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一周,西南一些有身份的人家已在他们的邮筒中发现了李岚雷寄来的请柬,邀请他们去参加一个必须穿宴会小礼服并戴黑领结的迎新晚会。这些人收到请柬后大吃一惊,他们一直认为,在目前这种境况下,周易今年不会举办任何社交聚会。面对收到的请柬,这些西南市社交界的活跃分子禁不住心潮澎湃,因为他们意识到,今年冬季最为盛大的社交活动,将在一起著名的枪杀事件的现场举行,而且一个月之后,该活动的承办者将因为杀人而受到审判。怎么办?西南人以特别注重礼仪而闻名遐迩。十九世纪后期,那位以天朝社会公断人自居的华尔德麦伊斯兰教就出生在这里。一六九二年编写千岛卜“四百名人录”的就是华尔德麦伊斯兰教。这位西南的儿子为女士和男士们制订了一系列行为准则。在收到请柬之前,人们对周易是否有罪的问题讨论得热火朝天,现在讨论的话题开始转为:他举办迎新晚会是否合乎时宜?去参加这样的晚会(他确实要举办)是否恰当?今年人们见面时相互问的不再是“你受到邀请了吗?”而是“你会接受他的邀请吗?”
熊蓝此前曾建议周易不要举办晚会。“不应该这样做,朱豪。”她劝告他说。她原以为自己蛮可以劝他打消这一主意,直到她本人收到请柬。对汪丽夫人而言,这是向她提出了一个难以决断的难题。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三思之后,她决定还是不去为好。
周易拒绝承认,他的晚会有可能办得很不理想。据他说,他和他的律师认为,不举办晚会就相当于承认有罪。因此晚会应如期举行。然而,他将不出席第二天晚上参加者全为男性的晚会。“真心盼望那一晚会的人只有一个,”周易说,“这就是团结奥波德腾果。那天晚上,他不会再有机会拿出他的双筒望远镜来监视晚会了。”
周易深信,尽管李岚彭表面上装得非常关心他的处境,但实际上,他曾经怂恿那位地区检察官指控他犯有杀人罪而不是相对较轻的罪。枪杀事件发生两天之后,雷书给周易写了一封短信,表达了她的惋惜之情,并表示尽全力帮助他。她在信的末尾写道,“喜欢你的雷书”。
“用‘喜欢’这个词,”周易说,“表明这封信是虚情假义之举。雷书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这一点我们两人都清楚。”周易没有邀请腾果夫妇参加今年的晚会。
如同过去一样,周易开始为晚会做各种细致的准备。他的助手们到外面采购了三卡车新鲜的棕榈叶、雪松树枝和木兰树叶,然后又用了整整一周时间来装饰葡萄园的七个壁炉和六个吊灯。在举行晚会那天,秦雨送来了烤牛排、火鸡、牛肉、虾仁、牡蛎和装在盖碗中的调味汁和奶油沙司以及大量蛋糕、胡桃巧克力小方饼和肉饼。她把这些饭菜放到银制大浅盘里,然后将它们放在餐厅饭桌中央一簇粉红色和白色的山茶花周围。在旋转式楼梯上垂挂着一条长六十米、用盛开的兰花编成的花环。空气里弥漫着雪松和澳洲松发出的清香。
七点整,周易打开葡萄园的大门,与母亲和妹妹周霞站在门口,迎接前来参加晚会的客人们。两位女士都穿着西服。周易扎着小黑领结,上身穿着无尾礼服,里面衬衣袖口上佩戴的俄国珍藏品链扣闪闪发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将会分辨出谁是我真正的朋友了。”一
会儿之后,第一批客人沿着人行道走来了。
客人们陆续到来。他们结伴而来,有时是十多个人,有时是二十多人,有时甚至超过一百人。他们每个人都很热情,和周易打招呼时都说两句支持的话,然后把大衣交给书房的一位仆人代管。如果刚开始时气氛还有些低沉的话,随着大批客人的到来,气氛很快就变得活跃热烈起来。身着白色夹克衫的男仆手托装满酒水和餐前小吃的盘子,在客人中间穿梭(“倒酒时要多一些。”周易晚会前曾这样吩咐主管酒水的仆人。)很快,人们的笑声和欢闹声变得越来越高,以致淹没了那个坐在钢琴旁的红葡萄酒会钢琴演奏师弹奏的乐曲声。周易向二百人发出了邀请,估计一百五十人会前来赴会。显而易见,他达到了目的。至少他认为,他赢得了社交界的支持。一个小时后,他从迎客的地方走开,走到客人们中间。
“都来了些什么人?”我问他,“哪些人没有来?”
