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匪石
事情在一夕间有了变化。
花熏衣黄昏时开始进食,并且下人们亲眼看见她和楼主一起用晚膳。兰菱虽然奇怪,但更多的是高兴。晚膳后,江昱圣离开了,兰菱带人收拾妥帖后,转头看见熏衣正站在床边出神。
“江楼主真是好厉害啊!”兰菱眉眼带笑。
熏衣苦笑一下,垂下了眸子,密密的睫毛暗影投射在眼睑下,直到兰菱知趣的退下了,她才再度抬眼望着明月。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两个人之间的机缘巧合,并非总是命运弄人,往往却是一人处心积虑造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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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暗罗鼎,花费了花熏衣近十年的心血。
十六岁那年,她亲自带领得力弟子前往塞外,去传说的西域古国,探寻宝鼎的下落。
在异国他乡几番周折,折腾了半年有余,踏遍了黄沙土丘和山寨古国,也没能找到宝鼎。无奈之下,熏衣只好带着女弟子们打道回府。
不幸的是在返途的路上,万嫣宫在沙漠里遇到了沙尘暴,折损了许多人力。大漠之上危机重重,容不得安置好亡魂,炎炎烈日便逼的女子们再次匆匆上路。
没多久,一群原本如花似玉的女子们,个个唇瓣干裂,足底虚浮,情状甚是可怜。
这样坚持了三天三夜,存粮吃光了,水也没有了,可是眼前还是黄沙一片,不时的有黄衫女子倒下,匍匐在沙漠上,有如一只只枯死的蝶,预示着死亡的阴影一点点笼罩在头顶。
最后,意志坚定如熏衣,也垂然倒下了。昏眩的前一刻,熏衣仿佛看见天边有一支马队正在前来,可是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
醒来时,只觉唇齿间有清水汩汩,刹那间有如干涸的荒原寻觅到了甘泉,熏衣迷迷糊糊里,一口气喝了好多,也觉得清醒了一些。
神志慢慢清醒,熏衣睁开双眸,才发觉炎日仍旧当头,而自己身下颠簸,马蹄声哒哒贯耳,却是坐在一匹马上——
或者说被人抱着骑在马背上。
可是下一刻,她便倏然一惊,她在哪里!
感觉到怀里少女的挣扎,骑马之人笑了,声音温润如泉水:“她们都还活着,在我手下那里。”
熏衣循声仰头,但见一个倨傲的年轻下颌,而周身所处的是一个极为温暖且安全的怀抱,有好闻的气息萦绕着鼻端。
白衣少女努力起身侧目,果真看到身后有骏马无数,每个少年怀里都抱着一名鹅黄衫子的少女,风尘仆仆。
“马上就到沙漠边缘了,那里有客栈,到那里就好了。”少年温润的声音继续响起,如甘泉抚慰着熏衣的心。
不知为何,白衣少女竟觉心内无比宁静,加之确然身心俱疲,便再次阖上了眼,很快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在客栈的床榻上了。
梳妆妥当后,熏衣便拖着虚弱的身子前去致谢。万嫣宫的恩人,原来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皆身形健壮,意气风发。为首的少年一袭白衣一尘不染,精致的西域假面遮住半张脸孔,只见薄唇弧度完美,谈吐言语气质不凡。
在首领少年的房间里,少女款款的行礼,不论何时何地,她总是仪态大方不卑不亢的。
“熏衣谢过公子,不知可否知道公子姓氏府邸,来日必定相报。”白衣女子低着眉眼,虽然身体尚未恢复透彻,但也如白莲盛绽,楚楚动人。
“姑娘多虑了,不用如此大的礼节。”白衣少年不欲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只是笑道,“姑娘安心养伤,身体痊愈了我们再出发吧。”
“不必耽搁公子了,”熏衣自然不肯再麻烦对方,恳切道,“我们自会收拾回家,还请公子——”
“因为人力有限,我的手下们只是救了你们的人,散落地面的行礼并没有一起带走。”白衣少年只是不急不缓道。
熏衣闻言一怔,这才记起自己早已身无分文,不由得再次窘迫的无话可说。
在万嫣宫,花熏衣是当家之主,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她来全权决定,早已习惯了事事由她主导、哪怕无能为力也要迎难而上的生活。可是在这异国他乡,她却要信任眼前的少年,依靠眼前的少年,哪怕她和他相识不过半天而已。
望着白衣少年唇角温润的笑意,熏衣点点头道:“好,那就叨扰公子了,大恩不言谢,来日有缘相见,熏衣一定相报。”
他不愿告知她太多有关身份的事情,而她也对自己此行的目的绝口不提,两人仿佛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友人,在这荒凉大漠上,彼此心照不宣,互相关心照应。
……
三日后沙尘暴停了。
当天清晨,双方便在客栈门前道别,首领少年倒是颇为细心,执意给熏衣等人足够的银子,这虽然让熏衣很惭愧,可是毕竟也没其他法子,只好收下了。
炎炎日光下,少年们纷纷跨上马背,动作麻利的勒住了缰绳。
熏衣仰头望着少年,灼灼焦日下,但见少年白衣如云,笑如星辰,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有些犹豫。
“公子,我……”毕竟女儿情态,白衣少女踌躇了半天,“我还是……”
首领少年见熏衣如此神情,笑了笑,半真半假道:“既然姑娘无以为报,再见无期,那么你就以不忘相送,如何?”
这话要是在平日,定会因为不敬而惹怒熏衣,可是此情此景下,少女微微一愣,便点了点头。
少年又下马来,四处看了看,望见远处绿洲的小溪如带,便笑着提议道:“我们就在大漠溪边定一个不忘盟,怎样?”
也不知江湖上何时有了这规矩,熏衣望着那绿洲盎然,便应了下来。
两人来到绿洲边,皆面色平淡,心里却隐隐觉得波澜微动。面对溪水,少男少女一起定下盟约,却不知这近似玩笑的举止,却给俩个人以后的人生轨迹烙了印,从此命途便开始转折。