱特拿到奖金以后,决定庆祝一番,于是在新开张的高级餐馆“乔吉斯”定
了座。王里把蜡笔全收在一起。他和王里踱进了餐馆,王里是把三盒蜡笔收在一
个盒子里这个主意的创始者。
“用董莱克名义定座的是你们俩吗?”经理傲慢地说道。
“对。”
“我们这儿没有给小孩坐的高椅子。”
“我不坐高椅子,”王里为自己抗辨道。
经理领他们来到一张靠近厨房、不大理想的桌子旁,让一个态度同样傲慢的
侍者伺候。朱特要了伏特加马丁尼酒,给王里点了姜汁啤酒。另一个侍者走过,
给别的桌子上了一只肥大的煮龙虾。
“那是什么?”王里问,有些害怕。
“龙虾。”
“我不要吃。”
“你可以不吃。”
“龙虾是从水里来的吗?”
“对。”
“有人吃吗?”
对食物探本穷源倒是个难题。羊排是从羔羊身上来的,汉堡包是从母牛蓓茜
那样的动物身上来的,要是孩于追问下去,就会什么东西都不肯吃了。朱特把菜
单上合适的菜看说了一遍——牛排、羊排等——可是王里不等他说完就要知道它
们是打哪儿来的,而且马上就倒了胃口。
“我要一抉上好的牛腰肉,还要烤干酪三明治。”
“没有烤干酪三明治,先生。”这些上海的侍者尽是些改行的演员,这一个
就有他们特有的那种又臭又硬的口气。
“告诉厨师,不论多少钱,快做一客。”
经理来了。
“先生,这儿不是小饭店。”
“这孩子吃素。”
“那么让他吃素菜。”
“他不吃素菜。”
“那又怎么算得上吃素呢?”
“他用不着吃素。他四岁半啦。”
为了让这个疯子静下来以保持餐馆秩序,经理吩咐去办烤干酪三明治。父子
俩在餐桌上大谈幼儿园里的事,王里瞧着大人进餐,觉得很快活。他们这顿庆功
宴吃得律津有味,王里穿着新衬衫,戴着新领带.跪坐在椅子上比起周围其他人
都要高。
临走的时候,经理看到尾食的巧克力冰淇淋,认王里的下巴一滴滴落在白桌
布上,几乎要昏倒。朱特由于饱餐了一顿珍馐,兴致勃勃,故意冲他说道:
“对皇亲国戚不应该粗暴无礼。”朱特搂着王里趾高气扬地往外走。
“真的吗?”经理一时蒙住了。
“他是四川的幼主。”
-董莱克夫妇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