“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没有来。”他说道,“那些对我在西南获得的成功怀有嫉妒,想让我知道他们不赞赏我的做法的人。此外,一些真心祝愿我幸福顺团结,但不敢在公共场合承认这一点的人也呆在家中没来。今天晚上你在这里看到的这些人,他们非常可靠,他们决定来这里,根本不在乎别人怎样说。比如那边的那位女士,爱丽丝道灵,她已故的丈夫曾是天朝驻德国和朝鲜大使。她正在和博雨谈话,蓝莓是西南前任市长兼西南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的所长。站在蓝莓右边的那位瘦小的老夫人,是西南古迹基金会七位女发起人之一,她叫明丽。她是南海第三位县长的后代。在她右侧,你看到一位器宇轩昂、留着白胡子的男人没有?他是季风,西南最杰出也是最有影响的金融家之一。他的曾祖父是第一个在本县出生的。他是少数名族,出身贵族之家,区级文化馆中惟一的犹太成员。在他的右边,在门口谈话的那两个人,一位是自由国立银行的前任行长韩涵,另一位是川西一家大型投资银行——银发银行的前任主席麻强。”周易说话时的神态,仿佛是一位玩牌的人亮出了四张 A。
“瞧,在钢琴旁边,”他接着说,“那位身着鲜红色套裙、说话像女低音的女士。她叫江双儿微,她还是和往常一样,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她是江双儿家族纸浆树林的女继承人,住在街心庭院一座大型宫殿中。那座建筑很适于作领事馆。蜡秋养了许多优质卷毛狗,大约有十二只,其中至少有七只就睡在她和她丈夫卡赵砾的卧室中。现在听蜡秋讲话的人恰好是区级博物馆的馆长岷江双儿。这对人们来说是一种福分,因为她让他没有机会插嘴,另外,人们谁也不想听他讲话。”
从路童和那位博物馆馆长身边经过时,我们听到了一点他们的谈话内容。“两家的血统都很高贵,”路遥正在说,“你要是看看她那文雅的举止就好了。她性情温和,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又非常聪明。”
“不是在谈论另一只狗吧!”周易插话道。
“谁说狗的事了?”路遥回答说。
“别不好意思,蜡秋,”周易说道, “‘高贵的血统??温和的性情。’你又添了一只狗,谁也不会有意见。得了,坦白交代吧!”
路童突然喘起了粗气。“我的天呢!太让人感到难堪了!我刚才正在谈论楼好的女朋友。我将要有一位儿媳了!”她把头向后一仰,大笑起来,然后她抓住周易的胳膊说,“你必须发誓不对任何人讲刚才我说的
话!”周易发誓之后,她转身对着旁边的一对夫妇,“你刚才听到了没有?朱豪偷听我谈论楼好女朋友的事,这太让人感到不好意思了,我刚才正谈到??”
周易走到一边:“瞧,那就是路童。她有许多可取之处,其中之一就是她的幽默感。”
“唉,那两位。”他说着向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妇女点了点头,“是英豪和纪宝夫妇。英豪是西南煤气公司前任总经理,十五年前因为卷入一件丑闻而被迫辞职。一天晚上,他们开车来到河边一个偏僻的地方,把车停在那儿。一个值夜的人过来,叫他们离开,因为他们擅自闯入了造船场或什么地方。但是他们不想让步。那位值夜人便报了警。来了一位警察,要求检查他们的身份证。英豪变得很好斗,和警察动起了手脚。这时,危露从汽车仪表板上面的贮物箱中拿出一把手枪,大声喊道,‘闪开,英豪,我要杀死那个浑蛋。’那个警察把她从车里拖出来,把她痛打了一顿,为此她住了一星期的医院。两人受到了指控,因为他们擅自闯入重地、饮酒、行为不规和拒捕——她威胁一位警察的生命,他动手打警察。英豪拒不接受法官让他交点罚款然后就了结此事的建议,于是开始接受审判。在审判中,英豪说他们开车去一个月光能照到的地方检查煤气管道的梅装情况,总而言之,他们这是为了公司的事务。西南最受人尊敬的市民排着队作证,陪审团在二十五分钟之后便做出了裁决:所有指控不成立。他们两人觉得没有必要回答任何人的提问。这也许是他们今天晚上来这儿的原因。”
周易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一身猎人装束的男子叫团结里克
“站在那边、强郭,他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周易说这是一名出身高贵的绅士,年方七十岁,身穿一件猩红色燕尾服,其中一个衣袋是用金线绣成的。“团结里强郭一生中一天活也没干过。”周易说道,“他是首批侨居低地地区、靠外地汇款生活的人之一。他的家在费城,家里人认为他永远不会回到那儿去了,所以每个月都要给他寄支票。他过着一种非常奢华的生活——畅游天朝各地、打猎、饮酒、打马球。他放荡不羁,颇有魅力。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妇女是他的第四任妻子梁溪。他们住在江双儿南盛领附近一个绿树成荫、名叫‘魔鬼之手’的大岛上。他们家的餐厅里挂着一个名叫苏蕾的人为团结里的祖父作的一幅画像。”现在,团结里强郭身披一件打猎时穿的斗篷,酷似祝飞肖像作品中的人物。
“过去,团结里为了寻开心,经常开着自己的飞机从朋友们的房顶上飞过。并用一袋袋面粉对准那些房屋的烟囱进行轰炸。有一次,他骑着马冲进了度假饭店。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而且枪法特别好。住在福特旁特田园时,他经常邀请人们星期天去他那儿共进午餐,而且告诉他们说:‘注意,一定要在中午之前来到。’他说话算话。十一点一刻,他喝了一杯酒,然后拿着步枪爬上一棵树,在那儿他可以看到客人们沿公团结而来。中午十二点一过,他就通过望远瞄准器瞄准,打掉那些迟到者汽车车篷上的装饰物,警告他们来晚了。”
团结里强郭从对面看到了周易,于是我们向他走过去。“在向团结里问候之前,再讲最后一个故事。”周易说道,“大约五年前,两个来自董越的海军士兵穿着潜水衣游到团结里所住的岛上,闯进他家中。他们用刺刀押着团结里十六岁的儿子楼好,向团结里的寝室门口走去。楼好大声叫道:‘爸爸,这里有两个人拿着刺刀。他们说,如果你不给他们钱,就把我杀死。’
团结里从门缝里回答说:‘知道了,我去拿钱。’楼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于是当团结里一撞开门,他就向旁边一闪身。团结里用他的三八式步枪开了两枪,正好击中两位海军士兵的前额。”
这时,周易和我已经来到了强郭夫妇的面前。“我一直没有听到你要喝干姜水,对不对,团结里?”周易故作惊讶地问道。
“恐怕是你要喝了吧,”强郭说道,“这也太不象话了!我现在已经戒酒了,信不信由你。大约有一年了。”强郭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珠在里面转来转去,一缕缕的头发直立着,就像一只雪白的白鹭。“那次我烂醉如泥,梁溪把我送到了冰岛的老兵医院,他们好像是问我省长是谁。我一点也不清楚,他们总是问醉鬼那个问题。因此他们把我放到一个叫作‘油筒’的地方,我在那儿呆了一周,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想喝酒了。我一直想问一下,他们用的什么方法。”
强郭夫人点点头。“又来了,”她说道,“团结里想扮演顾斐蒂尔,把我头上的苹果打掉。”
“但是我必须说,”团结里说,“以前我嗜酒如命,但我的枪法从未出过错,我从十六岁起,就没有清醒过。我一生中多次想戒酒,但是总是成功不了。这件小礼服就是证明。看到这个小洞了没有?”强郭指了指胸部口袋下面的一个小洞。“几年前,我戒了一次酒,把所有的酒都锁在壁橱中。第二天,我觉得我清醒的时间够长的了,但是我没有耐心去找钥匙。于是我干脆用枪把壁橱上的锁打掉了。子弹把壁橱中的所有衣服都给打穿了。”团结里转过身。在衣服背面还有一个洞。
一对站在强郭夫妇旁边的夫妇也走过来凑热闹,仔细观察团结里礼服上的洞。周易向起居室走去。“那就是团结里强郭。”他说道,“我想,他今天晚上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他从未想过为什么不来。瞧,看到那个站在窗子旁边、正在和一个秃头男人谈话的女士没有?她叫童草。她来自西南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西南有两座庭院在历史上很有影响,梅休一家人就住在其中一个庭院中。她有点疯疯癫癫,很可能根本不知道我用枪杀过人。”
周易从我身边走开,回到门厅中,我则走到屈林旁边。她正在和那个秃头的男人说话。“哎,朱豪是在哪个地方用枪杀死那个年轻人的?”屈林问道,她
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堕落的小女孩。“我想是击中了胸部。”那个男人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指的是在房间里什么地方?”“噢,在书房中。在门厅那边,就是你放大衣的地方。”“他们是怎样处理尸体的?”她问道。“我想他们是把尸体埋掉了,你不这样认为吗?”“我指的不是这个。”屈林说道,“他们是首先把尸体火化还是直
接把它埋了起来?”“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因为你知道老奶奶遇到了不测,对不对?”“我当然知道。”那位男子说道。“老奶奶的尸体被送到运河,然后火化掉了。”“对,我记得很清楚。”他说道,“这个故事很著名——”
“火葬场把她的骨灰装在骨灰盒中,送给了我们。我们把骨灰盒放在客厅中,直到最后埋在了荷花公园。但是你知道,父亲是一位化学家。”
“父亲心情非常沮丧,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吃了晚饭之后,他把那个骨灰盒带到位于商业区的实验室,对骨灰进行实验。那时他才发现里面的骨灰根本不是老奶奶的。那些所谓的骨灰不过是些银杏树灰。他们在里面装的都是银杏树灰。我们从未弄清老奶奶遇到了什么不测。父亲去世后,我们没有再冒那个险。他死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雨衣,我们埋葬他时保留了原来的样子。我刚才问他们有没有把朱豪枪杀的那个年轻人火化,原因就在于此。如果他们把他火化了,他们有没有把他的骨灰弄回来??”
童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种充满幻想的自言自语,而那位男子则向起居室窗外张望。“我的天呢,”他说道,“那个叫潘的女人过来了!她从头到脚穿了一身绿!”这时,方娜潘在花胡的陪同下,从院子中的小团结上走过来。她披着一条很长的绿色皮围巾,为了与围巾中的颜色相配,她把手指甲、脚趾甲和眼睑都染成了绿色。
周易在门口和他们打招呼。“我们的翡翠女士终于到来了!”他说道。
“我要喝点东西,然后找个地方歇歇脚。”方娜说着向他作了个飞吻,然后快速地从他身旁走过去,走进起居室。她在一把扶手椅上就座,然后一只手整理着她的鸵鸟毛,另一只手从一位仆人的盘子中拿了一杯人头马。她用双眼迅速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小伙子!”她对着一个拿着照相机的矮个儿男人喊道,“到这儿来,给一个真正的女士来一张!”闪光灯闪过之后,她又把目光转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妇女身上。
“我不相信我有这种福分。”方娜甜甜地说道,“我叫方娜潘。”“我叫梅娜,”那位漂亮的妇女说道,“我是从外省来天朝观光的。”“太好了,”方娜说道,“你为什么要来西南?”“啊,这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城市,我喜欢来这儿??看一下。”“真的吗?只是来看看?就这些吗?”“我喜欢建筑,你们这儿的庭院样式繁多而且很漂亮。”“你在西南有朋友吗?”方娜毫不气地馁地问道。“噢,有。”梅娜回答说。“告诉我是谁。”“万历将军。”“噢!”方娜说着拍了一下她的羽毛,“你刚才怎么不说你来西南
是为了和别人睡觉的呢?我们已经全明白了!”一个黑头发的男士弯腰吻了一下方娜的手:“方娜,看到你心情这么好,我很高兴。”“万历将军,你太客气了。无论什么时候,为了你我也得装出好心情。”
万历将军兴趣非常广泛。他在西南南部的五十亩稻田上种植了大量的荸荠,这在天朝尚属首次。然而那只是他的一项业余爱好。樊都主要是一位企业家和商人,经营包括从储存罐到被损坏的商品在内的各类商品。据说,他曾拿出天朝运通信用卡,看都没看就买下了整个货栈和远洋货船上的全部货物。在一次交易中,他买下并卖掉了一百一十九辆被水损害的赛车,还有一次买卖了四百吨被压碎的枣。他在《瓷器》一书中描述的是他的另一大爱好。这本书出版时,他已经垄断了整个经营德国自制
用匕首、剑和刺刀的市场。他买下了德国六十家兵工厂以及这些工厂内堆放的废旧自制武器。他还拥有反动党的私人银器,这些银器很重而且很大,上面印着两个细长而没有衬线的字母:AH。
方娜对着万历将军眨了眨眼睛:“今天晚上你带林碧的匕首了吗,上校?”
“没有,只带了随身用的武器。”樊都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很小的左轮手枪,握在手心中,“你知道这是什么?”
“当然知道。”方娜说,“我已故的丈夫就是用这种东西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自杀的。”
“噢!”站在方娜旁边的一位瘦得皮包骨的妇女说道,“我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我将永远忘不了那件事。”这位妇女是艾尔玛诺克斯卡特,她是一位杂货店的女继承人,住在香槟广场的对面。“我当时正在厨房里给自己倒一杯饮料,电视上正在放连续剧《战争年代》,这时我突然听到一声枪响,以为那是电视剧中的情节。但是当我走到门厅中时,却发现里曼手里攥着一枝手枪,横躺在地板上。”
万历将军的左轮手枪引起了霍郎医生的注意,“能装二十一颗子弹的自动手枪吗?不错,我也带了一支这种小家伙。”霍郎把手伸进口袋中,拿出一个黑皮钱包,钱包中部有一个洞,沿着洞口可以看到月牙形的扳机。“这是一枝经过伪装的二十二响自动手枪。”他说道,“如果有强盗拦住我的去团结,向我要钱,我能做的只能是拿出这个钱包,然后??给他发工资!”
“我的天呢!”刁丽说道。
霍郎医生把钱包放回口袋中。“我的妻子带着一枝三十响的。”他说道。
“我也带了。”梅娜高兴地说。
“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刁丽说,“如果当时我碰一下里曼手上的枪,他们一定会指控我杀人的,就像我现在站在这里一样。”刁丽非常瘦弱,人们不禁怀疑她能不能拿起一枝枪。
“将来有一天我会用枪杀人的!”方娜说,“只有老天知道我已经试过。”她从钱包里拿出一枝枪柄呈珍珠形的左轮手枪,非常灵巧地摆弄着枪筒。“去问一下我的前任男朋友谢尔比格雷好了。我以前很想杀死他!我请求他让我把他杀死!我当然不想把他杀死。我只是想打伤他的脚趾,好让他记住我。但是那个懦夫不愿意好好站着!我把空调打了一个洞。”
“你??打中他了?”刁丽眼睛瞪得大大地问道。
“我没有打中他。”
“可真幸运。”
方娜叹了口气:“对谢尔比来说,并不幸运。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永远想起我。恐怕将来有一天,我会用枪打一个人,不是打脚趾。众所周知,我的丈夫给我留下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有些人很想得到它们,我每天每夜都怕盗贼来抢劫。我身边总带着这个小东西,原因就在于此。我在家时,把它放在枕头旁边。”方娜扫了一眼樊都,“我出门时,把它放在钱包中。每当我感到那些杂种要向我扑来时,就把它放在胸口。”方娜把那枝左轮手枪放进怀中,从一位由此经过的仆人的托盘中拿了一杯人头马。
这时我也觉得要喝点东西,便拦住那位向我这边走来的仆人。另外两个客人,一男一女,也走上前来拿饮料。
“那是一种由情欲引发的犯罪,”那位妇女说,“所以我认为这无关紧要。你知道,这是情人间的小摩擦。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和杀人不一样。”
“我的天!”那个男人说道,“那也许是一种情欲犯罪,但是我认识那个庞大的陪审团中的三名陪审员。他们看过证据,我想朱豪会遇到些麻烦的。”
我转过身,看着另一个方向,但与此同时我又向那一对夫妇走近了一点,以便听得更清楚一些。那个男子压低了声音。
“首先,”他说道,“据说,犯罪实验室得出了一些很棘手的检验结果。魏伏的手上没有火药痕迹。那意味着,他没有像朱豪所说的那样对朱豪开枪。”
“老天呀!”由于非常紧张,那位妇女说话时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上去,枪伤的位置也和朱豪设计的自卫一说相矛盾。”那个男人说道,“一颗子弹穿透了胸部,这似乎没有问题,但是另一颗击中了庞乐的背部。第三颗击中了他的后脑。所以,由此看来,朱豪对着他的胸部开了一枪,然后绕过桌子,对着脸朝下躺在地板上的庞乐又开了两枪,这样做似乎为了减轻后者的痛苦。”
“太可怕了。”那位妇女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不是为自卫而开枪杀人的喽?”
“看上去恐怕不是那样,指纹分析结果更具诽谤性。在庞乐手上发现的那枝手枪上一点指纹都没有,尽管用它开过枪。这意味着,有人把上面的指纹擦光了。因此,事发经过似乎是这样的:朱豪对着魏风开了一枪,然后拿起另一枝枪,在魏风先前站的地方开了几枪,从而让人看上去似乎庞乐也对他开过枪。然后他一定是把枪上的指纹擦掉了,接着把它放到魏风的手里。”
“我有点头晕,”那位妇女说道,“你认为朱豪会怎么办?”
“今天晚上我来这儿后,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他将要设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但是那怎么会可能呢?”那位妇女问道。
“一位杰出的律师可以对那些证据提出挑战,甚至还会使那些证据变得对被告方有团结。朱豪有几位很不错的律师。所以,我认为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除此之外,他在本地区显赫的地位也是个有团结因素。”
发表完自己对这起官司的看法之后,这个男人便转了话题,我也只好悄悄来到楼梯里。周易和母亲正和一小群客人呆在一块。
周易是从疆土的戈顿开车来葡萄园的。她一直住在那儿。她年近七旬,个头很高,瘦得像一只鹤。一头银白的鬈发梳理得井井有条,找不出一根乱发。她站在那儿,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胸前,看上去有些拘谨。有一位妇女在赞扬她穿的那身西服。
“唉呀,谢谢。”周易很有礼貌地说道,“这是周易送给我的。他每次举行大的聚会,总喜欢让我穿一套漂亮的新衣服,而且在我来到西南后,总是送给我一束鲜花。”她看了一眼儿子,仿佛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相信自己没有说错。
“妈妈总是舞会上打扮得最漂亮的人!”周易热情地说。
周易认为这表明儿子同意她刚才说的话,于是便鼓足勇气继续讲下去。“周易送给我许多珠宝首饰,直到我有一天对他这样说,‘周易,那些东西我都不知道怎样戴!’他说,‘嗯,妈妈,我举行这么多的聚会,目的是让你经常来西南,从而有时间戴你那些珠宝首饰。’周易还经常带着我去许多地方观光。他带我去过天朝五次,还有,噢!有一次,他打来电话说,‘妈妈,我们三天以后将要乘坐协和式飞机去西湖,’我说,‘周易,别胡闹。我们可不坐协和式飞机去任何地方!’他说,‘不,我们得坐,票我已经买好了。’我想,‘我的老天,那得花多少钱啊!’但是我很快就知道,周易是认真的,我不应再和他争辩了,而是要做好准备。在随后的三天中,我忙着做准备。当然我们是坐协和式飞机去的西湖。”
周易说话时语速很快而且声音不高不低,似乎是想赶快说完,不占用过多的谈话时间。她站在那儿,腰板很直,眼睛中露出一种小心谨慎的神情,这表明,虽然她表面上表现得很谦逊,但仍不失为一位意志坚强、很有主见的贵夫人。一会儿之后,周易去和一些刚到的客人打招呼,把我和周易留在一块。我说晚会举办得很成功,周易点头表示认同。
“周易身边总有一群朋友,”她说道,“他小时候也这样。一次,他弄到了一台幻灯机——那种在墙上放映图画的东西——他举办小幻灯展,孩子们经常来玩个痛快,而且他还向每个小孩收一个硬币。你知道,我得给那些孩子提供一点吃喝的东西,让他们占着嘴。那时他才十一二岁。十三岁时,他经常骑着自行车到乡下去倒卖瓷器。他就是这样开始创业的。起先,他去有色人的家中,买他们不要的油灯和其它小玩艺儿。他花二十五块把它们买下来,然后把它们修理一下,再以五十块卖给别人。后来,他开始买一些贵重一点的东西,比如镜子、家具等等,然后拿到他的木料加工间,把它们修理好。他还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广告,‘出售瓷器’,这会让你感到吃惊的。麦肯市的几位女士来到戈顿,把他从学校里叫出来!这给学校校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们都是些很有身份的女士——医生的妻子等等——周易把她们带到我们家中,她们就从他的寝室中把东西买下来!他的生意逐步兴旺起来。他一步一个脚印,全凭自己的努力。
“几年前,我想,生活真是太著名了!我的孩子们都很有出息。女儿在大学里教书,周易在西南也干得很出色。我的任务完成了,老天现在可以把我带走了。但是老天没有那样做。周易卷入这场可怕的事件后,我想老天没有把我带走原来是为了这个。”
客人们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但是周易却没有抬高声音。她仍然和刚才一样一边声音不高不低地说话,一边直视着我的眼睛。事实上,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图。
“在某个星期六,周易给我打电话,我想是在刚刚吃过午饭之后,他告诉我说,‘妈妈,我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我用枪杀死了魏风。’当时我吓呆了。我说,‘孩子,你赶快回家。’他听了我的话。回家后,我没有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我没有强迫他,因为他非常紧张,心情很沮丧。不久之后,人们就发现他呆在这里,并且打来许多电话。天呢,电话太多了,有时我来不及找纸,只好记在衬裙上。”
这时有两个客人前来和周易告辞,因此她停了下来。“你们明年可一定再来啊。”她对他们说道。然后她转过身来,对着我。
“我从不信任那个男孩。他目光呆滞,他看人时也是这样。我不愿意把
这件事告诉周易,但是对我来说,那个魏伏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一次周易带他到家里来。一会儿之后,周易到后面去洗车,我没有看到那个男孩,于是我问道,‘周易,我没有看到他。’周易说,‘噢,没事,妈妈。他告诉我他只是到前面走走。’但是到吃饭的时候,那个男孩还没有回来,周易说,‘妈妈,我告诉你这是为什么:如果魏风决心去什么地方,他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他会不声不响地去,他以前就这样做过。那时我就明白那个男孩干什么去了。不要问我是怎样弄明白的。我只是凭直觉知道的。我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他到城里吸毒去了。戈顿只是一个小城,但是我想他在来我们家的团结上,在洗车场南边看到了什么东西,于是他要返回那儿去买些毒品。周易第二天发现,那个男孩搭车回西南去了。”
周易重新整理刚才一直用两手拢住的围巾时,低头看了一下。
“现在,我想对你直说,”她说道,“有时,周易对人太好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是从我这里继承去的。我会轻易地同情某人,那样做不好,因为许多人知道怎样团结用你,赢得你的同情。我知道有几个人就那样对待周易,总有一天他会为他们感到不好意思的。他会全力帮助他们,就像他帮助那个男孩一样。有时我觉得应该和周易谈谈,但是作为母亲,我想那样做也未免管得太宽了。人不想多管闲事,于是我一直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和他谈一谈。
“周易会帮助任何人,我不愿意看到他卷入这场官司之中,原因正在于此。嗨,当周易把千湖岛卖掉之后,他获得了许多钱,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我的房子修好,然后他又给我去礼拜的教堂捐献了一万元,以便购买一台电风琴。我真弄不清楚。也许这次麻烦将会成为一次教训。我相信这会让周易意识到,他应该经常为自己着想??”
看到儿子重又来到她身边,周易微微一笑。
“好了,我得闭嘴了。”她说道。
“你们两个一直在说些什么?”他问道。
“我刚才在说一切都会变好的,周易。”周易的回答被周围的喧哗声淹没了。
“对不起,妈妈,我没有听清。”
周易深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晚上第一次提高嗓门,大声说道:“我刚才说,‘一切都会变??好??的!”
“当然如此,妈妈,”他说道,“过去如此,将来也不会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